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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一早，曹晓慧便亲自将上周五晚上在南湖宾馆周浩天房间里拍摄的摄像胶卷送至发展研究院筹委会赵大柱的办公室。她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近沙发床，赫然发现赵大柱躺着，一对死鱼般眼睛失神地盯着她。曹晓慧大骇。

   昨夜，从省城回来的孟芸下车后，直奔赵大柱办公室。赵大柱脱下孟芸的孝服，从三个纽扣中取出窃听器。孟芸看得脸色发白。赵大柱指着孟芸胸前的水晶红心，笑说：他本想在那里面和给周浩天戴的木制十字架里面装迷你摄像仪，为此询问了国安部和省公安厅内刚从李永胜处结识来的朋友；他们说他小说电影看多了，他们没有那么小的摄像仪；听说日本研发迷你数码针孔摄像机，但长啥样他们并不知晓。所以他仅仅在孝服的纽扣中装了三个微型窃听器。好在曹晓慧已在周五晚间周浩天去扫墓时潜入南湖宾馆周浩天的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曹晓慧与周浩天分开住已快三礼拜了，自从周浩天掌刮曹晓慧，他们就一直在闹别扭。孟芸听得说，表情越发古怪，决定把这两天的经历与这位神经病同学聊聊，免得他越来越癫狂。孟芸对赵大柱说：她曾将秦月娟与赵大柱争吵的事述予周浩天听，周浩天听罢，说秦月娟太稚嫩，当时秦月娟如果真的告到中纪委，百分之一百能赢得官司，赵大柱会有大麻烦，甚至会丢掉身家性命！赵大柱冷笑着问为什么，声称要给这个不识时务的周牛皮一个大耳刮子。孟芸告诉他：周浩天认为，中央高层控制地方诸侯的手段，靠的是一套严密的组织和程序；绝不会授权赵大柱这样一个十三不靠的新党员监控省委书记；那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极易导致组织瓦解系统失控崩盘。即使像太祖爷那样光芒万丈的红太阳，抗战时在圣地红都，鼓励百合花争鸣，最后还是摘了野百合的脑袋；苏共二十大后提倡百花齐放，最后锄了近六十万倒向右边及百万以上朝右倾的不合时宜之花；在文革初期短暂地玩过支持造反派的把戏，最后造反派结局悲惨，太祖自己也落得个灰头土脸，根本刹不了车，达不到他老人家期待的从大乱走向大治的愿景。后世核心，威望不及太祖爷一成，根本不敢玩火！党的绝对统治绝对不能容忍一个省级官员或普通党员在没有高层授权下监控另一省级官员！更何况赵大柱还威胁军队最高层领导成员的女儿，这是罪不容诛了！党内任何打着正义事业旗号的派别，都会被视作叛乱组织！李永胜混迹官场有年头了，他应该知道这些规则。所以，监控孟芸和威胁秦月娟母亲，只可能是赵大柱这种文学愣头青自己所为。而一个普通党员如此犯上，断无生路！赵大柱被孟芸这段分析说傻了，气焰一落千丈，但他死鸭子嘴硬，说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有志青年，一心一意为祖国的强盛着想，中央怎会不考虑这些因素？赵大柱每辩一句，就要哈哈哈笑三声。孟芸不知赵大柱干笑什么，想来预见失败的人都容易哈哈哈哈。她索性给这位曾经的语文教师上起了文学课，说水浒寨造反头子像他赵大柱一样，出身小吏，江湖上都知道他是有志青年，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一心一意为朝廷的安危着想，“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但一旦有志青年谋略得逞，“他时若遂凌云志”，就会“血染浔阳江口！” 他赵大柱在科技论坛上揭批省科技领导小组，在省委书记相关人员左近装监控装置，处心积虑接近全省老大，威胁军队高层领导家人，明摆着“敢笑黄巢不丈夫”！一旦遂了赵大柱的凌云志，定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因此，他赵大柱注定会像九年前有志分子一样被通缉，抓住后待遇远不如九年前的通缉犯，会有六成以上可能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而且，他赵大柱让一个被他自己称作是公共厕所的女人给共和国卫士披婚纱穿孝服，其心可诛，是存心给共和国卫士戴绿头巾，被枪毙后塑像永远跪在烈士墓前抬不起头！赵大柱听闻孟芸这段抢白，哈哈哈变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最后两个哈发得歇斯底里，哈成了嚎啕，以致急火攻心。他抓住孟芸，扒下孟芸的裙子，哈哈着怒骂孟芸这忘恩负义两面三刀告密的叛徒内奸，猛打孟芸的屁股。孟芸起先懵了，被打五六下之后才清醒过来。她翻身揪住赵大柱衣领，往侧面一拽，掀翻赵大柱。赵大柱整个一星期都在调教孟芸，被孟芸淘空了身子。而孟芸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没心没肺的生活正好休养生息。只一回合，孟芸就把赵大柱打得起不来。孟芸踢了赵大柱两脚，笑道：只有她孟芸，才能救他赵大柱！赵大柱发了几声怪异的哈哈，再也装不下去，连冷笑都挥发了，终于诚惶诚恐地问为何只有孟芸才能救他。孟芸仍是传达周浩天的判断，他赵大柱要想活命，只有把监控的动机往男女奸情上靠；一但涉及政治，他赵大柱不可避免地会成为美国特务日本间谍，因为根据党的定向思维，正义事业这种叛乱组织，没有美国或日本支持是不可能在伟大祖国存活的！因此他赵大柱就是美奴日奴汉奸卖国贼！孟芸嘻嘻笑着边吓唬赵大柱边穿上衣裙，提醒赵大柱：像他这样没根基的狗屁，进监狱当心些，铁窗生涯极可能很惨；当年后党四大亨，唯一遭受酷刑的是造反起家的工人贫农志愿军小兵。孟芸说着说着气上心来，又踢了赵大柱两脚，祝他好运，活下来找个清洁工之类的工作，白天扫厕所，晚上写心得。说完，孟芸嘻哈着扬长而去。

