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筱修
四, 在熱處理稱得上臭“老九”的有三個,最臭的老右章總,其次是老唐,老廣。真是三副打藥配齊了,家庭婚姻都不順! 這些年老唐的婚姻能勉強維持着,全靠他有一副好脾氣,幾乎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甚至忍辱負重,其實他比章總,老廣他們離了更難過。 老婆似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劍,隨時會給他帶來危機和麻煩。 無論他學識多麼廣,工作多麼勤勉,人員多麼厚,調子多麼低,抵不過老婆那張嘴臉,她可以把他描述成女人都厭惡的色鬼,說他有空就糾纏着她上床,不光是晚上,就是大白天,在廚房,座椅上他說干就干,像餓饞了的狗,不顧一切的啃,讓人受不了! 老婆是他的剋星,她最大的本領就是敢於說,而且你怕啥她說啥,還添油加醋的說,花樣翻新的編起說, 說完床上的事又說他有多寒酸,內褲都是補疤的,還穿起不換?再說個子矮小皮膚黝黑,遠不如他的同學,她坐月子某某男同學來看她,醫院那些護士妹兒圍起來看,哇好帥!她編的故事成系列的一回接一回,一章接一章更精彩,更扣人心弦,不怕你不信,就怕你不聽。 她臉皮厚膽子大,只要能把老唐說趴下,不管話說得多難聽,多令人肉麻!先是找廠工會婦女主任,繪聲繪色煞有介事地說……她的獨門絕技剛開始的確能驚訝些人,因為與大家眼中的老唐反差太大!聽了很稀奇,似信非信的。後來大家聽多了,總是哪些說辭就膩了,不太信了,覺得她是腦殼有病,醜化污衊自己的男人?尤其是把自己說成是弱智好像是被強姦?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會質疑,憑她那敦實的個子,1.6米的身高,一身的肉與老唐不到1.6米的瘦小個子,論稱重量也稱過他,還莫說要赤裸裸的干那些事,一廂情願能成嗎? 沒人買賬了,她又到車間找女工委員,以為車間的好蒙,殊不知鄧靜這些是見過些世面的,說這種婆娘她見過,以前她們礦區就有,四個字,“耍婆!占強”稍有不如意就來這套,把那些私密的事掛在嘴上四處招搖,栽贓嚇唬男人,倒奸不傻的,直到男人服軟跪下給她求情為止。 嚴大炮更直白,“不要臉不要命的,欠揍!對付像老唐這種死要面子,自尊心強的臭老九特別有效,對付老子這種男人,哼哼,一點沒門,你橫我比你更橫!你不要臉我更不要臉,扯出錘子不認人!” 嚴大炮氣憤不過,要打不平,對他老婆說,“喂,王老師!別欺負老實人哈,熱處理的哥們是不睬禍事的喲!” 王知道熱處理出“天棒”(天不怕地不怕不講理的人),還真嚇了一跳,回去給她媽告了,說老唐約人要打她!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她媽帶領她下面兩個弟娃上門興師問罪。看那弟娃像她,更像她媽,長得滿臉橫肉,莽頭莽腦的。她媽不問青紅皂白,就放話說“唐忠你聽好了,你們要是敢動我女兒一根毫毛,看老娘潑給你看!”兩個舅子娃兒也怒目圓睜,把拳頭捏得咔咔響。走的時候她還撂下一句話,“老娘是啥人?你們去汽修廠訪一訪?” 後來一打聽,果然不出所料,她媽是汽修廠出了名的兩大潑婦之一,曾經為老公升級被卡與勞工處長發生糾紛,當眾耍潑,自己險些跳脫了褲子,還用手抓人家下身而聞名於廠!而她老漢則是個服服帖帖的耙耳朵。 啊,原來老唐老婆是遺傳了她媽的基因。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她的嘴上功夫比她媽有過之而無不及。 找到這種老婆老唐算是倒霉,據說老唐他媽臨走時都閉不上眼,說是她害了老唐一輩子。他看在孩子和家庭的面上只能一次次忍讓,委屈求全,將就過,慢慢熬。他聽人說,有的女人老了可能慢慢會變? 老唐讀中學時父親不幸病世了,媽為了把他弟兄倆拉扯成人不得不改嫁,她起早貪黑的干,忙完土頭忙家頭,就一個要求,讓孩子繼續讀書完成學業。幸虧繼父是個開明的人,沒有表示反對。