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網上鋪天蓋地的是兩則熱聞，一是河南開封的“王婆說媒”，另一則是曹德旺的“福耀大學”。

先說王婆的熱鬧，視頻上看到洶湧的人潮，簇擁着一個形貌很粗俗的老太婆，仿宋代的裝束更讓人想起《水滸傳》和《金瓶梅》裡那個說媒拉皮條且死有餘辜的醜陋的王婆，我不明白已經很富足的中國社會是得什麼病了，會讓一個這樣的形象熱起來。年輕人戀愛不應該是花前月下溫馨浪漫嗎，怎麼變成了大庭廣眾之下的吵嚷和粗俗？直到今天早上看到一個網上寫手文章里的一段話。這篇文章的標題是《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配談戀愛》，說的是金庸武俠小說里的兩個時代。在《射鵰英雄傳》裡，好像每一個人都在談戀愛，老中青三輩人都有。年輕人里，郭靖黃蓉華箏在談戀愛，楊康穆念慈在談戀愛，陸冠英程瑤迦在談戀愛。年齡再往上點，梅超風談戀愛，歐陽克談戀愛，江南七怪里張阿生、韓小瑩談戀愛，連大金趙王完顏洪烈都在談戀愛。甚至於，黃藥師談戀愛，歐陽鋒談戀愛，老傢伙周伯通、劉瑛姑還談戀愛，連最嚴肅的王重陽都在談戀愛。那是一個輕鬆的、適合談戀愛的時代呀，江湖上血腥的兇殺不能阻止他們，反而促進了談戀愛的熱情。

到了《笑傲江湖》，上來第一章就是滅門，殺你全家。中產滅門，富豪也滅門，滅得精光，連花匠婢女廚子都不留。滅完了福威鏢局林家，接着就是滅衡山派劉家，多麼恐怖啊。林家是外人，劉家則是五嶽劍派自己人；林家是商人，劉家是會功夫的武人，然而一樣地滅，老女老幼殺精光。這樣的江湖，年輕人活得驚魂不定，中年人老年人也是戰戰兢兢。這裡和《射鵰》的世界完全不一樣了，沒有任何縫隙和空間給你喘息，隨時要高度警惕，繃緊神經，一不小心就大禍臨頭。

漸漸地，人們的心態就變成了我不相信我愛得起別人，也不相信別人會真心愛我。反正一切都不相信了。我連我自己都愛不動了，我特麼還有精力去愛別人嗎？最後愛誰誰吧。

王婆這麼熱，是因為現在的生存環境變得像《笑傲江湖》時代那麼惡劣了嗎？金庸寫《笑傲江湖》時正當文革高潮，他在一次採訪時說，文革將中國人人性里的醜陋兇殘激發到極致，所以他在書中寫了一群讓人痛恨鄙視的人物，如左冷禪岳不群，像是在影射，雖然金老嘴上不承認，他說他寫的是人性。中國現在的生存環境有這麼惡劣嗎？我不相信、更不希望我的故國變成一個沒人願意談戀愛，沒人有機會有精力談戀愛，剩下的只是大庭廣眾之下王婆的亂點鴛鴦譜，婚姻連快餐也不如。我真誠希望那裡的戀愛能回歸本真，年輕人愛得熱烈些，中年人愛得含蓄些，老年人收穫愛情和愛情延伸的幸福平靜的晚年。愛和愛情充盈那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地。

