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十月，第二次回國短宣。短短兩周，又一次剌激而汗顏的經歷。原顯平淡的講章，透過台下朵朵雲彩，在講者心靈中也折射出新的光芒，讓人領略到雲的精彩和太陽的輝煌。本應將僕僕風塵升華成天路靈程與各位分享，怎奈俺生性懶惰，加之功力不足故只揀些閑話來說說。
風塵僕僕
祂從灰塵里抬舉貧寒人，從糞堆中提拔窮乏人，使他們與王子同坐，得著榮耀的座位。(撒上 2:8)
若我們去過貧窮的農村，會對這句話里的“灰塵”和“糞堆”有最直接的感受。按保羅的觀點，萬事皆糞堆也。但俺說的是正宗原版糞堆。不過大講特講糞堆似有不雅之嫌，故在此只講灰塵。
在中國一出門就會風塵僕僕。岳飛有詩曰“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俺這次中國之行可說是“八千里路雲和月，一下飛機土與塵”。都說乘飛機辛苦，那是比較而言。當我後來擠站在鄉間巴士里顛跛幾小時後，回想起數小時前在太平洋上空夢逰的情景，竟變得如此地愜意和享受。臨行前全家人為我作準備。太太每天叮囑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其中一項就是要在飛機上猛睡。俺一般情況下都是黨叫幹啥就幹啥，所以從聖路易一直睡到上海。七歲的小兒子每天為我陡媯笊褡岋w機不要Crash。神聽陡媯w機果然沒有掉到海里去。
說到“一下飛機土與塵”，還真不夸張。到上海後，一位弟兄已為我買好了西去的火車票。那幾天上海奇熱，火車站內熱不可耐，巨大的候車廳內人流涌動，水霧夾雜著不同門派的汗味，讓人喘不過氣來。一想到還得等兩小時，委曲得趕忙跟太太打電話。果然得到了無限的同情，心情好了許多。半小時後完全溶入那水氣汗味中，甚至有如魚得水之感覺。好不容易乘上西去的慢車，同室的另五位乘客中有三位一級煙槍。整晚小小車盒內硝煙彌漫，我睡在上鋪如騰雲駕霧一般，有成仙的感覺。一早起來，三位仍在猛吸，見我下凡，熱情地遞給我一支。我謝絕了，說不吸煙。
“從不吸煙？”其中一位問。
“以前吸過，後來戒了。”
“干嗎戒了？” 另一位仁兄替我惋惜。
“因為兄弟我想多活幾年。” 我頗有態度。
“這就不對了，”另一位老兄來勁了，“周恩來從不吸煙，結果癌症死了，鄧小平一日三包，結果活了九十多歲。。。況且，你以為你沒吸煙，其實二手吸煙危害更大！”
他們的邏輯非常混亂。可能是被煙熏的。
乘了十餘小時火車，抵達培訓第一站所在地，是在該省的第三大城市。一出車站，迎面而來的是滾滾土塵。一位弟兄接我上了一輛出租車，在塵土飛揚的市內橫中直撞了一陣後，終於到達培訓點。以前也到過許多國內城市，但沒見過如此鳥煙瘴氣的。當地同工告訴我，該市政府有集體腐敗的傳統。兩年前從市長到局長全體腐敗，結果全軍覆沒，市長被處極刑。換來的第二批人馬，不到兩年又全軍覆沒。眼下是第三批人馬，真是前赴後繼。聚會的地點也像是在塵土飛揚中的建築工地，直到同工領我竄進了一撞公寓式樓房，眼前才豁然開朗。這是一位同工剛買的新房，據說有四百多平方米，特開放給培訓使用。女主人愛干淨，培訓的幾天裡，我見她大部分時間都在任勞任怨地拖擦地板。要在如此環境中保守一方淨土，何其難也！培訓的第二點在鄉下，主人打掃院子房內不再用抹布，而是用掃走。掃走一到，灰塵四起。我和其他弟兄一樣，整天從頭到尾灰頭土面，但奇妙的是姊妹們看上去卻清新得很，出污泥而不染，尤如沙漠中的綠州，給人以安慰和希望。
曾經很喜歡一句詩：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很瀟灑。兩周之後結束培訓，我回到上海，在酒店裡洗去了一身的塵土。然而揮之不去的卻是那塵埃留下的沉重，但願從這些來去匆匆的車轍馬跡里，能踏出一點點真道上的佳美腳蹤 !