   孟芸走后，赵大柱急忙摆弄仪器听窃听器录下的内容。赵大柱原先的设想是把窃听器作为原始证据，这就要求窃听器不能录下不该录的。因此，赵大柱在窃听器里设定了录音时间，从周五下午六点起录，为时十八个小时。周浩天与孟芸带了两个警卫，其中一位兼做司机，于下午七点左右来到烈士陵园。似乎在共和国卫士墓前，孟芸递给周浩天十字架，让他戴上。周浩天可能看到十字架上“共和国卫士”五个字，问孟芸是不是她刻的。录音里没听到孟芸的声音，应该是她用肢体语言承认了。周浩天呵呵两声说：她去年就知道，他每次到此扫墓，不是为了共和国卫士来的。孟芸似乎是指着她红心里面的像，说是他命她刻的，这红心也是他送的，让她代表他的心，向共和国卫士致敬。随后，录音里一段长时间空白。接下来，周浩天开始絮絮叨叨，念悼词一样叙述他这九年的心路历程。九年前，他周浩天身为京畿县人武部部长，随野战军平乱，目睹现场发生的一切，极为震撼。他所供职县的邻近，驻扎着早年属第四野战军的一个集团军，军长不愿将人民子弟兵的枪口对准人民，拒绝勤王，遭到严厉整肃。而他周浩天却因为在平乱中的表现而获褒奖，其后一路升迁，终成一方诸侯。九年来，他周浩天午夜梦回，往往一身冷汗：他梦中的大印鲜血淋漓！以至于后来在文件上盖章，他都要托秘书代他完成。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从不读已盖过章的文件。如今，当年的京师老大在内斗中沦为阶下囚，他周浩天被视为京师老大的爪牙，面临被清算。说着说着，周浩天竟失声痛哭。孟芸在一旁劝解，说什么周书记当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极个别人才能像那位抗命军长般作为，一般人就是不顾及自己，还有一大堆家人朋友和忠心耿耿的部下要照顾。周浩天似乎哭得更厉害，说他的政治生命肯定延续不了一年，明年这时候，请她孟芸到这儿来代他行最后一次礼。如果哪天他的政治生命结束，请孟芸拜托秦月娟照顾周世玉和曹晓慧；周世玉本来能和孟芸在一起，受孟芸管束而进步，可惜这光明前景被他周浩天活生生摧毁；曹晓慧跟着他，福没享受到，却成了他的出气筒，他没受升迁的委屈和受升迁后的压抑都算在曹晓慧头上，老是骂曹晓慧是他的扫帚星。因此他对他的家人有着很深的愧疚，担心他们在他出事后的处境。孟芸告诉周浩天说，秦月娟可能要出国进修了。周浩天默然良久，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孟芸了，那种愧疚感，已经不是语言能形容的了；而且他也没有办法弥补她受到的损害。周浩天和孟芸似乎都在哭，相互间似乎贴得很近。孟芸软语温存安慰周浩天：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有人性的领导，上苍会眷顾的。周浩天邀孟芸去南湖宾馆过夜，孟芸似乎没有反对。

