细细端详石榴,是个端庄的女人,一笑一口白牙,齐齐整整,一对杏眼,却是透着辣气。 她一勺一勺的喂女女苹果米粉糊:“宇姐,咋能起个这么个名呢?女女?怪难听的,我抱她出去,人家谁见都说她长得心疼人哩”。 “难听么?我喜欢啊。” “宇姐,你还有个儿子?” “有啊!” “那你给他起啥名儿?” “男男,个儿很高,就叫大男男。” “啧,啧!”很响的咂嘴声,石榴一脸的惊愕和不屑:“看你给你娃儿们起的啥名儿!男男女女的,像大街上公共厕所上号着男厕所,女厕所的,还读书人呢,就起这破名儿!” 扑哧一声我忍不住大笑,爸爸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也大笑。 “他们当然是有很帅的大名啊。在国外,我就特别想要给他们起很中国化的名字,叫着亲切,那你给你的孩子起什么名儿?说一说,我听听。” 石榴声音清脆自豪:“俺老大是姑娘,我起的,叫艾咪。老二,也是姑娘,我起的,叫莎莎。俺三儿,俺家掌柜给起的名字叫陈威豪,小名,戴维,外国电影都是这么叫的,对不?”石榴眼睛发亮,仰着脸,洋溢着自豪、得意、还有示威。 我半张着嘴,瞪着她。我上学时,班上的转来一批农村插班生,女生的名字多半是花、枝、叶儿什么的。那些男生们,一年四季身着黑色土织布衣,名字是一水儿的朴实怪异:牛桩、栓牢、狗屎、狗蛋儿、锅盖、臭炮儿、涎水儿….小城镇的孩子,仅仅就因为这些怪诞的名字,一惊一乍的奔走相告。 才几年的功夫,怎么我就有了乡土古旧的气味? “你有三个啊!不是不允许么?” “看你大惊小怪的,农村嘛!没个顶门立户的哪行!我生头一个时,一听是个女,俺掌柜的只看了一眼,一挑门帘甩手就走了,第二个又是个女,人家连看都没看,就不见人影,宇姐啊,那时我心都凉了。第三个,成了!是儿子!把我脸面挣回来,俺公婆、公公再也不敢指桑骂槐了。” “扬眉吐气了?” “那还用说!我男人外地打工,几十天不着家,刚一进门,屁股没把炕暖热,婆婆就挑拨,当下我跳着脚,站在院子里跟她对骂,捎带着把俺不争气的公公一起收拾。咱怕啥,肚皮争气!我一个人容易?拉扯三个娃儿,他一家老少不能都欺负我一个,你说对不?宇姐,”石榴的那对杏眼亮晶晶,不容丝儿的委屈。 “当然不能。生个儿子就这么天翻地覆啊!” “咦,你不偏爱你儿?” “儿子、女儿一样宝贝。” “你男人呢?” “他?爱儿,也爱女,” “我才不信,人家洋人也重男轻女哩!” “洋人?怎么重男轻女的?说来看看,”我很诧异,爸也挺一挺身子侧耳听。 “咦,宇姐,你咋地还不如我!越学越不灵醒,你不记得那洋码书?” “英语?” “就是,那呜里麻缠的洋文。” “怎么了?” “男娃儿,人家叫宝爱,又宝又爱!女娃儿,你猜咋地?叫狗儿。洋人还不如咱中国人,好歹还寻个花儿,草儿的当名儿,洋人更绝,直接喊狗!你说,这不是重男轻女是什么!” boy? 宝爱?girl? 狗儿? 哦,石榴啊,石榴,我倒在爸怀里,笑到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