神差與人差
祂本有神的形像，不以自已與神同等為強奪的。反倒虛已，取了奴僕的形像，成為人的樣式。腓 2：6 – 7
一早起來，喝了兩碗稀飯，起程趕路去培訓第二站。車行了約兩小時，想要小解，就向車主請求。他開始有些猶豫，但見我破釜沉舟的樣子，還是在路旁停了車。還沒停穩，半車人就沖了下去，殘兵敗將般地向旁邊樹林沖去，轉眼間消失在叢林里。我見狀，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提一口氣，跟著沖了進去。不一會大家都如釋負重地走出來，上了車。車主一點人頭，似乎少了一個。再等了一會，不見人影兒，決定上路。剛開動，只見一個人頭叼著一支香煙探出了樹林。見要棄之而走，提著褲子撒腿跑來，轉眼追上，輕銀一躍進入車內，大有當年鐵道游擊隊員之身手。我鼓掌表示欽佩。眾人把目光轉向我，大約覺得我少見多怪。
車又行了兩個多小時後，抵達第一個中轉城市。負責聯絡的弟兄可能小時候金庸小說讀多了，善長懸念。本說好下車後有人接，那知下車前一分鐘他發來短信：下車後自乘五塊錢出租車去A車站，再上B車去C城，下車後有人接你。接頭暗號：你是地瓜嗎？不，我是土豆。我稍微體會到了一點當年亞伯拉罕蒙呼召離鄉背境卻不知去哪裡的心境。
兩小時後，抵達C城。我滿面塵灰，真成了土豆。果然一位弟兄在那裡等候。這位弟兄家裡麥子還收有種完，乘了半天車趕來接我。我整天沒吃東西，已是飢腸轆轆，於是想找地方吃點東西再趕路。在車站附近看了幾家小飯館，均是蒼蠅橫飛、塵煙滾滾。我改變主意，決定禁食趕路。越到鄉下車越少、人越多。我和弟兄並肩作戰，總算擠了上去，然後又找到一個站的地方。若不是二十年前在國內訓練有素，恐怕不會如此順利擠上去。據說本。拉登也曾派人去中國搞公車恐怖瀑炸，但他們到達中國後，因為擠不上公共汽車，無功而返。
我把行李包放在車地板上，任人踐踏，又把擴音機給同行弟兄抱著，自己則背著一把吉它，頂天立地站在車里。幾位年青人不時看看我，大概覺得我很酷吧。在鄉間小路了顛簸了約一個小時後，弟兄讓車主停車。下車後，見一輛三輪貨車己在路旁等侯。駕車的是一位同工，還有兩位負責的姐妹一同來迎接。我們一同上了車後的敞蓬貨箱，坐在兩側向外伸出的鐵板上，向鄉間泥路進發，不多久到達目的地。
在美時一乘車就頭暈，故總是開車。而今天一乘就是八小時，從中巴到小巴、從四輪到三輪，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真乃神跡也！有趣的是，培訓結束後回到美國，第二周馬上又去紐約的冷泉港出公差。剛下飛機，就見一位身著制服的先生手舉著我的名字在等候我。隨及他領我上了一輛停在外面的Limo大驕車，開去目的地。我獨自半躺在寬敞的車里，看著旁邊微微幌動著的百蘭地，不禁又想起了那天神差的經歷。又想到當年神差祂的獨生愛子降世，不是選擇國王，而是選擇木匠，不是在王宮，而是在馬槽，不是豪華車隊，而是瘦小驢駒，原是為我們作了誠心卑微的榜樣。我為競然配得為主經歷那一天感謝神！
枕頭的地方
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太 8:20)
睡覺是我最大的挑戰。不是我睡不著，而是蚊子和蒼蠅不讓俺睡。雖然周圍都點滿了蚊香，但總是有幾隻在黑暗中繞著我盤旋飛鳴，尋找機會攻擊我。我整夜都在試圖消失它們，對著自已的頭部劈里把拉打個不停，往往勞而無功。偶爾打中一隻，鮮血四濺，成就感不亞於依拉克人打下一架美國飛機。後半夜戰果會明顯增加，原因是蚊子吸血過多而負荷太大，飛速減慢，才讓我得手。甚至有時伸手一抓就能抓到一隻。可見貪乃萬惡之源，最後把生命都賠上。那硬板床有些凹凸不平，開始兩晚還好，以後睡一會兒就腰酸背疼。背上功夫要好一點，不過兩天過後一仰睡便肚疼，整夜如熱鍋上的螞蟻。同室的A老師卻能睡，還不時用吁嚕聲來安慰我說他沒被吵醒。他睡功極好，從八點一覺到天明，早餐後上課前還可小睡一覺。
