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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同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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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交华盖欲何求 续四:《黎明 ,始于上世纪70—80年代的混沌岁月》
   

(一)

七十年代中期,28岁的我学徒终于满三年,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放在哪里都会招来说三道四,不是生理有问题,就是犯了啥事?不然年近三十了才一级工。

幸好她不嫌弃我,我和她虽不是青梅竹马,但高中同学,一起读书,参加文革,下乡上山相处近八年,也算是知根知底。

她很走运,先于我从农村招生出来读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市区某重点中学教书,那时我还在当学工呢!学工是不允许结婚的,单位严格把关,不开结婚证明。

她母亲见女儿工作了非常高兴,积极张罗给她找对象,她的同事也没闲着,听说是中学老师,条件不错,告诉她妈最近铁路局来了批转业军人,不少还是党员干部!

她妈非常兴奋,回家给她吹风,试探她的口气?刚开始她嗯嗯哦哦敷衍了事,后来车站热心的同事告诉她妈,说已经物色到了两个。都是党员,一个是班长,一个是排长。任选一个。

这下她妈着急了,逼着要她表态,她也敷衍不过,干脆摊牌说“妈,别替我瞎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我自己做主行吗?”

她妈生气了,早在当知青时就听说女儿有个男朋友是她同学,没想到果然如此,至今还忠贞不渝!

她妈心里怎么也想不通,生她养她一辈子,好不容易拉扯大,眼看工作了,能找个条件好的女婿,他们也放心,家庭的现状也可以改善,万一女婿今后有发展前途,还可以安享晚年。这样做不都是为了她好家庭也好吗?为啥她就非要去嫁个知青学徒工呢?而且要结婚还得耐心等他三年徒满才行?届时都快三十岁了,女孩子生孩子有多难?

她妈她老汉这辈子的确不容易,在车站货场干运输,起早贪黑又苦又累,平时节衣缩食供她读书十多年,盼的就是这一天。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能把她供出头,给家里带来福祉,对本人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她妈开始着急了,一定要她改变主意。回到家里就在耳朵边唸,她相信反复讲清楚利弊她是会明白过来的。没想到唸多了,她居然不回家了。妈更急了,横下一条心干脆跑学校去扭住她。果然,当她上完课回教研室,她就一步上前去拉着她,苦口婆心的说开了“女啊,你还年轻,不懂事,放着党员干部不找,去找个学徒工,他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姊妹,这辈子跟着他是要受苦倒霉的!”路过的老师同学都很诧异,弄得她十分尴尬无奈,既然她妈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豁出去了,用不着再藏着掖着,干脆给她了断,让她死了这条心算了。“妈,我这辈子就是跟定他了,哪怕住崖洞我也心甘情愿。”母女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后来她妈又搬来大姨妈当救星,掏心掏肺劝说她,唤起她内心“跪乳之恩反哺之义”的恩情。动情之处还不竟抽泣,她实在遭架不住大姨的苦肉攻心计。

大姨对她可视同己出,读书时上体育课她不小心摔坏了眼镜,不敢告诉妈,悄悄告诉了大姨,大姨立马就寄来十五元钱给她配眼镜。那时间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费才八月呢!而且大姨没有正式工作,负责清扫街道清洁,顺便拾荒补贴家用,也是地段上出了名的破烂王,就是这样一位心勤劳作蓬头垢面下,衣衫不整的大妈却是地道的大善人,无论哪家红白喜事她都要去凑个份子,而自己却省吃俭用,一件衣服穿到底,洗掉了色,烂了又补,补了又穿,舍不得丢。抱了个儿子比她穿得好,吃得好。儿子结婚时给她买了件中式对襟衣服应付礼仪。她硬不穿,觉得浑身不舒服,劝了好久才勉强穿上,结果拍出的相片唯一她不像办喜事的,愁眉苦脸煞风景得很!儿子哭笑不得。

……家人轮番上阵劝说,一时间她感觉压力很大!十分苦恼矛盾。当她向我倾诉时,我完全能理解和体谅她的心情和处境。

我不是自私,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我劝她慎重考虑母亲她们的意见,她们说的确都很有道理的,不能做不知感恩的不孝之子!尤其是我目前的处境,今后的前景肯定是不容乐观的!我不能拖累她跟着我一起无辜受苦受难。

我也感谢她家人对我今后可能要倒霉的预测和提醒!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想说的。当我说完这些话后,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放下了不少。

 

六,

(二)

提起结婚,真是让人感叹唏嘘,至今羞于启齿。是同年人中最穷酸,最狼狈的婚事之一,若不是老天有眼,贵人相助,怜悯我这个近三十的老青工,恐怕我这辈子硬是要打光棍了!