   在南湖宾馆周浩天的房间里，那对狗男女肆无忌惮地行苟且之事。其间，周浩天问起孟芸水晶红心的来由，以及孟芸和赵大柱的关系。那叛徒内奸小婊子将科技论坛闭会后发生的事，尤其是她当上清洁工，秦月娟与赵大柱的争论，她为共和国卫士披婚纱穿孝服，从头到尾简述了一遍。遂有了周浩天的判断和建议。周浩天还说，如果秦月娟不方便出头，他周浩天可以整理证据，上告国安部和公安部立案调查以解救孟芸。那小婊子似乎对他赵大柱还有点意思，说她不愿意害得赵大柱家破人亡。周浩天告诉那婊子，赵大柱监控他周浩天，其结果是，他周浩天和赵大柱之中必有一人遭殃。赵大柱胡作非为，是他周浩天绝地里的一线生机，这类生机很难捕捉，而今赵大柱主动送过来，他抓不住，那遭殃的必定是他周浩天！所以他必须有所作为！那小婊子倒有些良心，问周浩天如果他告状能赢，赵大柱怎样才能脱困或止损。周浩天道惟一能救赵大柱的，就是赵大柱把监控孟芸、威胁秦月娟母亲等等一切都归咎于与孟芸通奸；孟芸承担的责任越大，则赵大柱的损害越小。

   老肥猪问小婊子，上次怎的躲李永胜家告他老婆和他儿子？她和李永胜同志一家相处得很好吧？卫露最近在忙什么呢？小婊子大大赞扬卫露，说卫露就是慈母，她最爱做的事就是给卫露当服务员，世上最好的工作就是在李永胜家当清洁工。老肥猪明显不悦，诋毁道：李永胜一家，又当共产党领导又当资本家，两头讨喜，最虚伪最腐败。老肥猪的话似乎激怒了小婊子，小婊子赌气说，李总经理一向为工人谋福利，深得群众拥护，前途无量；李总还关心教育事业，每年捐赠大量图书仪器给下江一中；她希望去石化厂工作，卫露已经答应为她向李永胜说说，她就要在李永胜和卫露的保护之下了；以后他周浩天要见她，需先打电话给李总或卫部长才行。老肥猪讥笑说：李永胜怎么能让她进石化厂？她的工作归省教育厅管，省委组织部和省政府人事厅有决定权！李永胜和她不是一个系统的！老肥猪还语气酸溜溜地问：李永胜对她不错嘛！她是不是爱上这个新兴资本家了？小婊子明显有意气气老肥猪，回答说：李总经理非常热爱他的妻子，他不会沾花惹草！不过，像李总经理那样事业上成功的中年高级领导干部，嫁给他会很幸福的，是不是？要不是他已经结婚，女孩子追求他是很值得的！老肥猪一定是闻言大怒，开始折磨小婊子；小婊子撕心裂肺地呼痛。但没多久，老肥猪似乎不行了，小婊子打电话叫救护车。

   在医院里，小婊子一直陪伴着老肥猪。老肥猪似乎很快恢复如常，早上七点多，那对狗男女回到惠济宾馆。小婊子服侍老肥猪饮食，老肥猪问她是否真的受李永胜卫露保护。小婊子坦白说昨天夜里的话是骗骗他的，如果她目前受卫露保护，怎么会为共和国卫士披婚纱穿孝服？她目前唯一可期待的保护人是他周浩天！老肥猪似乎激动起来，叽里咕噜给了小婊子许多承诺。小婊子似乎也动起情来，邀老肥猪多去下江市，她可以为老肥猪烧菜，给老肥猪做好吃的；为老肥猪捶腿，按摩；老肥猪在那儿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完美的享受。老肥猪竟端起架子，义正辞严道：那象什么话？什么做菜、捶腿、按摩，就好像她是他的奴隶一样，难道她把他当成奴隶主吗？老肥猪还要小婊子端正党性，她的身子完全由她自己作主！小婊子似乎更加感动，厚颜无耻地说：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是她对老肥猪救命之恩的报答，是她对老肥猪因追求人性而让她由衷敬仰的结果，能为想着普通人身家性命的老肥猪服务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福气。有人性的老肥猪会带给他人快乐和幸福的。不久，小婊子说要带学生参观博物馆，告辞了。老肥猪似乎也睡下了。录音到当天中午十二点结束。