正准備為自已竟能配得為主受苦而沾沾自喜，即因一個小小的發現讓我不再好意思為自己感到悲壯。一天早上約三點鐘，我起來要溜出去跑步。走到院子裡後聽到在一個角落裡有呼吸聲。我把手電光照過去，只見角落裡的羊圈旁有一張小竹床，原來主人夫婦是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我和A老師，自己卻在羊圈旁露天而睡！後來我特地去那小竹床上坐了一會兒。旁邊羊圈裡溢過來的濕漉漉的臭味讓我想到了兩千年前那隻著名的馬槽，躺在那裡面是什麼樣的滋味！
返回上海後，太太心疼俺，特從美國為我在浦東訂了五星級酒店，好飽睡一覺。豈知我反而不甚適應，竟失眠了半夜。可見有好床不一定有好睡眠，有好房不一定有好家，有美食不一定有健康，有美女不一定有賢妻。
主向我要歌聲
約在半夜，保羅和西拉陡媯娰澝郎瘛?徒 16:25)
農村教會的弟兄姊妹特別喜歡唱詩。他們用的一本贊美詩歌集共有1218首歌，功夫好的大部分都會背唱，雖然常常集體跑調。而且大家也不太在乎節拍，想拉多長就拉多長。記得上次去時，我企圖糾正之，號召大夥跟我一起拍著手唱，豈知竟無一人回應。我正納悶兒，負責同工告訴我，他們對當地的極端靈恩心有餘悸，所以寧願不聽老師的話。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這回兒我特地背了一把吉它前往，效果極佳。不僅讓課間有更好的詩歌敬拜，我發現許多弟兄姊妹特別是年青人對吉它都很感興趣。一位年長弟兄問我好不好學？我說會敲蓬叉叉就行，就跟彈棉花一樣。他們其實很有音樂天賦，和弦蓬叉叉後，他們就能準確唱出主調來。
晨稌r聽他們的陡婧統娔艘淮笙硎埽鷙橙誦摹Ｔ姼櫨攵告自發而有序地穿插在一起，在歡唱中敬拜，在敬拜中感恩，在感恩中認罪，在認罪中流淚，在流淚後釋放，在釋放後迎接喜樂敬拜的一天。我常想，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最貧困中的弟兄姊妹，若不是基督在他們裡面，他們怎能有如此鏗鏘悅耳的陡媯鞝私誦鈉⒌母杪暎鞝藵M足喜樂的生命？！
主也向我要歌聲。在第二點培訓的第二天早晨，我走出院外去上廁所。大霧芒芒中見有一磚頭砌成的“廁所”。是單間，我尋視四圍，並無性別標記，心想若女生闖進來，豈不尷尬？㳺於是心生一計，蹲下後我立即引吭高歌。一首接一首忘情地唱，直到辦完公走出來，見院子門口好幾位正在那裡洗耳恭聽呢！
因為氣候反常，本己是深秋的農舍依然是蒼蠅成群。每次飯菜擺上來，他們便蜂湧而至。我和A老師面對面隔桌而坐，一手拿筷子，一手趕蒼蠅，兩人手舞足蹈、比手劃腳，像兩位武林高手在吖^招，爭武功天下第一。一次一隻蒼蠅沖進了我的熱湯，立馬殺身成仁。我幸災樂禍之際，可能是因為幾天不見葷，這只肥蠅在我眼前變成了一隻龍蝦。A老師見我貪婪的目光，說：別吃了，換一碗吧。
主喜悅我們在喜樂中事奉。喜樂的心乃是良藥，懮傷的靈使骨枯乾(箴17：22)。靠主恩典，神的兒女競能談笑逆境、逰戲坎坷，感謝神！
迷途羔羊
“人子來，為要尋找、拯救失喪的人。”（路19：10）
