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線路 李公尚 華盛頓DC的市公交車司機,很多都不願意跑“東區線路”。我被調到東區的線路去臨時頂班,頂我原線路班的司機湯姆對我說:“跑‘黑區’要小心,遇事千萬別和那些別有用心的乘客對視,很多時候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車。”我聽了他的話不免疑惑,東區各線路點多線長,路況複雜,早有耳聞,但稱“東區”為“黑區”有些彆扭。湯姆笑着對我說:“東區被稱為‘黑區’,不是因為那裡住的都是黑人,而是那一帶的路燈經常破碎,夜間行車常看不清行人和乘客,容易發生麻煩。你懂的,那一帶色調單一,令人訝異。” 我聽了心理上產生了陰影,似乎還有些沉重。“東區”是華盛頓DC東北區、東南區以及東面接壤馬里蘭州部分區域的統稱,社會治安差世人皆知。湯姆見他的話給我造成了壓力,頗為得意,說:“你去開上兩天車就明白了。”他說完突然罵道:“公司那幫狗娘養的搞種族歧視,認為我是黑人,就應該調去東區,我堅決給頂了回去。他們只好去找別人,沒人願意去,沒想到你去了。”我聽了愕然,難怪調度經理和我談話時說,華盛頓東部地區的居民是公司的主要服務對象,當初市政廳組建公交公司的目的,就是為買不起汽車的窮人提供交通方便。華盛頓的西區,居民出行大都開車,沒必要設立線路,你也知道西區的很多線路都是空駛。華盛頓DC政府為了吸引弗吉尼亞州的投資,平衡公司的資金短缺,才設立西區的線路。其實東區各線路一直在招募和補充新司機,只是有時跟不上,等新招的司機完成崗前培訓上崗後,我就可以回來。他怕我拒絕去東區,再三向我保證說最多兩到四個星期,就會調我返崗。 我去東區上班的第一天,新認識的線路經理囑咐我:東區的線路可不比西區的線路,並不是每個顧客上車時都願投幣,遇到上車不投幣的的乘客,不要試圖去提醒他們投幣,也不要轉頭去看他們和他們有任何目光接觸。只要通過後視鏡把上車不投幣的乘客人數用計數器記下來就行,收車後向公司報個數,由公司去向華盛頓市政廳要錢。東區線路的司機們天天跑這些線路,為了幾張車票錢傷了人毀了車不值得。 隨後我跟着一名東區的司機先熟悉一天行車線路,那位司機告訴我:東區的司機流失得快,是因為常有乘客在車上和司機發生衝突,司機忍受不了就辭職,辭職時以受辱或受傷為由,要求公司重金賠償。他向我介紹:跑東區各線路的司機,都是家住東區的黑人,從小就生活在這裡,熟悉這一帶的情況,知道怎樣和這一帶的居民打交道。乘客是黑人,司機也是黑人,出了事不會涉及到種族問題。東區的白人少,他們出行基本都不坐公交車。巴士進入市中心後,會有一些白人上車,他們大都是外地來的遊客,不存在上車搗亂的事。遇到問題,一定要先保護自己,人身安全最重要。有了麻煩要及時和公司聯繫,讓公司出面處理。 我注意到他那天開車到站停站時,連上下車的人數都不記,開車時無論車上發生了什麼事,他都視而不見,聽之任之。下班交車時,他隨手在行車記錄上填了個乘車人數,上交了事。我跟着他熟悉了一天的線路,見識了乘客在車上賭博、鬥毆、販賣毒品、吸食大麻等。我家住在華盛頓DC西面與華盛頓一河之隔的弗吉尼亞州,在大華盛頓地區開公交車多年,一直跑華盛頓西北區以及南面和西面與弗吉尼亞州連接的幾條線路,無論是凌晨四點上早班,還是夜裡12點多下晚班,從沒有過人身安全顧慮。西區各線路公交車的乘客,雖然也多是黑人,也有上車不投幣的,但司機很少有不安全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去車場提車,我被調度分配去駕駛一輛兩廂鏈接的大型車輛(Articulated bus)。到了車場,我照例是取了鑰匙,先去檢查車輛,填寫出車前記錄。我打開車門後,聞到車廂里發出陣陣惡臭氣味,被熏得頭暈。我開啟車廂內的燈詳細檢查了一遍車廂內部,發現車廂內被清理的乾淨整潔,但車內座椅下,特別是車廂後部的座椅下惡臭氣味陣陣刺鼻。