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諾曼·塞圖梅羅夫是 在2017年夏,我們76人組團乘坐 NCL 的波羅的海9日遊輪,在彼得堡有兩天下船遊覽參觀。我們分三個大組,諾曼是我們這個組的導遊。兩天下來,大家交口稱讚:他的英語標準流利,歷史人文知識豐富,給我們的參觀解說引人入勝,更知道在關鍵時刻停下帶大家到一個舒適的地方喝水解手,那個地方不是書店就是畫廊,並無把大家引導那些禮品店之嫌。一次居然到了掛着"歐根 奧列金"牌子的咖啡店。這樣的店一般是不接受不喝咖啡就小解的顧客的,而且好多需要旅遊者排大隊的地方他都能用某種“理由”讓我們率先進入,說明他的在導遊圈子裡人緣交往不錯。自然而然,作為旅遊者的我們給他的小費也大大超出了旅行社建議的數目,我還私下給了他幾張 $20,在當時 1dollar : 62Ruble 的兌換率下,他是太滿意了。
諾曼·塞圖梅羅夫
就在那個普希金的韻文小說的主人翁《歐根·奧列金》咖啡館外,我與這個年青人進行了比較深度的談話,一下就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他三十多歲了,在彼得堡當導遊已經近十年,是licensed /certified freelence tour guide,這次是受僱於彼得堡著名的Alla Tours為我們帶團。 分別時我們彼此留下了聯繫信息,回去就進行了Email通信,用Whatsapp聊天,甚至Facetime 電話視頻交談。 我自幼在中蘇友好的氣氛中出生成長的,我們唱“莫斯科——北京”,蘇聯少先隊隊歌,看蘇聯電影,讀俄國和蘇聯小說,和蘇聯中小學生通信,......一直到1960年中蘇關係破裂,但心中卻深藏着蘇維埃紅十月情結幾十年,哪怕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也悄悄哼唱着“喀秋莎”,“山楂樹”,“伏爾加縴夫曲”。明知從小被洗腦,但如今有了這樣一個彼得堡的俄國朋友,用英語溝通,能說會道,真是重新點燃了我冷卻多年的“俄羅斯激情”。 如果談到比較大的話題,他會給我推薦一些文章或電影。那些電影大多能在網上找到,一般是需付費的,我都儘量找到付費就看了。但我發現影片的味道變了,越來越像好萊塢電影,而不是我自今回味無窮的“老蘇聯電影”,我想我是“中毒太深”了。也可能與電影無關,是少年時代的感覺一去不復返了。 問道俄羅斯老百姓的生活,他在彼得堡出生和長大,應當是比較真實貼切的。他回答房租水電氣費很低,但並不是免費的,而且房屋老舊,面積很小。他和當小學教師的太太及12歲的女兒目前是租房住。他母親至今還住在集體宿舍,與多戶人家共用浴室和廚房。他正在申請房貸,希望能在郊區買一套二手公寓,這是他們目前能夠負擔得起的,彼得堡的房價太高了。另外他還準備籌錢,讓母親也能夠搬出集體宿舍到政府提供的老人廉租房。 和大多數俄國人一樣,他們有半年的時間是住在鄉下的“Dacha”,Dacha傳統上是一種小型的避暑木屋,幾個世紀以來已成為俄羅斯大城市居民的真正住所。 俄羅斯城市,尤其是莫斯科,彼得堡,因交通擁堵而聞名,周五和周日晚上尤其嚴重。部分原因是城市居民爭先恐後地前往他們的“Dacha”,在鄉村度過一個輕鬆的周末。 一開春就請人用拖拉機把Dacha 周圍的土地粗耕一遍,然後Dacha的主人會以極大的熱情精耕細作,種上瓜果蔬菜。大宗種植的是西紅柿和土豆,需精心照料的是如覆盤子之類的漿果。Dacha不但解決了人們大半年的綠色食品供應,還得以享受了大自然中的休閒放鬆。每年夏天,俄羅斯的城市都幾乎空無一人,數百萬人逃離悶熱、狹窄的公寓,重新回到他們在鄉村的根。這就是俄羅斯生活! 諾曼驕傲地展示他母親在祖上幾代人傳下來的Dacha 屋前屋後的“耕耘業績”。
每個周末在Dacha 吃母親準備的豐盛晚餐,蔬菜水果,果醬蜂蜜都是自家產出。
屋前的小石板路也是父親生前親手鋪就
母親喜歡種花,屋前屋後都種滿了,從不嫌多。
深秋了,Dacha的門窗都釘上密封,回到城裡的,全家共聚周末的晚餐。
諾曼的母親和諾曼的女兒(2021年)
我注意到諾曼留起了鬍鬚,一反過去白面書生的文青模樣。問起原因,他說如今的男人以留鬍鬚為時尚。是嗎?我還是有所保留。 我以前就覺得他的面孔不像斯拉夫人,估計是否有中亞西亞加盟共和國的血統。後來的交談里得知,他父親信的是穆斯林,對兒子在美國海外宣教隊的呼召下皈依基督教大為光火。那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離普京在2016年以反恐為名,對傳教活動和傳福音實行更嚴格的限制很早以前。但俄羅斯的基督徒轉入地下,以家庭教會的形式繼續活動。諾曼說,在信仰基督以前,他從未信過俄羅斯東正教,也更沒有信過穆斯林。一次視頻中,我還與諾曼在一個聖誕節晚餐中見面。那是在他朋友家,在座的還有兩個美國人,史蒂夫夫婦,就是他們帶領諾曼信主的。他們離開俄羅斯去其他國家宣教有一段時間了,這次是以旅遊者的身份到彼得堡和主內兄弟姐妹重逢。 既然他父親是穆斯林,那麼他不是斯拉夫族,莫非是韃靼人?我的猜測是對的。諾曼後來告訴我,他們祖父那一輩就住在克里米亞,一個韃坦大家族,現在都還有很多親戚居住在那裡。他爺爺在克里米亞被德國占領軍槍殺了,因為他是共產黨員。這說明不是所有韃靼人都與德國人合作。也正因為爺爺被殺,奶奶帶着一大家人先後逃出克里米亞,他最後得以在彼得堡出生長大。