別看老唐個子矮小,很懂事,為了讀書,節假日回到家裡,就開始土裡田裡幫着干,少讓父母受苦受累。學習刻苦努力,成績名利前茅,一口氣直讀到大學畢業。兄弟就沒那麼幸運了,為了支持哥繼續讀書,他讀完初中就只好輟學,兄弟身高馬大腦子靈活,後面就留在生產隊務農,當過隊長做過生意,她媽和繼父跟着他日子過得不錯。 老人家身前一直擔心的就是大兒子的婚事,在她的眼裡大兒子老唐比較老實本分,不如小兒子機靈。畢業分配後,有親戚就托人給他介紹對象,也就是如今這個老婆王老師。 雙方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去對方家,另一次是請對方來。對方家是城市人,父親是工人,母親是家庭婦女,她樣子不像爸倒像媽,大臉盤子,長着一臉的肉。看起來倒笑嘻嘻的,挺熱情客氣,對老唐本人也很滿意,端茶遞水請上坐,奉為上賓。 唐媽看見對方身體壯實,胖乎乎的臉,覺得身體好,今後能生兒育女,做事幹活都沒問題也很滿意,對於傳統的農村婦女來說傳宗接代最重要,因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另外還是個老師,有知識懂規矩。進進出出的都把她扶着,生怕她跌倒,還給她買了件毛背心,說冬天冷穿起暖和,怕她涼了生病,多體貼人! 他媽倒是讚不絕口,只是兄弟私下嘀咕,那張大臉,有點帶兇相!缺點女人味。 老唐大學讀冶金系,本來女生就少,金熱專業就更少了。沒機會接觸女士,更不說談戀愛,完全是個“女人盲”。他又是個孝子,知道老母親這輩子受的苦,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成家立業,了卻她的夙願。 兩次見面他也說不出哪兒不好?所以她媽說的他也沒反對。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後來王老師和她母親不嫌麻煩,又去近郊看過老唐母親幾次,送吃送穿,小東小西籠絡,一再催辦婚事。老唐她媽是個特別厚道的農村婦女,經不住王老師母女的一番“深情厚意”的感化,實在抹不過情面,反過來催兒子老唐,最後他也自覺年齡不饒人,三十來歲了,結婚也是迫在眉睫。不如早日順了老母親的心,於是匆匆完婚。 婚後不久有了小孩,她自以為為唐家作了大貢獻,慢慢露出廬山真面目,嚴然成為最高統治者,全面管理家庭的一切,老唐的工資,生活,包括行動自由……連老唐媽來家看看孩子小住幾天,還帶去了自家養的土雞土蛋,她都緊繃着臉,好像借了她的穀子還了糠,面帶慍怒。他兄弟真是慧眼如炬,早就發現她面藏兇相,缺乏女人味。一點不假,稍不如意還耍橫,冒火,要挾去單位張揚嚇人。 安家不久的老唐是最要臉面的,生怕被人家議論家庭不和。這點恰恰被她捏住了軟肋。老唐只好打饒命拳,長此以往更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養成如此好強霸道的惡習。此舉必將毀了這個家庭,也同時毀了自己的一生。 有情人成不了眷屬,沒情人卻在湊合,老廣和老唐一根藤上的苦瓜,苦到一起了! 五, (一) 要說熱處理的臭老九,章總才是不折不扣的。解放初期他畢業於山城大學冶金工程系,新中國百廢待興,他懷着一腔報國熱情,辛勤工作,沒想到風雲突變,禍從天降,被無端打成右派,從此度盡切波,歷經人間冷暖。 章總本來有個幸福美滿,令人羨慕不已的家庭。他二十幾歲就成為山城某大型軍工廠的工程師,如冉冉升起的新星,閃耀在工廠的上空。漂亮的妻子長芳和英俊瀟灑的章總結緣於工廠文工團。妻子身材苗條,舞步輕盈阿娜,章總手風琴,二胡伴奏,獨奏。曲子歡快婉轉,郎才女貌喜結良緣。 章總出生血統工人,父親是老資格的漢陽兵工廠工人。抗戰時期隨工廠自武漢遷往山城。根紅苗正他,五十年代中期作為選拔去蘇聯留學的預備人員。一凡風順,前途無量!成為眾人羨慕的對象。 沒想到風雲突變,一場反擊右派分子猖狂進攻的疾風暴雨悄然向他襲,猝不及防,將他無端捲入漩渦中…… 一天支部書記找到他,和藹可親的說,“章工,會上你都一直不發言,你都是預備出國留學的人了,還是給單位留下點寶貴意見吧!”