我走到車場值班室,向值班人員反映這一情況,值班員遞給我兩瓶除臭噴霧劑,輕描淡寫地說:“以後習慣就好了。” 那天我正點發車,但在第二趟就遇到了行車誤點。我趕緊和公司調度聯繫,調度不以為意地說:“慢慢開別着急。誤點屬於正常情況,不用報!”那天上午,華盛頓DC多處舉行集會,競選連任的市長不斷在各處拋頭露面發表演說,要求聯邦政府增加對華盛頓市民的補貼,理由是聯邦政府在華盛頓市內的公務活動不斷增加,其他州到華盛頓DC舉辦的活動也在增加,不斷占用華盛頓市民的生活資源,導致華盛頓市內交通堵車,噪音增加,設施不敷用度,道德水準下降等,給華盛頓市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不便。他號召市民們跟隨他“向國會進軍”,去找聯邦政府要錢,要補助,要人權。 我隨着擁堵的車流在街上慢慢向前挪蹭,遠遠看了一眼那位站在講台上侃侃陳詞的黑人光頭市長。記得這位市長上一次競選時,在電視上和一位白人競選對手辯論,那位白人競選對手無情地揭露他吸毒、賭博,多次被捕,他卻毫無愧色,慷慨激昂地反駁說,住在華盛頓DC的白人種族歧視者們,企圖用黑人族裔的生活艱辛和貧窮狀況來歧視黑人族裔,讓白人永遠壓迫黑人。如果住在華盛頓的白人看不慣黑人族裔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就請搬出華盛頓。他的演講激起台下陣陣歡呼。那位在辯論氣氛中明顯處於下風的白人競選對手,在眾多黑人聽眾的起鬨中乏力招架,只能大聲質問:“為什麼要搬走的是我們?這些年來很多忍受不了暴力、毒品、搶劫和槍支犯罪的守法市民已經選擇搬離了華盛頓,但並不代表守法的市民們會向違法犯罪低頭,我絕不會離開這裡,我要為守衛我們的家園,守衛我們美國的道德價值觀,勇敢地鬥爭下去......”最終,這位白人競爭對手敗給了這位黑人光頭。沒辦法,居住在華盛頓DC的白人只占全體市民的百分之三十,多數人集中在華盛頓DC的西北區,而且越來越多的白人正在逃離這座城市。 在西區的各線路行車,西區的乘客一般都按規定從前門上車,投幣繳費,到站後從後門下車。但在東區的線路行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乘客上下車根本不分前後,車門一開,怎麼方便怎麼來。那天遇到市民集會,乘車的人較多,卻幾乎沒有人上車投幣。我發現乘客們上車後,都喜歡集中坐在車廂的前部或中部,車廂後面的座位基本都空着。我從後視鏡里看着車廂後部空着的座位,心中奇怪,既然車廂後部一直都空着,公交公司為什麼還要派發這種兩廂鏈接的大型公交車?其實用單廂車輛足夠了。 我從一個公交站駛出站台時,習慣性地從車外左側後視鏡向後觀察,突然發現車輛中部的鏈接處在滴水,似乎已經滴了一路。從車廂里滴下的水,在街道上已被車輪壓出了兩條轍痕。我心裡一驚:車出故障了!我趕緊從車廂內的後視鏡看向車廂中部的鏈接處,發現車廂中部鏈接處地板上流淌的水,來自車廂內後部的地板,我望向車廂後部,猜想可能是安裝在車廂後部的空調系統出了故障,就想通過擴音器提醒乘客注意腳下,防止滑倒。當我抓起麥克風,透過車廂內的人群縫隙仔細向後看時,驚訝地發現車廂後部有幾名剛從後門上車的乘客,背對着車廂的前部,面對車廂內的最後幾排座椅在撒尿。那幾個人尿完,走向車廂中部後,又有幾個人走過去撒尿。他們的釋放的尿液四濺,緩緩流過他們的腳邊向四周流淌,流淌到車廂中部的鏈接處,滴淌到街上。這一下我明白了為什麼上車的乘客都不願坐在車廂後部,原來車上的很多乘客乘車不是為了去某個目的地,而是因為在街上找不到公共廁所,上車來乘一站車解決尿急,方便完後,若無其事地從下一站下車。難怪車場的人告訴我說東區的公交車都是流動公共廁所! 下午一點多我交班時,告訴接班的司機,晚上下班把車開到車場交車後,要告訴車輛保潔人員要徹底清潔車箱內部,車廂內的氣味太難聞。接班的司機聽了,淡然一笑,說:清潔人員每天都用酒精、洗滌液和高壓水龍頭對每輛車沖洗,但是那種日積月累的味道根本就去不掉。