要结婚我真是撒也没有,两手空空如也,人财物一样不占,几乎似“空手套白狼“。

前面说过当时老婆的处境窘迫,花落谁家都还不知道呢?后来她“富贵不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屈”心甘情愿跟随于我。让我感激不尽,欣慰终身,算是“自投罗网“。

说起物,房子就是最伤脑筋的大问题?哪去找?我和他家都是平民百姓,一套房子还有父母兄弟姐妹要住!

我虽然在单身宿舍也有个床位,但同室的还有两个转哥,年轻力壮,新婚不久,厂里又没给分房子,如狼似虎的年纪,早就盯上这间房了,那有商量的余地可言?

这不,周末老婆从专县来了,也不给我打招呼,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觉睡在一间床上,仅仅拉了个薄薄的蚊帐遮羞,还有洞,“泄牙漏风”,连人的模样几乎都能看清楚,两个就在里面男欢女爱。弄得床咔吱吱的响,我从梦中惊醒,顿时嬉笑云雨时的尖叫声传人耳鼓,令人肉麻……我从小就比较崇拜解放军叔叔,没想到眼前的一幕令人瞠目结舌。

当然军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但也该分个场合!两个转哥完全忘乎所以,此起彼伏,真刀真枪,赤裸裸轮番上阵折腾,直到他们心满意足,累了,睡了为止,害得我大半夜不能入眠。

第二天好意相劝,居然说“关你啥子事?你看不惯就不看!没叫你看!”完全把公共宿舍当农村自家了,一点不觉得羞耻!反怨我少见多怪,几乎颠覆了我的三观。

反应给后勤科,两个老头还呵呵大笑,根本不当回事,其中一个抽叶子烟的开玩笑说,“小伙子,你若真的看了那些把戏,要倒一辈子的霉哟!”令人哭笑不得。

下来我摆给知哥们听,非常气氛,感觉对你我知青是种欺负,打算邀约在一起去杀杀那两转哥的威风,消息传到厂里,军代表态度鲜明,说转业军人的住房问题应该优先保证。明显偏袒他们。猪儿八书记更是个跟屁虫,指示各车间书记严格管束自己车间的知青,不要跟着去闹事。简直就是混淆是非,连规矩道德都不讲了!

那时当兵的特别吃香,我们厂本来就生产空军起落架轴承。设有军代室,级别还不低,为首的军代主任是两杠四颗星的大校,平常满脸堆笑,操山东口音,说话还露出两颗镶嵌的金牙,颇有亲和力。猪儿八书记虽已退而求其次,却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看军代表吃香,就身前身后的跟着掺和,反正输赢有糖吃。一下接收了百来个复退军人,有的还委以重任,从班组长到车间主任,书记都有。有段时间车间都差点按连排班管理了。似乎进入军事化的战时状态。我是拥军,爱军的,但工厂有工厂的生产规律,得讲科学技术 ,不是仅靠精神口号,命令指挥就能凑效的。青睐转哥更该不断提高他们的觉悟。任何人都不可能是金刚不败之身。

锻工车间有个主任在部队当过班长,干活卖力,“工业学大庆”加班加点不下火线,急火攻心连大便都解不出,用手抠。不久提拔为主任。但家在专县,老婆是农村的,工作忙了,反而苦了他,过年过节才能回家与老婆团聚打牙祭。