該說曹德旺的“福耀大學”了，我很多時間都在國內大學執教，對國內教育算是有發言權的。

網上看到支持期待福耀大學成功的帖子甚多，也看到曹德旺先生談他的“福耀”的視頻。曹老闆說，他的“福耀”對標的是美國斯坦福大學，這一句話就讓我“破防”了。曹先生能在中國掙那麼多錢，還把工廠開到了美國，美國前總統奧巴馬還製作電影《美國工廠》推介曹的工廠，曹一定是極為聰明之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胡話。清華大學前校長梅貽琦先生1931年就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別說只拿出100億人民幣，就是100億乘上100倍，曹德旺能請來斯坦福大學的大師級學者？就是真能把斯坦福的全部教授都聘到“福耀大學”，他能複製出一個斯坦福？他難道不知道“橘生淮南則為橘， 生於淮北則為枳”？在當今中國教育環境下，教授授課全程錄像，連純粹的數理化課程都要求有一定比例“思政”內容（要我介紹思政內容包括什麼嗎？）。聽課學生中有“信息員”，聽到教授講的內容稍有離經叛道，馬上就要向上級報告。學生中還有義務信息員，聽到教授講的不對味，還有跑到公安局舉報教授的。你問問哪一個斯坦福教授願意到這樣的大學授課？

別說國際上的學術大師，我看就連國內想在學術上有所成就的中青年學者都不會願意到像福耀這樣的學校去任教。國內年輕學者要拼搏的是“傑青、長江、千人、院士”這樣官方制定的上升通道，對應於科舉時代的“秀才、舉人、進士”，福耀不但不會提供給他們這些，甚至還會“污染”他們的學術經歷，成為他們今後回歸官方體制的障礙和污點，除非找不到飯碗的人才會進福耀教書混口飯吃。

曹德旺還說，他招考學生的高考分數要達到能進國內前五大學的水準。他得問問能被清華北大錄取的學生肯不肯進他的福耀，就憑他100億能提供給學生的寬敞宿舍？

網上還有人說，中國有私立大學辦得很成功的先例，他們舉了張伯苓1919年創辦南開大學和陳嘉庚1921年創辦廈門大學。要看清這二人成功辦大學的時間，那是100多年前，自1949年以後，所有大學，包括南開廈大都變成了國立的，所有外國人辦的教會大學，如燕京輔仁，都被拆解併入公立大學，沒有例外了，大學是黨最重要的教育陣地，豈容他人染指？

有人還舉李嘉誠資助汕頭大學為例。汕頭大學是國立大學，李嘉誠先生捐出些錢，但對學校的管理和運作沒任何發言權，這和網上傳的曹德旺要在福耀做得完全不是一回事。船王包玉剛也曾給寧波大學捐過300億。

前些年深圳市辦的“南方科技大學”很被人熱炒過一陣，當時說“南方科大”要對標“香港科技大學”（比斯坦福低了一個檔次），請剛卸任四川大學校長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朱清時任校長，儘管還是公立大學，但與教育部的管制脫節，從招生開始就與上上下下齟齠不斷，至今也無聲無息了，成了中國眾多理工科大學中的普通一個。

也有想在中國教育上另闢蹊徑的，那是俞敏洪的“新東方”，給學生補課，前些年也做得有聲有色，可上邊一聲令下，全國教輔行業一朝崩解，新東方200億市值蒸發，數萬員工失業。

為曹德旺先生計，他應該辦的是類似於“藍翔技校”那種東西，為他企業的技術工人做後備，這樣政治上保險還實用，吃瓜群眾也別起鬨架秧子，把曹先生抬到火爐上烤了。視頻中看到曹德旺說“我的學生”，他不知道這句話的犯大忌之處，所有的學生都是黨的學生，是社會主義接班人，你說“你的學生”是要跟黨分庭抗禮嗎？歷史上靠教育教學組成學術團體，有了一定的政治影響力後都會變成當政者的大忌，要被殺戮清除乾淨的，如明末的東林黨。曹先生想到這層了嗎？看看馬雲先生辦的“湖畔大學”的下場。

至於網紅校長王樹國從西安交大校長卸任後接福耀大學校長，不知他心裡的小九九是如何盤算的。退休了，有人給他一個位置，又有名又有利，何樂而不為？他要能把福耀辦成斯坦福，怎麼不把他曾主政的西安交大辦成MIT呢？對這種網紅校長書記恐怕大家都要多留一個心眼，這些傢伙們放着繁重的學校管理工作不好好干，跑出去譁眾取寵掙流量，有人還期望王樹國與曹德旺強強聯合，大展身手，這真的是南轅北轍了。

這兩則熱聞我都覺得是“負能量”。

2024年4月1日，不是愚人節的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