他說沒有遇到乘客在車上大便就算不錯了,他曾經兩次遇到有人從後門上車後,直接褪下褲子就蹲在車箱後部的地板上大便。一次還是個女人,可能是在拉肚子,從後門上車後,一蹲下就“唏哩噼啪”一陣響,頓時車內糞水橫流,穢氣沖天。 我在東區的線路頂了一星期的班,每天都遇到乘客在車上尋釁滋事的情況。一天我上中班,早晨八點發車,下午四點半交車,駕駛的是一輛單廂公交車輛,路線是市中心往返東北方向的馬里蘭。這條線路中途經過一家大型超市,超市門前有一站,上下車的人較多,經常發生擁擠。特別是上車的乘客,大都提着大包小包剛購買的商品,爭先恐後從前門和後門往車上擠,上車後搶占車廂內前部的座位。 我從後視鏡里注視着下車和上車的乘客,等車下所有的乘客都上了車後,就關車門準備開車。但在我關閉車門時,車廂後門發出了警報聲,提示後門夾着了人或物品關不上。我趕緊把車門重新打開,從不同的後視鏡看向後門,發現後門有一個雄壯的黑人男子,後背撐靠在一扇門上,用一隻腿蹬着另一扇門,霸着車門不上不下,不讓關門。車廂內的乘客都轉頭看向他,他毫不在意,滿臉兇相。我急忙考慮應該如何應付這種情況,好在每座大型商場門前,都經常停着一輛警車,裡面坐着巡警,我看向停在商場門前的警車,希望車裡的警察能注意到這邊突發的情況。 然而那輛的警車沒有任何反應,我懷疑警察可能根本就不在車裡。就在這時,從商場裡突然衝出兩名黑人,每人手裡揮舞着手槍,肩背着兩三個包裹沖向公交車。他們身後跟出幾名商場裡的工作人員,遠遠地看着他們奔向公交車。此時停在商場門前的警車好像驚醒了一樣,鳴了一聲警笛,警燈閃亮起來。兩名黑人在霸着公交車車門的黑人男子幫助下,衝進了車廂,揮舞着手槍命令關門開車。車上的乘客習以為常地看着他們,我也就沒當回事。心想這三個黑人不敢傷害我,傷害了我就沒人開車,而且他們搶劫是為了錢財,來商場搶劫後乘公交車逃跑的,肯定不是什麼大的劫匪,更多的是想零元購的小蟊賊,只要不刺激他們,他們不會輕易傷人。於是,我關上了車門,駕車駛出停靠站。 我像平常一樣駕駛着公交車不緊不慢向前行駛,那兩名背着包裹的歹徒上車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放下包裹,得意洋洋地向先前霸着車門的歹徒講述他們剛才的歷險經歷。這三個傢伙根本不在意車上乘客對他們的目光和態度,目中無人地打開一個背包,把裡面搶來的衣物拿出來,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扔在地板上,換上新衣服,然後撕開搶來的食物大快朵頤。我從後視鏡里細看他們放在座椅上的手搶,發現都是仿真玩具槍。 一名黑人女乘客多看了一名歹徒一眼,那名歹徒衝着她大吼:看什麼,沒見過男人!沒見過就過來看個夠!說着拉開拉鏈當眾撒尿,其他乘客轉過頭去噤若寒蟬。我從後視鏡里我看到剛才停在商場門前的那輛警車閃着警燈,沒有拉響警報,跟在我的車後,我想這可能是警車裡的警察不想刺激公交車上的三個劫匪。過了一會兒,又有兩輛警車閃着警燈,跟在了我的車後面。不久,公交車公司的安保經理通過行車記錄儀屏幕給我發來了指示,讓我戴上耳機和他通話。我帶上耳機打開通話頻道後,他告訴我不要說話,只聽他的指示。他告訴我不要刺激車上的劫匪,不要和車上的乘客交流,只需正常行駛,正常停靠站,讓車上的乘客到站正常下車。只要車上不出事,公交公司就沒有責任。等車上的劫匪都下了車,就是警察去處理的事了。 到了前面一站汽車停靠時,車上的很多乘客爭相下車,一名劫匪背着背囊也混在乘客當中下了車。車廂內還有兩個歹徒,站下又上來了幾名乘客,我按照公司經理隨時給我的指示關門開車,車後的三輛警車毫無作為地閃着警燈,慢慢跟在我後面。我的車又停靠了幾站,中途不斷有乘客上下車。最終行駛到終點站,乘客全都下車,我竟忘記了注意後面那兩個歹徒是在那一站下的車。這時,一直跟在我車後面的三輛警車停到我的車旁,分別下來三名警察,見了我也沒多說什麼,讓我把公交車行車記錄儀上的錄像顯示卡取出來交給他們。