一直向组织反应相思之苦难。为了解决他的后顾之忧,工厂想法在街道工业给他老婆找了份工作,对于他来说是雪中送炭,让他心情舒畅不少。但孩子没来,两口子还是放心不下呀?得把户口迁移过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设法打通与派出所的关系。他那有那本事?据说用钱卖通起码花几千甚至上万;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没钱除非有很硬朗的关系。最后他打听到车间一个劳教释放人员的小舅子是某派出所的副所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虽然感觉有些棘手,犹豫不决,但一想到能让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劳永逸还是想硬着头皮去找他说情。

面对平时这位被管教人员他一贯是凶神恶煞的,现在突然要给他“下矮桩”,他实在有点拉不下脸。左思右想委托他的战友工会委员悄悄去转达他的意思。那释放人员满口答应,风风火火乐意去办。跑了一个月下来,请客送礼花了些钱,眼看已经有些眉目,胜利在望,心里不禁窃喜。哪想到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人告发,事没办成,闹得车间沸沸扬扬,差点丟官又赊财,最后还是军代表出面,手下留情,给予党内记过处分了事。更没想到的是告发他的就是他的那位战友即工会委员,妒忌他“有了一福想二福”,他们是一个公社的兵,他的老婆现在还在农村挖月亮锄呢?

我真的唏嘘感慨,在那混沌的年头唯有你我知哥知妹的运气差,我进厂时快25岁了,现学徒届满28,才谈婚论嫁。这帮人去部队混了两年就转业到工厂,猴急猴急的结婚,就想分房占房子,趾高气扬的算个啥?

过了没多久,我一早上班,见严大炮神神秘兮兮地给邓静讲,“特大新闻,昨晚弯弯大楼守夜的门卫看见军代室有细微的灯光,以为有贼?悄悄密密摸上去一看,哇,吓了他一大跳!你猜他发现了啥子?原来是军代主任与党办的女秘在“搞灯”!(川东方言,做不正经的事)

消息越传越大,越广,还说军代家属在老家,没生育……也没人敢出来辟谣!不久军代也换人了,那个委身的女秘却成了这一切的替罪羊,不敢见人,猪儿八书记赶紧撇清关系,落井下石,将秘书贬成了打字员,她平常鞍前马后伺候他们,却可悲地成为这段历史的牺牲品。从此抑郁,后来神经失常,被送观音山精神病医院了。

同样过了不久,我看见后勤科的那位叼叶子烟笑话我的老头,在单工宿舍指指点点,说是要加层楼做临时妈妈宿舍,解决女职工结婚没房的问题,虽然每间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个平米;无独有偶,弯弯大楼也要搞个招待所。主要解决职工家属来厂探亲住宿问题。

谢天谢地,猪儿八书记也开窍匡正职工的文明道德了,是真正的防微杜渐,还是装模作样应付了事而已呢?我不得而知,但至少转哥们多了一种渴望与老婆亲热的选择,我少了一份遭受性骚扰的担忧,也少了一份被“倒霉”的侵略!  

……天无绝人之路,幸亏未婚妻师范同学的姐妹成全,同寝室的两个姐妹都是名花有主的,平时只是午休歇歇脚,听说她结婚急着找房子,都愿意腾出身来,让我们结婚住。关键时刻贵人相助,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问题居然迎刃而解。

简单的家具摆设总要几样?当时的标配是高低柜放衣服,平柜放点杂物。哪去找?买,囊中羞涩,两人合起的工资不足一百元,买个最简单的柜子都要上千元!

我父亲六十年代就退休了,结婚时他已经是古稀老人了,为了支助我,拿出退休工资本,叫我届时去退管会领取。他和母亲去成都大哥那里凑合过了。

记得两个月的工资不足一百二十元,我后来用这些钱,让跑船的兄弟在湖北荆州给我带的结婚喜糖,那儿的糖不凭票而且便宜。如此困窘怎能不让人感叹唏嘘不已!多年以后想起这些,都有种强烈的愧疚感。她比我更惨,仅是读书时的家当,一床铺盖卷出门。

说了不怕笑,我们的床都是学校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垫平了冒充双人床的!还有碗柜是两张课桌叠起,用图钉将布钉在上面做门。