無奈,章總沉思一會說“如果實在要提,我覺得我們民品縫紉機機頭的針,在熱處理淬火時需要改進一下,群眾來信反應針不耐用?這個質量問題不解決,恐怕影響我們的信譽!”書記邊聽邊記邊說“提得好,提中要害了!”他不以為然,作為分管熱加工的技術負責人,覺得這是份內的事。 沒想到,就是這中肯的大實話,如書記所言不但擊中了工廠的要害,也擊中了章總本人的要害,廠黨委作為重點反黨言論列入另冊“右派分子“黑名單。最終被“引蛇出洞”,落入他們事先設定的圈套。眼看着一顆明亮閃爍的希望之星墜落,消失在遙遠的夜空…… 二十二年風雨泥濘的漫長路程啊,他和家人是如何挺過來的? 消息傳到他妻子耳邊,如天塌地陷,五雷轟頂,茶飯不思,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一夜會變成反黨份子?憤怒之下她硬要去找黨支部評理?章總更是精神崩潰,也不能寐,但他終於克制住了自己,極力勸阻說服她妻子,一定要相信組織,組織培養了自己一生,真金不怕火煉,腳正不怕鞋歪。叫她耐心等待,照顧好孩子和自己。他一定會安全地回來。 隨即他們軍工系統的一批右派,告別了妻兒老小,被押解到湖北恩施靠近神龍架方向一家農場去勞動改造。 寒冬臘月,北風呼嘯,紛飛的大雪把整個農場銀裝素裹。他年輕,被分配到離場部最遠的一個隊,到達時天已經黑盡了。隊裡的人幾乎走光了,都回家準備過年去了,幾棟房子黑黢黢的。隊長是個精幹的老頭,批件齊腳背的毛絨絨大衣,戴頂帶絨的皮帽子,招呼他把鋪鋪好住下,接着還發支槍給他,問他用得來嗎?他點頭說沒問題,每天都給槍打交道。隊長疑惑地瞥他一眼,說附近山林有狼,熊等野獸出沒,不小心大家都會喪命! 果然,他們正烤着火,突然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嗚嗚嗚狼的嚎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他心裡一陣緊張,猛然拿起了槍,隊長招呼他先不要動, 聽他的。逐漸狼的眼睛都能看清楚了,幽藍幽藍的,閃着束束凶光!不只幾雙,而是一片藍光,像漂浮的小燈籠幽靈般游動。 他把槍架在窗口上,學隊長瞄準狼群,手扣着扳機,時刻準備發射。說實話,置身這種你死我活的場景,早已經寵辱皆忘,加在老右他身上的一切莫須有的罪名,心身遭遇的悲痛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去把火再燒旺點!”趕緊走過去往堆里放乾柴棒子,“再把門開大點!”他猶豫了片刻,看他堅定的神態,顫抖的手開始慢慢地拉開門。 千鈞一髮之際,豁出去了。門敞開了,熊熊燃燒的火焰,夾雜着劈劈啪啦的柴梗爆炸聲,把周圍的天空照亮了一大片,漆黑中漂浮的藍焰開始停住了。獸與人,就這樣彼此對持着。藍焰慢慢地變弱,變暗,最後消失在山林深處。 鬼哭狼嚎的夜晚,伴隨着饑寒交迫的白天,就這樣,他們在那裡相依相伴,一直熬到冰雪消融的春天…… 農場的經歷讓他刻骨銘心,他的思想開始沉澱,反思自己的不幸遭遇,從中悟出了許多道理。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何時何地,即使在大年三十,在荒蕪人煙大雪覆蓋的深山老林,總有人在默默地堅守,人與人之間總有真情和信任存在……隊長的形象在感染和鞭策着他,無疑在絕望中給他開了一扇窗。 當他滿臉滄桑回到山城時,他已經是不適合留在軍工系統工作的人。彼時正趕上五十年代末地方工業轉型升級,急需一批技術權威去攻關。鑑於他的表現和技術水平,地方機械局慧眼識珠,首先把他從軍工清掃出門的名單裡挑選出來,第一時間通知了山城軸承廠。因為軸承的精度要求高,尤其是內在質量,這兩次抽檢軸承都不合格,不找個過硬的專家攻關質量肯定上不去。廠里聽到這個消息後喜出望外,局裡主管技術的局長還特別屬付,政治上可以管嚴點,工資待遇不要虧待人家!這些人聞起臭吃起香,是做事的人。 於是他舉家去了軸承廠,為了避嫌妻子安排到了隔壁的維修廠。