我請示了公司經理,安保經理讓我配合警方調查。我把錄像顯示卡交給他們,一名警察返回他的警車,另外兩名問我車上有沒有乘客受傷,公交車有沒有受到損壞等。不久,返回警車的警察寫好了一份案件調查報告,拿給我讓我閱讀上面的內容,確認無誤後在上面簽字。然後給我出具了一份配合接受警方調查的證明,就開車離去了。 我在東區的線路又頂了兩星期的班,終於接到了公交公司調度經理的通知,讓我第二天在東區頂最後一天班後,就返回原西區的線路去上班。我最後頂的那天班是晚班,下午三點上班,夜裡十一點收車回車場,行駛線路是市中心往返華盛頓東面馬里蘭州的普林斯威廉姆王子縣,接班後我行駛到馬丁路德金大街上的一站停靠時,從車後門搖搖拽拽上來一名肥胖到行動有些不便的非州裔女人,上車後,她面對車尾方向,目中無人地在車廂地板上鋪了一個塑料袋,然後褪下褲子蹲在地上。我第一次遇到女人上車後在車上方便,尤其是看到她在車廂地板上鋪上塑料袋,擔心她可能要大便,心裡有些詫異。 車上的乘客不多,都坐在車廂前部幾排。我一邊駕駛車輛,一邊從後視鏡里注意她。她蹲在地板一陣痛快淋漓後,高高撅起肥大厚重黑乎乎的臀部,上下不停地甩着。這時,前方路口的信號燈變成紅色,我跟着車流減速,慢慢停下車來,沒想到撅着紫黑色臀部還在甩屁股的肥胖女人沒站穩,後仰摔到在地,躺在了充滿尿液的地板上。我從後視鏡里看到她粗短的手腳並用,躺在地板上朝空中抓了幾下,費力地翻過身,雙手撐着地板爬起來,邊提褲子邊對我破口大罵。我沒有理她,也不去看她,佯裝沒聽到。她提好褲子,順手抓起地板上滴着尿液塑料袋,朝車廂前部走來。汽車到了下一站停靠時,她走到我身邊,一甩手把裝有尿液的塑料袋拋灑到我身上,迅速從前門下了車。 我被淋了一身,決定不再忍受了,立即打電話報警。不久來了兩名黑人警察,我把車上的發生的事向他們敘述了一遍,警察聽後,又詢問了車上的其他幾位乘客,記下這些乘客的姓名和電話號碼,然後告訴我,由於肇事者已經離開,警察無權對她追捕,只能給我開具一份治安案件起訴意見書,讓我在一周內帶着證據,例如行車記錄儀中的錄像等,到法庭起訴肇事者。我聽後,打電話把這一情況告訴了公司的線路經理,線路經理向公司匯報後,告訴我今天收車後,明天先在家休息一天,後天公司會派公司的律師和我一起去法庭處理這件事。 在美國,民事案件和交通案件由地方法庭審理,治安案件由巡迴法庭審理,刑事案件由刑事法庭組成陪審團審理。這起案件警察開具的是治安案件起訴意見書,公司的律師陪同我去了華盛頓的治安法庭起訴肇事者。治安法接受理案件後,很快就找到了肇事者,向她發出了傳票,告知她兩周后的星期二出庭,如果不出庭,將拘傳強制到庭。開庭那天,公司律師陪我一起出庭。在巡迴法院門外,我們看到在法庭門外聚集了二三十名黑人男女,手持反對種族歧視的標語牌,在現場警察劃定的一小塊空地上繞着圈子遊行示威。陪同我的公司律師告訴我說,不要在意這些,他們都是那名肇事者找來的親友和鄰居。每次遇到黑人肇事的這類案件,都會有一些人來鬧場。其實,你才是容易受到歧視的少數族裔。 巡迴法院案件審理,是由治安法官獨自審理,審理這起案件的法官是一名黑人。開庭後他先審查被告人和我的個人身份信息,然後詢問被告人是否認罪。被告人表示拒絕認罪,法官問她是否需要律師,她說需要,法官隨手給了她一張上面印有一些政府免費律師姓名和聯繫方式的文件,讓她在下次開庭前自行聯繫律師到庭。法官然後問我想不想庭前和解或撤訴,陪同我的公司律師代我回答不。法官聽後,宣布本案在兩個星期後的星期二開庭審理。 第二次開庭,法庭外聚集了更多的黑人遊行示威,還有兩名記者在採訪遊行示威的人群。一名被採訪的黑人對記者說:公交公司在我們的社區里掙我們的錢,就要按照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為我們服務。我們絕不允許種族歧視,司機不管出於什麼動機,把我們的市民弄倒在糞便中,就是最大的種族迫害。 開庭後,法官先讓起訴方提出起訴理由和根據,陪同我的公司律師向法庭讀了起訴書。