短宣的紀律是足不出戶，以免招人現眼，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這可愁煞人了。晚上九點大夥就熄燈睡覺，俺只好獨自坐在院子裡數天上的星星。俺向來是一不邉泳退鬧珶o力頭腦簡單坐臥不寧寢食不安，眼下整天不放風，憋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決定暗渡陳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去活動。結果兩次出門，兩次迷路。第一次是在第一培訓點。培訓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吃過晚飯後就遛了出去。出門時想記一下門號，才發現這里的樓房都沒有牌號，也沒有路標。向四周一看，見轉角處有一大堆垃圾廢物，心想回來時只要找到這堆垃圾就行了。於是我沿著樓房間的泥路，隨機選了一個方嚮往前走去。過了一會走出了這片住宅區，來到大街上，雖已天黑，仍是車水馬龍。我一直向前走，直到我認為應該回頭了，就回過頭來往回走。很順利地摸進了村，但進去了後便傻了眼：不知家門何在。本來選了一堆垃圾作標志，那知差不多每棟房子周圍都有一堆！我滿村亂竄，得不著頭緒，然後就用排除法，將最不可能的一一排除，最後剩下兩三棟。我一想中國法律嚴禁私人有槍，因此即便誤闖私宅也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懮，就選了其中一棟，打開房門，顫顫巍巍地走上樓去，竟然歪打正著，選對了，感謝神！第二次迷路是在第二點，半夜出去跑步，結果回來時記不清在哪條路拐彎。來回試了好幾條，總算在天明之前潛回據點。回來後裝著若無其事，恐A老師知道。
迷途的滋味不好受。但若已知迷途，並不算太壞，起馬可以迷途思返。最慘的是迷而不知，越跑越遠。想起火車站內那成千上萬所打工人潮，想起火車上那幾位煙槍室友，想起巴士里那些跟我一樣風塵僕僕的乘客，我感謝神在茫茫人海中揀選了我、將我尋回，我陡嬪翊虬l工人在這芸芸眾生里去尋找迷失的靈魂。
貧窮與富足
你們貧窮的人有福了，因為神的國是你們的！路 6：20
培訓點所在地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地方。他們終日勞祿，只為溫飽而已。主人弟兄家裡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俱，但他告訴我，他家在村里還算是中等，因為他的房子是磚砌成的。最窮的仍然住土房，少數最富的則蓋了兩層樓房。弟兄夫婦極為厚道，育有二女一子，大女兒馬上要出嫁了，二女兒在教會帶領青少年事工，小兒子在念初中。因為生孩子的事情，政府拆過他家的房、發過他家的款，到現在他的小兒子還沒有戶口和田地。眼下農村的生育口號是：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滅三胎！地方衙門的政策是：見證懷孕，持證生育！同志們為了發財，選擇老實的農民下手，常常顧意拖延鑒發准孕證，村民們一旦擅自懷孕，罰款五千。
回到主人弟兄夫婦。眼下閨女要出嫁，得想辦法制一份嫁妝。弟兄說他打算外出打工一陣子。看著他那蒼老瘦小的身體，心裏面挺難過。臨別時徵得A老師同意，把剩下的人民幣送給他們，算是一份彩禮。姊妹開始堅決不收，含著眼淚說，神的恩典夠用，老師老遠跑來咱們鄉下受苦，我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姊妹死活不收，我拚命往她手裡塞，最後以微弱優險勝。但願那一點微小的心意能讓他們感受到在基督里的滄海一粟。
耶穌說，祂來是要傳福音給貧窮的人，讓被擄的得釋放，瞎眼的得看見，受壓制的得自由，報告神悅納人的禧年。當人生在世的日子如飛而去的時侯，誰敢說那亞伯拉罕懷中的拉撒路下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