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的司机收了金秀的好处，都尽心尽力的帮她忙，只要距离上说的过去，病人都送到她们医院里去。却有一个她们没有见过的症状的病人，让全院的医生都犯了难。院里的老医生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那应该是心脏病，但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他们医院没有那样的设备。但押金已经收了，这时候再推出去确实于心不甘，日后说出去也是个丢面子的事。没办法金秀只好自己上，虽然她的专业是呼吸系统，可心脏离肺也不远，做手术她也见过。然而一通操作之后，病人死掉了。死个病人对医院来说也不是个什么大事，但偏偏这个病人的家属也懂点医学，指出了医院几个违规操作，还指名道姓的要金秀承担医疗事故的责任。

金秀当然不肯认账，双方争执不下，就申请了上级部门介入调查。对此金秀是有信心的，厅里有李部长为她说话，果然调查的结果表明金秀没有什么问题。但死者家属并不罢休，他们复印了一摞材料，每天在医院门口，逢人就发，并诉说死者的遭遇，说医院违规操作，而上级部门还包庇她们，吓得金秀每天上下班都偷偷摸摸的，躲着那些人。这件事情在当地引起了一定的反响，无奈之下省厅只好再次派出工作组来调查。李部长给金秀透了话，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如果坐实了医疗事故，那可能是要判刑的事情。金秀慌了神，赶紧给哥哥和少平打电话求助。以金波的主意，找几个人去死者家里吓唬吓唬他们的家属，说不定他们就老实了。但了解了详细情况后少平觉得这并不可行，那家人住在省城，也都见过世面，不是好惹的。再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弄不好会更加被动。

少平建议先去了解一下对方真正想要什么，再做计议。他和金波带着金秀去了死者家里，一进门他们先对着遗像鞠了三个躬。死者的两个儿子本来还要扑上来打，但见对他们这种态度，只好算了。然后少平掏出烟给每人散了一支，对他们说：“事情已经出来了，就按出来的情况办，我妹子年轻，不懂事，今天我们两个做哥哥的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弥补的。”

“人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弥补的？”死者的儿子怒气冲冲的说，“你们就等着调查结果出来，接受处罚吧。”

“接受处罚是一回事，但我们也想做一点什么来表达一下心意。”少平诚恳的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有一点请相信，我妹子肯定是想尽最大的努力把人给抢救过来。”

“可她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死者的女婿说，“就是因为她，耽误了抢救的最佳时机。”

“问题是在检查之前，她不知道具体情况呀，”少平再递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一支续上，“大哥，你想想当时的情景，人已经从救护车上已经抬到了急救室里，如果对你们说这儿治不了，让你们到别处去，你们会是什么心情？”

“这——”他们两人沉默了，这段日子他们只想着父亲去世的痛苦和愤怒，却忘记了抢救室里对金秀的感激。

看到他们有点松动，少平接着说：“我妹子是个热心人，她当时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把令尊抢救过来，但失败了。处罚她容易，”少平说的有点动容，顿了一下， “上级部门的一个决议就可以——可我我妹子起早贪黑的上了十几年学，从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走到今天，却因为一个热心的举动，以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们也并不是想让她受多少处罚，”姐夫和小舅子对视了一眼，“可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吧？”

“那是当然，你们看这样行不？”金秀说，“医院方面，我们按最高标准五万赔偿，然后我自己再赔偿三万，表达我的歉意。”

“然后丧葬费用也由我们来负担，一万五——算了，两万吧，一共十万。”看到他们还有点迟疑，少平只好继续加钱，“只求你们放过我小妹子这一回。”

谈完后少平直接在省城取了三万现金借给金秀，让她去赔给人家。金波连忙说：“这咋还能让你再花钱呢，我那儿有，凑一凑也就够了。”

金秀也很是过意不去，对少平说：“你还有我嫂呢。”

“我们之间，在乎这个干嘛，秀现在孩子小，正是花钱的时候，”他对金波和金秀说，“肖韵那儿，都有我呢。”少平敢这样说是有底气的，肖韵知道少平和金波的关系，所以对少平给金波兄妹帮忙，从来不拦着。

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金波觉得不忿，过后还是从大牙湾找了几个人过来去把那人的家砸了稀烂。而金秀对此并不特别在意，因为她要去面对新的问题了。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一些头脑灵活的人从中学到经验，如果病人在医院死了，家属就去医院里缠磨一番，找点差错，要求医院赔偿。一般来说医院都不敢较劲，即便自己没有过错，但业务耽误不起呀，所以最终都是息事宁人，花钱消灾。

有人发现了这个规律，组织起一帮专业的人马，替在医院死了的人的家属出头。他们有一套系统化的流程，先是谈判，不行就把尸体拉到医院门口，摆上花圈，把声势造起来；然后把相关的医生揪出来，让病人家属当街痛陈辛酸遭遇；再找来一些媒体帮忙宣传，弄成一个热点事件。还有一个家属甚至逼着主治医生抱着他死去的孩子，站在医院门口接受讨伐。金秀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赔偿要求，把医生解救了出来——当领导的如果这时候不替医生出头，就没人敢跟着她干了。拿到赔偿后，这帮人兴高采烈的拿了大头，死者的父母得了一小部分——当然他们也愿意，不这样闹他们一分钱也拿不到，这是一个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医院不可能老做这样的冤大头，这样的事发生几次后金秀也想了点办法来保护医院和医生。在接收病人的时候她要先大概了解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治的好，如果觉得不行或者风险太大，就直接不接收这个病人。她在会上强调：“要有风险意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见钱就上，要先评估一下，看这单生意能不能拿下来。”

“那要是不接收病人，错过了抢救时机怎么办？”有医生问。

“只要不死在我们医院，和我们就没有关系。”兰香回答那人了一句，继续说，“病人收进来之后要层层落实责任，任何一个有风险的步骤都要病人或家属签同意书，如果他们不签，我们就不继续治疗——这样一旦出了事，我们用这个保护自己。”

专业的医学知识病人不懂，一般都是医生让签什么就签什么，让往哪儿签就往哪儿签。真有签的慢的耽误了治疗，医院也占着理，让他们没话说。然而这也并不是完全之策，占理的前提是双方都讲理才管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子气管里呛了东西，送到医院交完押金就要求医生立即手术。孩子的母亲是个特别仔细的人，一摞文件一页一页的看，一句一句的读，结果文件还没读完，孩子就不行了。

那是这家人三代单传的儿子，孩子的父亲觉得万念俱灰，随机迁怒到接诊的医生身上。他出门买了一把菜刀，对着正在安慰孩子母亲的几个医生一阵乱砍。在警察来之前，他已经砍死一人，重伤两人，还有几人轻伤。

那孩子的父亲当然判了死刑，媒体也对这种伤害医生的事件进行了批评。然而民间的评价却并不如此，有不少人同情孩子的父亲，认为是医院把他们逼到了绝境。而对于医院的解释，很多人根本不信，让金秀觉得很是心寒。当初选择学医，就是因为觉得医生是一个稳定安全，受人尊敬的职业，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她在考虑需要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