还有装点面子的那两个柜子,其中那个涂作淡黄色的高低柜,参加婚礼的人都很欣赏,赞不绝口。图纸是我宿舍门对门外号“二钢”的朋友从家具公司弄出来的。是当时最时髦的样式。柜子的几根柱子是柏木的,扎实沥水,其来历更是不一般。

原来是寝室有张破了的上下铺双人床,一年多了,放在那里碍手碍脚,准备当垃圾扔出去。但四根柱子还是尚好的,而且足有一米多高。二钢集中生智,何不用它来做柜子的柱子呢?拆床啊?我有点虚。他马上量了量,高度也正好。嘿嘿,废物利用,你怕啥子!他是厂蓝,足球队的绝对主力,性格耿直好打抱不平,我们平时看球侃球,彼此投缘,很聊得拢,在厂里他也算是个叫得响的公众人物。

于是我和他就把柱子慢慢抖下来,用报纸裹起来,准备偷偷搬运出去。门岗是锻工受伤后照顾去保卫科守门的工友,夜色之下,他睁只眼闭只眼就混过去了。我俩各扛两根,足足有五六十斤,由沙坪乘公交去渝中的家里,连水都没喝口,返回宿舍都快半午夜了,其情可嘉,让人感动,难忘。

柜子的板子则是我和四弟在码头捡的烂跳板改的。

做柜子的“师傅”是老婆的初中同学,班长,升学考试以优异成绩考入育才中学,成为班上的佼佼者,没想到文革中突然“揭发”他母亲有重大历史问题,被单位批斗抄家,一夜起来她精神错乱,批头散发在街上匆匆行走……班长后来工作无着落,开始自学木工找饭吃。她怜悯他的处境,照顾他来帮我们做家具,工钱照付。

我有些担心,他仅仅是一般的木工,从来没有做过家具,叫他先看看图纸再说,他看完图觉得可以试试,说应该没问题。

我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是花了多少人的精力才搞到的木头,生怕被他弄黄了。

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和四弟主动给他打下手,柜子的板子都是我和四兄弟临阵磨枪,现学改制的。他先将厚板子划线分等份,然后将其固定在我家大门上,我和四弟用锯子按划线改锯, 两人从上往下沿着划线拉锯,看易做难,彼此动作必须协调,用力不均,稍不注意就偏离划线,改出的板子凹凸不平,活像狗啃的,那就得多道工序,用刨子再刨平。未婚妻也没闲着,弄柴火熬粘胶把需要粘连的地方连起来。暑期大热的天,汗如雨下。木匠活就在我家的大院里,看热闹的发小不少,看我们兄弟拉锯子累了,也来凑热闹帮忙拉几下,有的还冒充打猎人,看图指指点点的论长短。

六七天过去了,柜子终于立起来了,阳光照耀下,留下影子,一高一矮相互依偎着,很有意思,令人瞎想。老人从院坝路过,驻足打量,有的还伸手摸摸,惊叹“嘿,还真像那家人!”

接下来打磨,先是用粗砂布浑身打磨两遍,把那些肉眼看起来不光滑的地方通通打磨光滑,然后再用细砂布慢慢擦磨,直到眼前显现光滑的平面,细致的木纹而止,说是打磨次数越多越好,所以我不辞辛劳的打磨,手酸痛了休息会儿又去,直到天黑下来看不见了为止,巴心不得将属于自己的柜子打磨成漂亮无比的精品,让众人看了都羡慕不已。

刷清漆,也很讲究,顺着从上往下刷刷,尽量一把接着一把连贯少停顿,避免漏调或重复,一遍通刷后,晾干再刷二遍,最好刷个三,四遍,刷一遍还不觉得,二遍刷后那种淡黄透亮,润泽生辉的感觉就出来了。

白手起家,自己动手,不辞辛劳,精心雕琢,为自己的婚姻家庭添上一份厚礼,这个过程本生就赋予了很多的内涵,在自己的心目中的意义,那早已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家具所能承载的。

我们的婚礼是在学校办公楼上,以前美国人用着储存室的阁楼,现在的鸽子楼里举行的。

这个学校是上世纪初一个叫作鹿依士的美国传教士办的,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校友不凡,包括张大千,共和国元帅……

