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歌载舞度余生 邱明 小时候别人说我书呆子,上中学朋友说我不会玩,上大学被人贴大字报,说我晚晚睡早早起,一天泡在实验室里。 对此我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顶多就是他们不带我玩而已。 至于退休以后的生活,我是早就想好了的:只要有朝一日我不再为五斗米日夜操劳、忍气吞声了,我就放开了写作。把多年来积攒的恶气统统发泄出来,写它个昏天黑地!用如喙之笔大杀四方! 也是老天眷顾,居然让我在退休之前,给了我日思夜盼的“独处”机会。为了享受这个独处,我立刻申请退休,准备把这个“独处之乐”发挥到极致! 置办了绝不豪华却十分可心的小平房,日日夜夜一个人,却决不可能日日夜夜写作,那些我恨不得他们不得好死的人,似乎在脑子里已经死了千百遍了,到了笔下,也不再面目可憎,不由自主地都生出一些“人”的味道;那些总是觉得俗不可耐的家长里短,口水八卦,也不知不觉中透出来些许人情味来。写来写去,杀气全无,心性越来越柔软,过去把我气得七死八活,发誓非把他或她写在小说里,让其不得好死的人,现在也是微信朋友,年节还会问候。偶尔有丧讯传来,也会不由生出几许唏嘘,捐点葬仪给他或她。 我想,我是老了。 老有老的追求,我写的东西,不是任何文学奖的路子,他们不喜欢我这样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人间琐事、卑微到人们视而不见的人、俗事俗人,虽然我不矫情,但也写不来宏大深奥的社会问题。所以写是习惯,不是追求。 我的追求,就是不给儿女添麻烦,不高尚,我知道。但实在。 第一碗鸡汤,就是唱歌,唱歌可以防老,唱歌可以健康,身体健康,精神也健康,不得老年痴呆。我虽然没有唱歌的爱好,年轻时,甚至听歌追歌星对我来说,都是浪费时间。但是我偏偏有一副好嗓子,当配音演员可以从5岁配到80岁。于是我加入了洛杉矶的“西洋红”合唱团,团里最年长的90有余,仍不愿称“夕阳”,在这里我学习发声,了解了真假声的运用,每周认认真真交作业,改变自己的大白嗓。 我从小没有音乐训练,现在每天喊嗓子、练声不是兴趣,纯粹是怕团长骂,怕拉出来单兵训练,没有面子,但是我也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偶然秀一下歌喉,也能收获不少赞美。 还是高兴的。 偶然,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对我说,我走路有些瘸。我相信一定有不少人看出来了,而她是唯一敢说出来的。 自从滚楼梯左腿两根骨头同时骨折,我一直觉得自己从此就是残疾人了,从那时起,从来不快走,更别说跑,作协巴士论坛,我怕走路慢拖累别人,也不愿参加。但是瘸子,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开始想到跳舞,但是社交舞受制于舞伴,这是我不愿意的。我的目的是训练腿脚,所以跑去墨西哥人开的舞蹈学校,报了踢踏舞,佛朗明哥舞,后来想起我的前夫说我没有女人味,于是又报了肚皮舞。 踢踏舞第一天下来,回到家里腿疼到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后来用极热的水加上泄盐泡澡,才得缓解。佛朗明哥舞更可怕,半节课就坚持不下来了,坐在地板上抱着受伤的那腿脚,不停地揉搓,只有肚皮舞不折磨我的腿脚,可是我从小没有跳舞的经历,媚不起来,美不起来,不像跳舞,倒像站军姿走正步,全身没有一处韧带是松的,没有一处关节可以打开,整个人就是硬邦邦的一块石头。 没想到,这种折磨,反倒使我爱上了舞蹈,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期,被教官、排长折磨的日子。我把家里的凉棚改造成练功房,每天拉筋,踢腿,跺脚变成了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练盘腿,从用手扳着都盘不上,到现在忍着疼能盘几分钟,练一字马从离地二尺,到现在离地三寸,我老胳膊老腿不敢像那些励志鸡汤里的7、8十岁老妈妈那麽柔软,翻跟头打把势,钢管上倒立,我没有童子功,原则是“高兴就好”。 唱歌跳舞有几年了,也都到了可以登台演出的水平了,虽然不是精彩的,但也不会被人嘘下台。 而随着年纪的增长,状态反而越来越好了!现在腰不弯、背不驼、眼不花、耳不聋,每天早上还可以站十几分钟军姿。年轻时的咳嗽顽疾、配音工作带来的慢性咽炎、年年必犯的过敏都不见了;三年疫情,一次都没有阳过;没有三高,没有高血糖。连心态也变得极其平和,不着急不生气,除了追剧的时候会哭,会骂人之外,日常生活中,只有笑,只有哼哼唱唱,凡事得之不喜,失之不忧。 家里的家务,完全自己做,院子里的农活也全都自己做,我自产的瓜果,吃不完送人,人人都说特别好吃。 朋友没人把我当作退休老人看待,使唤我还像使唤驴似的决不客气。儿女也已经忘了我的年纪,虽不啃老,却也没有想到问问要不要帮忙。常听他们对别人说,我的妈妈非常独立,不用任何人操心。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一个人没有机会,没有对象可以去撒撒娇,是不是也挺无趣的?我的舞姿里加上一些娇媚,弥补一些,也借机对空气合理合法不矫情地撒撒娇。 载歌载舞再加上最喜欢的写作,余生何其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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