隨後法官讓被告方闡述辯駁理由和證據,被告的律師提出了辯護意見。接下來是質證階段,法官讓當時接案的警察陳述當時報案的情況和警察到場後詢問征人了解到的情況,公司律師播放了公交車上行車記錄儀中的錄像。被告律師根據被告人事先的陳述,敘述了案發時的情況,指出我當時開車時,從後視鏡里不停窺視被告的隱私,沒有專心開車,過路口時不慎駕駛,導致被告摔倒。被告的律師指出,從剛才播放的錄像看,被告不是唯一在公交車上解決生理急切的人,但卻是唯一使用塑料袋接裝排泄物的人,這說明被告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女性。司機無視女性解決生理急切時的不便,利用職務做出了蔑視和欺凌女性的行為。 我的律師反駁說,乘客無論男女,在公交車上隨地大小便,侵犯了其他乘客的權益,本身就違反治安法和正常公共秩序的行為。根據接案警察從其他乘客那裡了解到的證詞看出,乘客對被告當眾將污穢物扔到司機身上感到反感,這是一種明顯的惡意傷害行為。被告的律師辯駁說:乘客在公共交通車輛上解決生理急切是出於無奈,也是社會應予保障的基本人權。公交公司不在交通工具上設立廁所,才是侵害了社會公共秩序。司機阻撓乘客在車上解決生理急切,是對需要解決生理需求的乘客的故意傷害,被告人在受到傷害後進行反擊,是正當防衛行為。這次開庭,訴辯雙方各陳理由、據理力爭,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最後法官宣布休庭,擇日另判。第三次開庭定在四個星期後的星期二。 第三次開庭,陪同我的公司律師向法庭提供了他在東區公交車各條線路的乘客中收集到的數百份調查問卷。問卷中百分之八十六的居民厭惡乘客在公交車上隨意大小便,百分之七十的乘客希望公交車司機應行使必要的權力,制止乘客在公交車上當眾大小便。被告律師和被告人聽了,低聲交談了一會兒,被告律師提出要和法官私下交談。法官聽了,把被告律師連同被告,以及陪同我的公司律師和我,都叫到他面前低聲交談。被告律師向法官提出被告願意接受認罪協議,提出被告是有六個孩子的單身母親,希望接受認罪後法庭不要對被告實施羈押,不要處以罰款,不向公交公司和司機賠償損失,她願意去做義工。 陪同我的公司律師和被告律師經過討價還價,達成了被告的認罪協議。法官隨後對本案做出判決,判決前法官首先闡明,這起治安案件是一件嚴重侵害人權,侮辱人格的案件,決不允許在華盛頓DC的社區里再次發生。他說我們生活的社區混亂,治安不靖,槍支泛濫,毒品充斥,暴力不斷,我們的社區受人歧視,我們乘坐的交通工具髒亂不堪,這些是誰的錯?我們的生活為什麼會這樣一團糟?這不是公交車公司造成的,不是公交車司機造成的,不是白人、不是其他族裔的人造成的。我們住在這裡,其他族裔的人看到我們生存環境髒亂差,治安狀況糟糕,不敢來住,這難道能怨那些不住在這裡的人嗎?我希望通過今天的判決,讓我們的社區清醒起來,給我們自己一次機會,改造我們的社區治安和環境,與其他族裔的人融和生活。法官說完這番話,宣判被告人除了向我道歉外,還要罰做三百小時的社區義工。在法庭外等候判決的示威人群聽到審判結果後,收起示威標語紛紛離去了。 我返回西區的線路工作後,東區線路的司機朋友還和我保持着聯繫。他們感謝我贏得了這場官司,讓馬里蘭州連帶着弗吉尼亞州,都對東區的各條公交線路撥了款,他們的行車補貼也因此獲得大幅增加。同時華盛頓市政廳撥出專款,為東區各線路的每輛公交車配置了很多空氣清新劑,方便乘客可以隨手使用清新劑消除車廂內的穢氣。現在公交車上仍有人大小便,但這件事畢竟已經引起了社會關注。只是很多空氣清新噴霧罐每次放置到車上不久,就被一些乘客偷走了。 (本文根據當事人講述采寫) 2024年5月28日 於美國華盛頓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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