阁楼变成鸽子楼,现在已经挤着二十来户所谓的“单身贵族”,两人一间。住户一般家住较远的县区,平时很少回去,过年过节才回去一趟。我们挤身楼上,也给单身贵族们增添了些烟火气。

能分到这样的鸽子楼纯属运气,因为她原来占住的那间单身宿舍要腾出来安排华东某重点大学分来的两个宝贝大学生,无奈之下只有把我们安排到鸽子楼上去。能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举行婚礼,我们已经知足了 。

举行婚礼那天十分热闹,热处理检修,能来的同事都来了,还包括行走困难的骆驼。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在徐师傅带领下,从办公室穿过上顶楼,脚步声议论声引起好一阵动静,办公的老师们都惊叹简陋的婚礼也这样的隆重,有阵仗。

几十号人把我鸽子楼上的陋室里里外外塞得满满当当的,进屋都只得排队,里面小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确实只能看看热闹。老婆一副近视眼镜,朴实无华,一看就是个教书匠,没啥玩笑可开,没房可闹,只能吃几颗糖而已。我开玩笑自嘲说今后有得大的屋子一定请大家再玩个够!唯有严大炮嘴里吃着糖还转而去逗小珍,问好久能吃上她的糖?

说实话我真的既惭愧又感动,我一个刚转正的学徒工,何德何能?让大家兴师动众,来参加我的婚礼,给我捧场。多年来,热处理车间众工友以与身俱来的热情豪爽,纯真包容,形成了一个团结互助,无私奉献的大家庭。

事先说好上午来我家,下午去邓静家。大家难得进趟城,而我们两家都在渝中,相距不远。邓静老倌(云南人称老公为老倌)是研究所的,住的地方比我宽,人多无妨,散得开。而且大家有得玩笑开。

邓静家确实很宽松,三室一厅,不巧老倌临时有事上北京总部出差去了,公公和婆婆在家,让请的保姆大妈倒水冲茶招呼客人。笑谈甚欢,严大炮开始发难了,他故弄玄虚,“喂,你们晓得啥子叫烧火老撒?”说完瞥一眼邓静,想显示他见广识多,“听说各地的叫法不同?老广你们那儿叫啥子?”老广笑了笑说“我们那边好像叫“吃窝边草”?他又问老唐,据说北方大部分都不这样叫,老唐嗯了声说叫“扒灰吧。”啥意思解释一下噻?严大炮卖关子,好像非要把大家难道似的。

老唐说我还真没搞清楚,请章总解释一下吧。章总看大家都瞧着他,“还真想听?好我就讲讲,”他清清嗓子说,这些应该属于丰富多彩的中华民间俚俗文化,往往话丑理端。北方冬天喜欢在屋里烧火取暖,为了清扫灰烬需要蹲下扫灰,膝盖就会粘灰,膝盖粘灰被污染在北方语音中谐音“污媳”,所以扒灰引伸为乱伦的意思。几句话,让大家豁然开朗 ,赞扬章总的博学多识。

三个“老九”,章总,唐大学,李大学(老广),到哪里都不一样,即便开玩笑也是温文尔雅得很。眼镜冲严大炮说,大炮学作点嘛!

 

七,

文革结束,百废待兴。七七年国家决定恢复高考以选拔人才。作为资格的老三届,顶格的六六级知青,我喜出望外,否极泰来,第一时间去教育科报名。

同样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工厂一百多名知青,唯有我的报名没被批准!再一次被推向风口浪尖,成为人们热议的对象。七一年进厂,为分配不公我当众让猪儿八出丑。时隔六年,他再次以清查造反派为由卡我不能报名,如此巧合,真是命运多舛,冤家路窄。

我到教育科诉求,依然被告知是党委研究决定的,果然与六年前惊人的相似。我毫不犹豫地找到弯弯大楼的书记“猪儿八”,他居然还是坐在哪个位置上,手捧人民日报,内容换成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从圈椅上撑起来,脑满肥肠的样子,看起来他比以前还胖了不少,文革中他虽然死了女儿,遭到报应,但官运似乎还不错,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运动行家,惯用两面派的伎俩,使其左右逢源,稳坐钓鱼台。