經過一番動盪,家總算是安定下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的巧,軸承廠正在為產品內在質量不合格而發愁。章總是以高薪(僅次於廠長書記)請來的專家,因此全廠都翹首以盼。 軸承廠以前是搞水管,龍頭的,基本沒啥正兒八經的熱處理,章總看到的是僅僅有幾台爐子的作坊。因此他首先按工藝要求增補了必要的設備,比如預熱爐,冰冷處理。 另外在溫控方面要求安裝熱工儀表,不能用目測! 同時重新審查修訂了工藝,對不同尺寸的套圈預熱,淬火,冰冷處理,回火時間都着了詳細規定。印發給各工序,嚴格按工藝執行。 對每班硬度,金相等主要質量指標的抽檢也做了相應的規定。他守在車間,堅持輪流跟班操作,直到每班產品質量完全合格並保持穩定為止。半年過去了,迎來產品質量檢查,行檢,部檢全部合格,而且排名後來居上,躍居西南地區第一名。摘掉了產品質量不合格的帽子,全廠職工揚眉吐氣,尤其是頭頭們再也不會在局裡抬不起頭,低人一等了! 妻子去了隔壁的機床維修廠供應科,負責物資採購工作。剛開始還比較拘束,總背着右派家屬的沉重包袱,後來隨着章總在軸承廠一炮走紅,聲名鵲起,大家就另眼相看了,覺得畢竟人家是技術權威,是有水平的人,提錯了意見而已!所以老右對於她來說反而成了權威,高水平的標籤,給她帶來虛榮和尊敬的滿足。 而且維修機床自然比批量生產軸承要輕鬆得多,她生性活潑開朗,搞採購供應經常還有機會外邊出差,行動自由灑脫,有時供應方還送禮物,因此她工作起來也就比較安心滿意了。 五, (二) 六十年代初,章總貶黜到地方企業,較前幾年的顛沛流離,生活相對穩定,給章總的家庭帶來了一抹陽光。他的第二,三個孩子漸次降臨。本來沒打算要老三的,因為前兩個都是帶把的,妻子想要個貼心小棉襖,想僥倖再試一把。懷起的時候別人都恭喜她,這是個女兒無疑了,女兒裝扮娘,看你變漂亮了!還有說肚子圓圓的,象徵圓圓滿滿,肯定是女孩,遂意了。 她也高興得不得了,心想事成,萬事如意,菩薩保佑沒白費勁。 結果生產的時候還難產,胎兒過大。以為好事多磨,折騰半天生出來出還是個帶把的。隨着孩子哇的一聲哭啼,她幾乎暈過去了。 這孩子生下不久,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發了,章總作為地富反壞右五類份子之一,受到批鬥監管。雖然他一向工作勤勉,成績顯著,群眾關係不錯,但依然未倖免於難。批判當權派時被拉上去陪斗,戴高帽子遊街,集中關押不准回家……對於這場突入其來的疾風暴雨,章總早有思想準備,給妻子也打過招呼,說他是死老虎了,在劫難逃,萬一有個啥子不測,她首先要設法保全自己,然後才可能照顧好孩子,把孩子拉扯大,不用管他,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他妻子雖然經歷過反右鬥爭的巨大傷害和衝擊,但十年過去了,過慣了相對太平舒適的日子,一下很不適應,心裡充滿了失落和焦慮。 尤其是每天上班,總有異樣的眼光盯着她,總覺得有人在他的背後指指點點的,仿佛她身上有永遠抹不掉的絡印,覺得又回到了從前,披上了老右家屬的皮,帶上了老右家屬的帽,難逃如來佛的手心,難免唐僧的念叨。心裡非常難過! 她不習慣夾着尾巴做人。文革越演越烈,抄家株連九族的例子層出不窮,她平時性格直爽,桀驁不馴,無意中也得罪了些人,科里幾次評優升級好像有不成文的規定似的,老右家屬沒戲?即便有幾個老姐妹評了她,也批不准!似乎已經約定俗成不能評選她。這就是不擇不扣的株連!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忍受不了惡劣的政治環境給她的刁難,屈辱! 文革的遙遙無期,對章總無休止的批判糾纏,對家庭的株連影響,時間久了她開始感到痛苦,憂傷,厭惡,甚至有了想離家出走的想法。老姐妹也替她擔心,這樣長期下去恐怕要出問題? 尤其是大兒子升學政審,受制於父親老右黑五類影響,只能降格以求,勉強讀中專了事。 作為母親心裡很難過,他想起給第二個兒子開家長會時老師就不無感概地說,這孩子成績如此優秀,是考清北大的苗子,就是他父親的政歷? 