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6月22日上午,C市城西一剧场外突然喊声震天。只见一大批人对这剧场发动了围攻,有的爬到剧场屋顶上掀瓦,有的向剧场大门猛攻。经过拳脚搏斗一阵后,这群人人终于冲进了剧场。剧场内声浪传出来,场外数千人众翘首以待...... 没多久,一二十个一丝不挂的裸体女人从剧院门里被押到剧场外。惊恐的女人披头散发,在光天化日之下颤栗哭泣..... 也有好心人将自己的衣服给那些女子披上遮羞。围观群众高声呐喊,整个广场沸腾了起来。后来,那些女人们就被放走了。 该事件也被称为“622事件”,从此点燃了长达一年多死伤数以百计的全市大武斗的导火索。 事情还得从前一年的1966年说起。这一年初文化大革命席卷整个中国,无数家庭遭到冲击。可是,1966年8月5日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发表后,形势发生变化。原来,前不久执行的都是资反路线。经过多次发动,全国也包括C市的许多群众起来反对资反路线了。 1966年底,C市群众成立了两大派组织。 其中一派基本是:党团员、复员军人,家庭出身较好的人(例如所谓的三代贫农)和历次运动积极分子。 而与之对立一派主要是:学生、自由主义者,家庭出身不好者(例如,地富资本家子女),以及很多运动初期本人或家庭遭受过冲击的人。 以后,两派为扩大势力,社会上的小混混,甚至流氓和小偷等等,也多有被拉进两派的。 前一派因为出身“纯正”自封为“红派”,把对方称为“黑派”,是实行反攻倒算的阶级敌人。而对方则自称为”造反派“,而对方是”保皇派“。 ”造反派“名称是源于响应毛主席”造反有理“的号召。”红派“也自称为“造反派”,但是前身是运动初期执行所谓“资反路线”的各级红卫兵组织,曾进行过许多残酷的批斗、抄家等活动,因此,在社会上比较孤立,再加上中央文革对保皇派的严厉打压,“红派”的处境日趋被动。南京的保皇派被迫解体。 红派为了摆脱孤立处境,强占了C市的三四处地方作为据点,一些“阶级立场坚定”的人集结到据点里,白天晚上都不再回家。其中之一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西区剧场。 1967年6月22日上午,黑派的群众组织对这个西区剧场发动进攻,然后,将那些赤身裸体的女人押到剧场外场地上。他们的解释是,这些女人为了阻挡他们进入,故意自己脱光了衣服。 而红派的人则指责那些女人的衣服都是被黑派扒掉的。理由是,哪有哪个女人愿意当众脱掉自己的衣服,赤身裸体。 而黑派则说,哪有良家女子会深更半夜住进男女混杂的地方,都是些死不要脸的女人! 而红派则说,她们是出于朴素的阶级感情,是对毛主席无限忠诚,你们不懂!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此,C市所有红派观点的人都认为那些女人的衣服都是被扒掉的,而所有倾向黑派的人则都认为是她们自己主动脱的。”扒“和”脱“也成了两派大辩论的一个主要内容. 当时许多城市的造反派组织都有简称,如徐州是”支派“和”踢派“,南京是”好派“和”屁派“。C是两边似乎分为”扒派“和”脱派“,或许更恰当。 当时,林彪放话说“乱是乱了敌人”。既然乱的是敌人,当然更要大乱特乱。江青更是火上加油,号召“文攻武卫。”这下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每个组织都以“武卫”的名义大搞 “武攻”,于是,文化大革命就从舌剑唇枪一跃变成玩真枪实弹,全国爆发大规模武斗。 临近的无锡先行爆发武斗。当时,无锡生产一种供应古巴的砍甘蔗的大砍刀,刀长近一米左右,刀身宽阔,刀锋锋利,一刀砍下可以把碗口粗的甘蔗砍断,砍断人的胳膊和腿当然也不在话下。双方就用这种砍刀相互血淋淋砍杀,杀得血肉横飞。据传,一名全身披挂钢甲的武士遭到围攻,被砍了十多刀血肉模糊,横尸地上。 这种情况下,C市的局势本就紧绷了,六二二事件后,导火索点燃。双方武斗人员手持长矛大刀到据点集结。红派又称,一名红派的青年,被黑派留后失踪,两天后,在一条河里找到了他的尸体。更是火上加油。 为了阻断黑派从南京、镇江方面得到支持,红派用炸药炸断了沪宁线,铁路因此中断了三天。 双方对峙了一段时间后,觉得砂轮磨钢筋制造出来的长矛已不过瘾,开始寻找更现代的杀人武器。 此期间,部队为了扩张地方的实力,也暗中插手群众组织。当时,中央命令部队,遭到群众组织冲击时,必须“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于是,部队就暗中联络群众组织到自己驻地去“抢夺”枪支军火。群众组织冲进部队后,部队佯装抵挡一阵,就让开一条路,并以关心的口吻说,“这里是郊外,你们走路当心草丛中的蛇。”嘴巴同时往草丛一歪。群众组织头头立刻会意,带人到草丛搜寻,立刻找到手榴弹、冲锋枪、机枪和迫击炮等各式武器。群众组织一走,部队打电话给上级,“群众组织来抢枪了,我们打不还手,只好让他们抢。”上级也会意,假装闻讯一番,就算了事。