他很得意,装腔作势习惯性“咳咳”清了清嗓门说,“你自己清楚,文革中你曾经是造反派,做过学校革命委会的成员!现在搞清查运动,有些问题还没查清楚,不能同意报名考试。”一本正经的模样,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文革中混迹两派之间,操控两派的丑恶嘴脸。

“我有啥问题,我参加文革是响应他老人的号召,难道你没参加?你不是造反派?我既没杀人放火,又无抢劫偷盗?”我怂了他一通,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在我的面前丢过脸,始终耍不起权威!但又不愿服软“这是上面文件的精神,对造反组织进革委会的一律要查清楚”马上拿所谓的文件压人,好像文件就是他拟订的,真理始终在手里。实则是惯用伎俩,借文件整人害人,报私仇,一辈子改变不了那丑恶德性。我早就看穿了他那模样,“我一个中学生,做了些啥,厂里有好些同学,问问他们都知道?”“我们有专门的清查小组,你放心等着……”他满脸猪样,不阴不阳的说,暗示着他有更狡诈的阴谋诡计要实施。

挟嫌报复,睚眦必报的小人,那有所谓的共产党人大公无私的胸襟气度?难怪有如此多的冤假错案要平反?他们一手在平反,一手又在炮制,这究竟是为什么?很简单,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小诸侯,即便整人整错了,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顶多就是一句话,“给你平反!”更不说清算,反坐。而你所损失的就惨了,有可能就是一生,就是倾家荡产。自反右以来,极左思想盛行,一浪高过一浪,大跃进,庐山反右,四清,贯彻阶级斗争,文化大革命…危害极大,一直到都没得到很好的纠正,其根源就在于此。

我算是不识时务,一介知青,青工新毛头,连地都没踩热,敢在山城轴承厂皇帝头上动土!不整你整谁?尝到了逞一时之能的报复,领教了他的狠毒。让他关键时刻卡了我的命脉,断我的前程。成为他整人害人的有一个牺牲品。

我们锻热支部有四五个知青去考,书记叫老唐老广和我给他们复习,两个老九推说书本丢久了,推荐以我为主,其中有个书记的红人,以前工农兵学员就推荐过了,高二学生,还是某重点中学的学生,连韦达定理都不知道,更不说解析几何了?我哭笑不得,自己没资格报考反而给人家做嫁衣裳,简直是莫大的嘲讽。

这次考试被拒之门外,第二年,七八年不死心又想去,结果一个教育科的朋友同情我的处境,事先给我代信,叫我别去报名了,肯定没戏!我将信将疑,结果证实,猪儿八已经到他们科去了,“问题没搞清楚前,不同意我报名。有意见叫去找他!”还是那套说辞,看来他是把我盯死了,据说已派出了几批人外出调查收集材料。

热处理得罪他的不少,徐师傅至今还是代主任,老广,眼镜,严大炮,邓静就更不说了,提起他含血愤天的。他们劝我说你还年轻不如设法换个单位,老唐也提醒我,猪儿八这种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儿他一手遮天,一辈子莫想抬头。我开始也有这个想法,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后来仔细思量,现在不是在搞清查运动吗?去哪里都得把事情搞清楚,不然人家也不敢要你。于是乎一咬牙,横下一条心,“老子今天就不走了,看你能查出啥问题?总不能黑到指驴为马的地步吧?到时候归还鄙人一个清白!再走也不迟。”

从满怀期待到榜上无名,恢复高考给大多数知青带来的是值得纪念的福音,却给我留下的是永远难忘的愤懑和莫须有的挫败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又一次尝到了人生百态的滋味。

经过两次轰轰烈烈的高考,部分知青迈进了新的知识殿堂,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奋斗,最后成为社会精英,开启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剩下的知青充满失落和迷茫。

车工车间一个女知青,在农村时就表现积极,曾经代理过生产队长,两次高考不第,为了争取进步,下嫁给丧偶不久的车间书记的舅子“填房”。果然,不久光荣入党,后来又提拔为车间副主任,作为回报她为他舅子生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弥补了他生活的不足。车间书记是猪儿八的师兄弟,过从甚密,舅子也很快照顾关系调到我们厂里,从此享受阖家团圆之乐。

联想起老广夫妻六七年牛郎织女天各一方,最后无奈分手的悲剧,不禁令人感叹世事的复杂不公!