老師的一席話如一石擊起千層浪,她心裡很難平靜下來,聯想到文革以來她的處境,受到的歧視株連等不公正的待遇,已經超過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心靈開始崩潰,實在撐不住了。幾個老姐妹建議她只有暫時選擇脫離關係,擺脫夫妻之間的株連,脫離這茫茫苦海,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想起章總運動開始時的那番發自肺腑的話,至今才體會到它的深刻用意。她覺得現在是該選擇離婚保全自己的時候了。 離婚後,大兒讀書工作的問題實際已經解決了。幺兒讀小學,還小,章總主動提出由他來管,二兒已經讀初中,就歸她管,後來改為跟她姓。其實一切都如章總所料,離婚後雙方都有所解脫,尤其是她,環境可以寬鬆些,生活工作可以更加自由。 的確,離婚後她慢慢從被株連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和幾個老姐妹一到去理髮店重新收拾了頭髮,齊肩短髮,燙卷了,看上去精神得多!以前那些煩心事,隨着頭髮一起毫不留情地被剪掉,話也多了,久違的笑容也露在了臉上,一起聊天打牌。 有人妒忌問她“你老公遭批…”還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她就慫過去了“關我屁事!他是他我是我?”反倒弄得對方下不了台 ,以後愛管閒事,“關心“她的人也慢慢少了。 事情想明白了,心態也改變了,她應該有自己的活法,有自己的人生,還有撫育孩子的重任呢!跟她的二兒子的確很聰明,有他老子的基因,學習也自覺,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老師很喜歡他,看成是考清北大的料,她平時出差基本上就托老師照管。 就連平時陪她一起提貨的司機都說常姐變了一個樣,一路有說有笑的,前段時間黑起張臉,逗都逗不笑。司機屬供應科管,彼此玩笑多,好玩。 車隊的隊長是個轉哥,姓劉,在部隊是汽車班長,帶着車班常年在青藏高原轉悠,拉物資,送軍火,與藏包一起吃“手抓”,風餐露宿,皮膚曬得黝黑,一米八的個子,身體壯實魁梧,見多識廣,車隊的人都很服他。 自從常姐離婚後,科里安排她長途出差的時間也多些,劉隊長經驗豐富,經常開車與她一起提貨。 別看劉隊人高馬大的心特別細,開久了他會問她累不累,主動停下來上廁所?飯點了問她餓不餓?吃東西他會觀察那家乾淨,那家好吃,然後點菜他會先問她喜歡吃啥?再點菜。 那年月有句順口溜流,“聽診器,方向盤,屠夫刀子,營業員”這幾種職業最吃香。他不像有的司機學油了,自認為握着方向盤,像老爺一樣要她去服侍他,沒有點人情味。 一來二往她逐漸對他有了好感。 廠里抓革命促生產,維修機床經常需要急件,有時連夜連晚去,內江,自貢,德陽求援急件。 她畢竟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了,車坐久了就犯困,剛開始他給她講當兵開車的趣聞故事,她津津有味的聽,講茫茫戈壁上與野狼遭遇,如何驅趕野狼;她覺得驚心動魄;講如何去牧民家裡喝酥油茶,吃現殺的手抓羊肉,還講常年住守高原戈壁的寂寞,悄悄傳遞愛情信看,吞口水打牙祭,還有憋不住的將藏族卓瑪(姑娘的總稱)肚子搞大了,要處分反而遭卓瑪誓死反對的愛情故事…… 有時聽着聽着她就睡着了,豐腴的身體慢慢地靠左傾,將她的頭搭在他肩上,他只好一邊開車,一邊用力托住她,但經不起車顛簸,呼啦一下她就倒在他懷裡了。 哦,對不起,聽睡着了,她從他懷裡撐起來,乳房移動到正常位置,羞澀地望着他。 經常是開一天都到不了目的地, 晚上不得不歇路邊店,門前常有女人身影晃動。車燈一掃就能看到她們異樣的目光,半是祈求,半是誘惑。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些玄機,睡下不久就聽到輕輕敲門聲,女人嗲聲嗲氣的呼喚:“大哥,大哥……”讓她感到錯愕:不是共產黨早在文革前就消滅了妓女?