諾曼的母親,有點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時代的蘇聯婦女
諾曼的父親,服義務兵役時的照片
諾曼說起他父親很是愛恨交織。原來他父親年輕時英俊聰明,且雄心勃勃。在海上服務時,一心想進海軍學院。但韃靼人的出生相當於中國的“黑五類”讓他始終不得志。他借酒澆愁,給母親無盡的痛苦。“多少女人為愛我父親心碎,他最終選擇了我母親,但最後還是讓她心碎!” 父親為兒子選擇基督教而盛怒,又因飲酒過度而早逝。諾曼對父親始終耿耿於懷,與母親感情深厚,並為頗具藝術才能的母親中年守寡而心疼。 父母和朋友,右面是父親和母親
父親去世前不久,最後的一張留影
疫情期間旅遊終止,諾曼開始在網上教授英語為生活來源。我們的聯繫又多起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在他的指點下開始關注克里米亞韃靼人被斯大林流放到西伯利亞的歷史。他給我介紹了一部電影《Haytarma》。 Haytarma(克里米亞韃靼語:Qaytarma,意思是回歸、返鄉)是一部 2013 年的烏克蘭時代劇情片。它以 1944 年克里米亞韃靼人被驅逐為背景,描繪了克里米亞韃靼王牌飛行員,蘇聯英雄阿梅特汗蘇丹。Haytarma 也是最受歡迎的克里米亞韃靼民族舞蹈的名稱。 YouTUbe免費觀看網址:https://youtu.be/MeEZ9C6kC9k?si=c1nWj_fInpB2q0P5
我想諾曼的鬍鬚也是他族裔意識逐漸甦醒後對自我的新認同吧。但他告訴我他認同歷史文化上的俄羅斯多民族國家,而不是狹義的俄羅斯族的民族主義。他熱愛普希金,他熱愛出生居住成長的彼得堡,他不能想象自己能與博大精深的俄羅斯文化分開,但他又是苦難深重的韃靼族後代,他不能壓抑心中的呼喊! 疫情中,他開始了返鄉尋根之旅,幾次探訪克里米亞的大家族。蘇聯解體後,新的政策允許1944年被流放西伯利亞的韃靼家庭返回克里米亞家園。 返鄉潮起於1967年,大規模浪潮發生在蘇聯解體後,當時有超過20萬克里米亞韃靼人離開中亞返回克里米亞。 克里米亞的韃靼後代返鄉了!
老照片裡,在克里米亞家鄉,外婆抱着出生不久的母親
爺爺的妹妹,諾曼的姑婆抱着她出生的兒子——父親的表兄
從西伯利亞回歸的韃靼家人,已經又在克里米亞紮根生子了
年輕的生命是旺盛不可抑制的!
2022年10月,在俄烏戰爭全面升級後的8個月,諾曼在臉書上發了一個簡短的通知:朋友們,可能你們在一段時間內沒有我的消息。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將離開這個國家一段時間。希望你們為我祈禱,祝願我一路平安!
哈哈,諾曼也“潤”了! 早在三月份他就在Email里寫道: “我們在噩夢中越陷越深。所有獨立媒體都被封鎖。如果你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反軍事的內容,你很容易就會被判入獄長達15年…… 如果我那年一月在華沙去美國領事館簽證,而不是在莫斯科申請美國簽證,我有可能獲準的話,我本可以見到你的。無論怎樣我遲早要離開這個國家,所以有一天你可能會在你的客廳里看到我。 我認為這種進攻的場面太過分了…… 第一批徵兵大概不會輪到我頭上,但時間拖長了,我這個年齡段的也得去。 你有什麼感受?請謹慎行事。WhatsApp 不安全!” 2022年2月,俄羅斯突然進攻烏克蘭,那個時候我還不能設想他就這樣貿然離去。他一直是想來美國的。 自我認同後的韃靼人諾曼
他從彼得堡先飛到克里米亞的塞瓦斯托波爾,又從那裡坐巴士到了格魯吉亞邊境小鎮巴圖米,再從巴圖米走路過境到了土耳其那邊的霍帕小鎮,可謂翻山越嶺,有志者事竟成。
剛到土耳其的諾曼住在俄國人集聚的安塔利亞,立即訪問了附近的歷史遺蹟佩爾加古城
借住在先到一步的朋友家,朋友的太太有土耳其血統
朋友經營着一家小咖啡館維持生活,每天可以品嘗到正宗的土耳其咖啡
閒時在海邊釣魚,讓心驚肉跳的整個人放鬆一下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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