就这样的明抢暗送。 第一次发生死亡事件是,镇江的一个军校的年青士官们前来支援黑派发生的。士官们进入市区西北面的一座桥时,遭到一阵机枪扫射。一名士官中枪后从桥上翻落到桥下的河滩上,在地上哭喊,尽管周围群众非常同情,但是,有机枪封锁,谁也不敢去救。这名士官哭叫和呻吟了三天三夜,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死了。 以后,红派在西,黑派在东,双方各占半个市区,打起了巷战。枪声在巷子里产生回声,因此,每开一枪必然有 “ba—gong” 两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C市的孩子们举起手掌嘴巴叫着“ba—gong” 模仿开枪。 两派内部都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复员军人。一次,一派头头用卡车装了一批郊区的年轻人去进攻另一派的据点。年轻人怀着无比的阶级仇恨,一跳下卡车就向据点猛扑过去。据点里机枪“哒哒哒”一阵点射,七、八位“阶级兄弟”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双方杀红了眼,手段越来越残忍。一个红派小头头埋伏在两派分界线之间,这时来了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年青人,头戴自己一派的钢盔,也就没有在意。不料,青年人走到他身边,突然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胸口: “不许动!” 这个小头头慌忙回头举枪,对方立刻扣动扳机,小头头当场饮弹毙命。两个年青学生拉起小头头的脚,把尸体拖到学校操场,把尸体当靶子,对眼睛一枪、鼻子一枪、生殖器上一枪......把尸体打得稀烂。 这个小头头死后,留下孤儿寡妇,生活维艰。后来,红派得势掌权,他的寡妻去找他昔日的战友,希望得到些照顾。对方却完全没了当初的那份“阶级友情”,假惺惺说: “唉,他是武斗死的,没办法啊!” 红派有一个漂亮的年青女孩,大概是响应毛的号召“不爱红妆爱武装。”经常站在卡车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手舞手枪,腰间还插着另一支手枪,跟卡车一同飞驰,长发飘扬,一副双枪女将“英姿飒爽”的模样。一次,她怀着“对阶级敌人的无比仇恨”,把关在据点里的对方的两个年青人,押到郊外亲手对准后脑开枪,枪杀了两人后,又动起了对丈夫的柔肠,想把尸体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给丈夫穿,就上前去解扣子。旁边的人劝阻道: “血淋淋的,还要它干什么。” 她不以为然的说: ‘又没有破,洗洗干净一样可以穿。” 脱完衣服,还在尸体上压上石板,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革委会成立后,她被判处死缓,老公并未念她送尸衣的那番柔情,跟她离了婚,这时候她流下后悔的眼泪: “我是上人家当的。” 双方都把自己一派武斗死掉的人当作英雄,到处张贴讣告纪念。黑派里有一位殡仪馆员工,在据点里为黑派死去的头目化妆,化妆完后,轻轻拍拍死人的脸,称赞说,“真漂亮。”当时是冬天,尸体上覆盖着棉被和国旗,他到了晚上钻到被子底下,与尸体同睡一个被窝。 忽然又传闻有一个所谓的”五湖四海“组织,成员都是农村最贫穷的贫下中农农民,现在要来造城市里的人的反了,据说,到一处抢一处,到一家抢一家,不管是地主、资本家还是苦大仇深的工人家庭,都一律光顾。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听说这个组织被具有相同阶级立场的红派群众组织击垮,赶走了。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群众组织里的人多数没受过军事训练,武器很容易走火,后来统计,双方自己人走火死掉的,比被对方射杀的还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多平头百姓也无缘无故的断送了性命。 在上面的干预下,双方签订了停战书。距离停战生效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红派的一些人手上还有六、七颗迫击炮弹,不用白不用,于是,就朝着黑派占据的方向,毫无目标的乱轰一通。一名在外地读大学的学生因躲避当地武斗,逃回到家乡来,那天到街上去买米,尽管他所在的区域远离双方的火线,不料,一颗自天而降的迫击炮弹在他身旁爆炸,当场被炸死了。 一名红派的普通老职工,见双方武斗,逃到上海家中躲避。与他在同一家厂的两个黑派年青人,在马路上看到了他,就告知上海支持黑派的 “上体司”组织(上海运动员中的造反派)。“上体司”一伙人,立刻将那名老职工象抓小鸡似的手到擒来。