文革後一波接一波的運動,什麼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壞分子,壞女人不是早就絕跡了嗎?原來天高皇帝遠,這些偏僻地帶是幾不管的呀! 她趕緊去隔壁敲劉隊的門。門一開,她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說要走,這個地方不能住!看她驚嚇慌張的樣子,劉隊急忙安慰她,這一帶窮,沿途的店都是這樣。掃黃時抓過,也就為兩斤糧票做一次,關幾天就放了。地方政府也只有睜隻眼閉隻眼,餓死人他們責任擔當不起呀!我們不理他們就是了!她拉着他的手不松,執拗地說她不願再住這兒,不安全。在她的堅持下,他只好開車陪她從新慢慢往前走,換地方。 她給他遞煙,點火,喝濃茶,好讓他集中精力開車。黑夜中他突然感覺他是那麼英俊,威武;聯想起他講的高原戈壁上,充滿人性而質樸的情感故事,讓她心情搖曳,暗流涌動。他粗壯有力的胳膊和嚴肅沉默的表情恰似硬漢形象,產生肉體不可抗拒的磁力。 她與章總離婚一年多,一個生性活潑的中年婦女,生理的饑渴難耐可想而知?劉隊更是一個三十多歲,如狼似虎年紀的猛男,聽到剛才旅店裡那番紅嘴姑娘撩撥挑逗的話語,本身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在駕駛室這黑暗密閉的狹小空間裡,兩個孤男寡女,情緒激昂,已經不能自己,她側着身體矯情地問他“你是否覺得我壞了你的美事?”他看了眼她說,“是嗎?怎麼會呢?”她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依然痴情地看着他,“怎麼不會呢?”“我又不是傻兒,放在旁邊的我不讓陪,去找別人?”她聽完後,兩隻手像鼓槌一樣不停地在他背上擂,嘴裡不停的罵他“你壞你壞你壞蛋”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他懷裡,劉隊長心有靈犀,一手摟着她,一手把車落到路邊……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是人生的快事之一。如今彼此相處“刁風弄月”也是緣份,是上天安排撮合。他走南闖北經驗豐富,進一步開導她說:人生如此短暫,百年之後都免不了一死,人生的意義何在?不就是及時行樂嗎?你離婚是對的,跟着老右已經熬去半百了,哪裡是個頭?下半輩子不如跟着他瀟灑走一回,活出自我……這些話震耳發饋,字字句句戳到她的痛處,令她心扉豁然開朗,開啟了另外一面人生。 再說章總被批判羈押,也讓熱出理的哥們着急,老唐老廣出主意,嚴大炮,眼鏡邀約車間超齡生,知青一幫人去上面要人,說是熱處理上夜班差人,否則生產只有擺起了喲!要求把章總交熱處理監管,讓他頂班帶罪勞動改造。上面覺得張是死老虎,再批也擠不出多少油水來,人多了也難管,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讓車間去管,廠里批判需要時通知車間帶上來。章總終於回來了。 常姐與劉隊“韓壽分香”的蜜月已經過去了,她不願這樣偷情,希望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結合。劉隊總是支支吾吾,有難言之隱。 劉隊的家屬住在專縣農村,一男一女有兩個小孩。他幾乎是把每月的星期天作為加班,集攢起來回家休息幾天。 自從劉隊與常姐發生關係後,劉一改多年的習慣,幾個月才回去一趟,回去呆一天就匆匆忙忙要走,坐立不安,毛焦火辣的。勸他多呆一天都不行,說廠里有事。兩孩子捨不得他走,女兒拉着他懇求,說爸爸明天就是她十歲的生日了,留着陪她過完生日再走吧?他平時是最喜歡孩子的,覺得以前虧欠他們很多,可他現在已經是身不由己? 老婆憑女人的直覺感到他變了,以前回家給她親熱是迫不及待,等不到天黑,就猴急猴急地催着上床,那傢伙撐起多高,現在你摸它都沒反應,逗都逗不起來,軟貨! 但依然痴情於他,她認為他能有今天,全憑她們的感情,多年夫妻情誼他是不會輕易忘記的。 