   赵大柱听完录音，惊恐万分。周浩天分析得头头是道。他真是热昏了头，相信胜卷在握，自我膨胀，以为别人全是傻叉，竟然将他的谋略和身份堂而皇之泄露给秦月娟和孟芸。秦月娟和孟芸年轻稚嫩，不难糊弄，本不足为虑。岂料孟芸向周浩天告密，周浩天经验老到，立刻看出破绽。孟芸这小婊子，他一向觉得放心，他千算万算，绝没算到周浩天和孟芸这对狗男女竟然还有感情。他赵大柱面临灭顶之灾。好在从这录音里得知，周浩天不是在缅怀共和国卫士，而是在祭奠九年前死亡的暴乱分子！今上是由于平定暴乱后被二代核心拔擢上了大位，是暴乱平定的直接受益者。所以今上绝不会姑息周浩天那种忏悔行为。赵大柱决定先发制人，将窃听器整个寄给中央书记处告发周浩天。

   赵大柱每个细胞都透着困，却无法入眠。直到曹晓慧出现在眼前，赵大柱仍未合眼。曹晓慧到来后，他俩立刻观看摄像机中内容。摄像机中录像与窃听器中在周浩天宾馆房间里的那两段录音吻合，主要是淫妇侍奉奸夫的场面。有些窃听器里难以描述的情景复原了。譬如周浩天心脏病发作那段，周浩天听得孟芸的赞扬李永胜，急怒攻心，翻身将孟芸压在身下，一只手狠狠地扭她，另一只手插进她的大腿内侧。孟芸疼得左右翻滚。这痛苦没持续多久，压在她身上的老肥猪突然抽搐起来。小婊子吓坏了，费力挪开老肥猪，爬到他的衣裳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救心丸，塞了两颗到老肥猪的嘴里，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她发现老肥猪不动了，伸手到老肥猪鼻子下面，似乎没有测出什么气息。她更加慌张，手忙脚乱，在老肥猪身上揉了两下，俯下身子，嘴对嘴地做起人工呼吸。从医院回来后的场景，虽然没有期待中的淫靡画面，但这两对狗男女明显流露出来深厚的感情。曹晓慧看得咬碎银牙，赵大柱看得口干舌燥，这小婊子对他赵大柱从没有如此动情！曹晓慧想报复周浩天，向赵大柱撒欢。赵大柱内心忽然涌现出极度的厌恶，这奔五十的老妪发什么嗲？要不是她让那小婊子做清洁工，秦月娟怎会找他算账？秦月娟不找他，他的机密就不会被泄露！要不是她给小婊子买来婚纱，他怎会想起去买那触霉头的红心项链？没有那水晶红心，周浩天就不会问起他赵大柱！原来今日即将毁了他的霉运，都是这快五十岁的老太婆招来的！赵大柱想起周浩天骂曹晓慧绰号，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狠狠扇了曹晓慧一记大耳刮子，大喝一声：“扫帚星！” 曹晓慧呆住了，旋即嚎啕大哭，骂赵大柱没良心。赵大柱又是一声大喝：“滚！” 曹晓慧当即收拾衣裙，甩门而去。

   曹晓慧走后，赵大柱才意识到形势越发严峻。曹晓慧是他的顶头上司，目前唯一的保护伞。李永胜提供给赵大柱的社交网络，统统忠于李永胜，没人会替他赵大柱着想。赵大柱唯一收服的人物，说来可笑，竟是曹晓慧。如今他急怒之下，心理奔溃，竟然撕碎了护身符，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立即行动。赵大柱铺开纸张，奋笔疾书，状告周浩天私自祭奠动乱暴徒。写完后，取了一只窃听器，与告状信一起装入寄给中央书记处的大信封。密封后，赵大柱在信封背面写上“省委书记，支持动乱！十万火急！”字样，飞奔至下江市邮政总局，以特级快件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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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晓慧被周浩天掌刮后，与周世玉居住在省委大院的住宅内，周浩天则住在专供省委高级干部休养的南湖宾馆。周日晚，周浩天回省委大院住宅，召开家庭会议。会上，周浩天对自己的粗暴态度作了自我批评，并请求曹晓慧的原谅。曹晓慧刚受赵大柱折辱，半推半就地与周浩天重归于好。也是在会上，周浩天了解到在窃听孟芸的事件中，周世玉和曹晓慧涉入颇深，他们似乎手握着有关孟芸的录像带。周浩天当机立断，停止状告赵大柱的程序，反正孟芸对此也不积极。下周，省委副书记兼省长黄正蓬率省府主管工商业的领导进驻下江地区，为胡诚立投资石化工业扫清障碍。周浩天决定亲自出马，抢在李永胜回国之前，办完这件投资大事，取得主动权。到时，周浩天打算与孟芸商量，透露些信息给赵大柱，让赵大柱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