老头素来胆小如鼠,见这样架势,吓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拱手 “爷叔,爷叔”的求饶。“上体司”的运动员犹如猫逮住了老鼠,岂肯不玩他一番,先是大背包,把他从肩膀上翻出去摔到地上,接着,四个人抓着他的手臂和腿往空中抛,老头一次次沉重摔到地上,几次下来,眼看老头没气了,这才有些慌乱,连忙把老头送到附近医院。医生翻开老头的眼皮看了看瞳孔说,“没事,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这几个人放心下来,坐在一边等待,没想到,没多久公安人员来了,全部抓进公安局。原来,老头早已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在煽动仇恨的宣传下,文革武斗是非常残忍的。然而,苏南还不是武斗的重灾区。据说,在四川双方甚至出动了装甲车。 后来,部队介入实行军管,收缴两派武器,成立革委会,把两派的头头都吸收到革委会里,当上了市级领导。当时的江苏省革委会主任是许世友,C市的红派得到部队支持,在各级革委会里占了上风,开始对“622事件”进行清算。 “622事件”中受害的女人们又受到新一轮羞辱,这一次是自己一派的人加之于她们的,要她们说自己当时被强奸过。其中一张到处张贴的大字报上,受害者控诉说:暴徒冲进剧场后,把她们身上的衣服扯得粉碎,往她们身上乱抓、在隐秘处乱抠,剧烈疼痛。 大批“622事件”中的“暴徒”被揪了出来,挂着“我是622强奸犯。”的牌子,载在大卡车上游街示众。前文说的那家工厂,一名中年工人也在厂门口挂着牌子,双颊红肿,显然遭到过毒打。 各单位上报到市革会的材料中,有1000多人承认在观众席上实施了强奸,更有200多人承认是在剧场舞台上强奸的。只要简单想一下,那样的群众场合,能干得了吗?舞台的空间容得下吗?而,“622事件”中受害的妇女,只说受到了凌辱,没人说自己遭强奸。那名妇女的张大字报上写的内容应该还是接近真相的。最后,非但强奸犯没抓到,连施加凌辱妇女的流氓分子也没见公布,事情不了了之。 C市是苏南的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秀丽的风光和文化氛围,曾经让一代大文豪苏东坡十分眷恋,打算在此地颐养天年。该市在清代时还出过著名的“阳武学派”。然而,尽管有如此深厚的文化渊源,还是,闹出了这样一幕丑剧。不值得人们深思吗? 革委会成立没几天,说要端坏头头,黑派的头头被撤职隔离审查。公平期间,把红派的一位第二把手的也照章办理。此人想不通,明明自己一派保皇有功,怎么还要把自己端出来,就自杀身亡了。其实,他太缺乏远见了。以后清理三种人,所有参与武斗的头头,都被清出革委会,而且,永不录用。 真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1978年后,邓小平上台后改革开放。各级领导班子都由文革前的老干部组成,一些文革中没有参加活动的逍遥派倒也进入领导班子。而在文革中,无论是图谋不轨的造反者,还是全力保皇的人士,都别做作非分之想。 老干部上台后,执行中央改革开放政策,为地主富农和右派分子脱帽,平反冤假错案。到1980年1月,中央和全国各地都平反了一大批冤假错案。得到平反的总数达290万人。没有立案审查而得到平反的,比这个数字还要大得多。受到牵连的人数可能近亿。值得讽刺的是,正是这些老干部中很多人从建国初期以来都间接或直接操办了这些冤假错案。现在又是包青天了。 对立两派都向对方喊话“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对方是受蒙蔽的。实际上,中国所有的老百姓都是受蒙蔽的,都不过是被人当“阿斗”愚弄。那么,是谁在蒙蔽全国人民呢? 作为题外话,顺便再讲一下一位黑派头头。他原是一名普通工厂钣金工人,1966年后期,起来响应打倒资反路线,很快就成了C市造反派头目,在全市名声响当当。1967年初遭部队逮捕。以后,在反二月逆流中被释放,更成为全市黑派头目。以后,被结合进入市革委会领导班子。没过几天,就作为坏头头被端了出来,隔离审查。改革开放后,回厂里继续当钣金工。但毕竟曾经赫赫有名,有广泛人脉,开了个厂,当起老板,挣得盆满钵满。就连当年死对头的红派头头见到他也不得不点头哈腰。真是得意非凡。于是,被人一番甜言蜜语后去湖南投资办厂了。 湖南是诞生人类历史上翻手作云覆手雨的唯一一个顶级高手的宝地——是唯一不是其一。今天甜言蜜语,明天打入地狱:今天五颗星中叨个末座,明天财产统统归公;今天请提宝贵意见,明天引蛇出洞;今天亲封老二,明天关死牢狱;今天亲密战友,明天反党叛贼。 其人尽管在苏南一市叱诧风云,到湖南不过是小儿科一个,骗你没商量。被当地人骗了个血本无归,精神遭严重打击,患了肺癌,2014年左右去世。一生三起三落,比小说还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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