他倆也是青梅竹馬,一個大隊背草背篼長大的。小學,初中都在公社完小,完中一個班,每天結伴走五六里地路,一起說笑打鬧去公社讀書。畢業後都是公社的能幹人,她是村姑一枝花,他是帥哥一根蔥。在後來他報名參了軍,她留在農村務農。 他長得一根蔥參軍應該沒問題,嘿就有那麼怪,體檢時那些看起來瘦骨嶙峋的還過了,他卻發現怪頭怪腦的男人睾丸帥氣病,懷疑睾丸出了點問題?還是她爸是大隊書記,趕緊出面找到公社書記,給衛生院打招呼,後來複查說沒事了,不影響健康,才算過了關。 再後來她就成了軍品,未婚妻。 這些年她在農村拖兩個孩子,起早貪黑掙公分也不容易,還要餵年豬,平常稱鹽打油紅白喜事應酬開銷都靠他拿點錢回來補貼。尤其是年終決算,一個工分一般四,五毛錢,一人掙三個人的工分,抵扣分吃的糧食還要欠一點錢,得讓他拿錢回來補錢。 今年都臘月初幾了,會計張榜出來他家還欠一百多塊!農業學大寨,隊上加班加點改良了幾塊瘦田,收成比去年還好了點,少補了十幾塊錢。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會拿錢回家補款分糧準備過年了,今年卻沒見他的人影?會計都催過她了,她心裡着急,實在等不及,她把孩子送回娘屋,第二天一大早乘車去工廠找人。 下午二點多鐘車才到沙坪,劉隊正在洗車,下雨跑了趟長途。突然見她來了,感到非常吃驚!因為他和常姐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他這段時間連做夢都夢見老婆來找她扯皮!莫名其妙的心虛?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是禍躲不過! 來人了,車隊的人以往都會湊熱鬧,過來開玩笑取樂,今天沒有,反倒有人嘰嘰咕咕的議論什麼? 她也感覺氣氛有些不對,正納悶,他趕緊走過去把她拉着說“走,我們上宿舍休息!”,幸虧是上班時間,宿舍沒啥人。她坐在他的床邊,仔細看了看了,床上僅兩件髒衣褲,用手一抹不少灰?好久沒住人了?她一臉的疑惑!他是當過兵的,以前來這裡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那像這樣一遍狼籍。還有,以往她去探親他總是喜喜形於色,話語不斷,熱情關心,家長里短的,今天六神無主,像丟了魂似的,聯想起今年發生的事,她實在憋不住直截了當地問他“到底發生了啥子事?今天你老實告訴我?” 他擔心的事終於來了,早來比遲來好。他清了清嗓門,準備把那句話吐出去,但是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要離婚太殘忍了! 她見他吞吞吐吐,氣急敗壞地說,你是男人,夾的是卵子,敢作敢當啥?被她一激將他終於說出口“我要離婚”! “ 啥子,給我離婚?”“對不起了,老婆,我沒辦法,她已經懷上我的孩子!”她頓時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這些日子她疑惑的事終於證實了。 “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背着我做的好事,去把野娃兒給我打掉!”她氣得邊哭泣邊罵。 “醫生說打不得,高齡婦女有生命危險!” 當天晚上他倆就這樣痴痴坐了一晚,該罵的罵完了,淚水也流幹了,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也說清了,賠禮道歉,悔恨賠罪,最後跪在她面前,眼含熱淚請求看在夫妻一場的面上再救救他(重婚罪),成全他一次………日後他有機會,當牛做馬一定報答她一輩子的恩情! 她悲痛欲絕進退兩難,最後為了保全孩子他爸的工作和免受牢獄之災,不得不委屈求全,違心地簽字同意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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