殊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孩子正读书,舅子就因病逝世了,她不得不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真是世事茫茫难自料,人算不如天算啊!

当时能弥补我内心失落和孤独的是车间成立了工模具淬火小组,这是章总建议和推荐下成立的,当时厂里不仅工具车间每天有不少工模量刀具需要淬火,而且产品套卷模锻需要各种规格的热模,冷墩各种滚动体也需要大量冷墩模,另外如何保证提高各种工模具的质量问题都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因此让我当组长,实际上既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严峻考验。

恰巧山城大学金热专业举办学习培训班,他极力推荐并给我报名缴款去参加学习,那时他也才官复原职,顶着来自猪儿八不小的压力,给我极大的安慰和鼓励。真让我宠辱皆忘。

能走进高等学府学习自己的专业算是最大的心里满足。而且那是文革后西南地区举办的第一届热处理培训班,由学校“金热专业”的顶尖教授讲师授课辅导。许多大厂的热处理车间都派出了技工中的佼佼者,高级工匠参加,意在提高大家的专业理论知识,做到能知其然而所以然。比如蜀都量具刃具厂,昆明机床厂,贵阳航天,山城机床厂,其中不少是“一五”期间苏联援建的骨干企业,能与高手切磋技艺,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两个班近100人半年集中学习,课程安排得很紧张,要学完金属学,热处理原理及工艺等六本书,还要参观实习,最后进行结业考试,颁发山城大学的结业证书,并评出优秀学员三名以资鼓励。鄙人不辱使命,以全班第二名的考试成绩结业,回厂后章总出面向教育科申请给我颁发了10元钱的奖金,并将奖状收藏作为职业教育成果资料。算是给厂里给章总争了气,也给自己高考推荐榜上无名挽回了点颜面。

工模具淬火组的成员,还有章总在退火劳改时收的关门弟子商华。商华从小就死了父亲,文革不能上学,靠给母亲一起打零工度日,十五六岁就同成年人一伙比肩担抬,饱尝生活艰辛,虽然没能读到多少书,但并不影响他求知若渴,他聪明好学,不但对热出理的应知应会谙熟于心,运用自如,而且对有些理论知识还专得很深。我们在一起互学互鉴,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彼此相处很投缘。

那些日子妻子带着小孩下长寿分校教书去了,他盛情邀请我去他家玩,下围棋,海阔天空长聊,常常至深夜未归,抵足而眠。商妈和幺妹为人热情厚道,早上弄好饭菜等我们起床吃饭。晚上甚至烧好洗脚水叫我们洗脚,关怀备至……那段时期常常挽留我在他家吃饭住宿,俨然成为家庭中的一员,帮我读过那段人生最艰难的旅程,让人倍感温暖,茫茫人海有缘相识,没齿难忘。

我们工模具组虽然不足十人,但勤奋好学,个个都身怀绝技,在后来市局厂里举办的各种竞赛中多次获奖,其中在章总指导下的冷墩模使用寿命淬火攻关获得市科技进步三等奖的好成绩!为国家工厂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全国的形式也正发生深刻的变化,阶级斗争的口号不提了,工作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纠正冤假错案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章总早回到弯弯大楼办公室。全国的老右都已宣布摘帽,而且准备进一步给他们落实政策。

章总与常芳分居已经多年了,正式离婚也已经两年多。有不少关心他的同事都给他介绍过对象,以前孩子小,他都谢绝了。现在孩子住读了,他同意接触,但都觉得不合适。最近外面调来个漂亮医生,看来他是看上了。有人看见他们牵手在沙坪公园散步,有说有笑十分投缘,看上去医生温柔大方赶超常芳。据说她爱人文革中不幸病逝,身边有一男孩。

没过多久,大慨只有两个月不到就又传出医生已经和章总住一块了。

我们车间的人还蒙在鼓里,闹着找他要糖吃。据说医生已经把他“监管”起来了,说他血压高,必须戒烟戒酒。

时来运转,好事连连,章总不仅迎来了生活的第二春,也迎来政治生命的第二春。他的冤假错案已经作为全市典型在山城日报详细登出,引起不小的轰动;组织部门正进一步落实他的政策;原军工厂已经主动来单位向他赔礼道歉,邀请他回厂官复原职。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常芳耳朵里。此时的常芳已经与刘队离婚了,怀起的小孩也因彼此相处不好,经常争吵赌气导致流产。倒是她和章总生的二儿子争气,给她长脸,已经考入上海交大读书。当他听说章总近况,后悔不已,没想到夫妻风雨同行几十年,就剩下最后几年没熬过去,让别人刚来几个月就摘了“桃子”!心有不甘,毕竟自己才是结发夫妻?越想越想不过味,在孩子们的支持下,决定厚着脸皮去找章总复婚。

说实话,事到如今大家都替她惋惜,但怪只怪常芳的确是鬼迷心窍。那时车间的人听说她要离婚,徐师刘大姐一帮老同事拉着她说“大家都了解章总的为人,夫妻一场不容易,你就看在娃儿面上再忍…”话没说完,她发牢骚说,“我就是看在娃儿面上,右派老汉,影响他们一辈子,离了就划清界限了!”不只是老同事,老唐老广也背着章总专门去家里找过她,告诉她别上当。据他们了解,刘开车出差经常宿路边店嫖娼!她打死不信,说自己亲眼见过的。后来看好说歹说都无效,商华决定来武的,准备约几个以前社会上混,后一起抬石头下力的兄弟伙去警告刘队,不行就硬断!结果被章总知道了,竭力阻止,说不要帮倒忙,目前她是钻牛角尖里了,无论说啥都没用!她脾气倔强,即便揍她一顿也无济于事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让她去吧,有什么办法…

常芳信心满满,叫齐三个儿子给章总去电话,章总正开党委会,他已经谢绝原军工厂盛情邀请,决定留在轴承厂工作。局里来人正宣布对他的任命——党委常委,总工程师。

他答应明天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吃饭。

再说章总现在的妻子因为喜讯来得太早,也忐忑不安,她也听说常芳找过章总了,她的心情十分矛盾纠结,既不愿意放弃也很理解他的为难。

晚上吃饭,常芳特别选到杨家坪的湖北酒家。这是他们恋爱时常去光顾的地方,他老家是湖北人。老板娘还在,做得一手湖北菜,“还记得黄陂三合吗?”“嗯,记得”“你当时还津津有味地给我讲如何品尝呢!既有猪肉的醇厚,又有鱼肉的鲜美,还有鸡肉的清香……”他沉思着,没有立即回答她。是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仿佛上天入地走了一大圈,历经沧桑磨难,如今物是人非,触景生情,心里充满无比的忧伤。

孩子们懂事,急忙安慰,爸妈边吃饭边摆龙门阵哈!说完老大老二分别往他俩碗里夹,但显然他们仍然沉㓎在过往的回忆中……

直到临走时她也没把复婚的事说出口,还是老大老二送他回家时替她表达了意思。他似乎已经有所准备,告诉他们说“嗯,我知道了,你们照顾好自己,我和你妈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的确章总遇到了有生以来的又一个难题,让他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一边是曾经相濡以沫抚育孩子的常芳,一边是新婚不久,但是在困难的时候选择了自己的她。谁都难舍!

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最终他做出了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抉择。他真诚地告诉她,告诉孩子们,“我这一生已经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个家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伤害她了!希望大家谅解!”常芳不服,老大老二虽有不满,但表示尊重他的选择,老三是章总带大的,他比较逆反表示支持。这场承载着历史痕迹,风风雨雨,爱恨情仇的传奇婚姻终于有了结果,多少年来被人们传颂,感叹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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