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一达英看看后视镜,那辆黑色的福特SUV仍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白亮的车灯,黢黑的车身,像一头追踪猎物的怪兽。早上送儿子Eric上学时,这辆车突然从Forrest Street拐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到他把车开到学校的停车场时,那辆福特竟然也开进来,就停在离他三个车位的地方!显然,那车是在跟着他。什么人?为什么?达英开始不安起来。达英把雨伞递给儿子,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向福特车走去,想问个究竟。不料福特车一加油门,轰地一声开走了。达英愣在那里,只恍惚看到那车的车牌尾数是093。下雨了。I-95公路上车如长龙,正是早高峰时刻。达英开启后窗的雨刷,却赫然发现一辆黑色福特SUV就在右侧车道上,离自己不到十五米!达英先是一阵惊慌,后来又嘲笑自己神经病:黑色福特SUV多了去啦,你怎么知道它就是刚才那一辆?再回头看看,那车正向出口开去,看来是一场虚惊。8点45分,达英按时抵达公司的停车场,立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一辆黑色福特SUV就大模大样停在自己车位旁,再看车牌,正是093!达英撒腿就往公司跑。等到保安和他一起出来时,093早已无影无踪了。下班前,达英给妻子雅韵打了个电话,要她去接Eric,却没有提及被跟踪的事情,怕她担心。他只希望093不再出现,一切平安无事,谁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那黑色怪物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没皮没脸地又跟上了!达英是个安分守己而且有些胆小的family man,每天的轨迹就是三点一线(家—Eric的学校—公司),周末除了买菜、上教堂之外总是呆在家里,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他实在想不到什么人会跟踪他。到了Webster Street右转时,那该死的SUV不见了。达英松了一口气,把车开进车库。刚放下提包,就听到门铃响。他看到,外面站着身着正装、笑容可掬的一男一女,手里都拿着证件。二Eric“噔噔磴”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进客厅就喊:“Daddy, I scored a goal! I scored a goal! ”坐在沙发上的FBI探员礼貌地站起身,Eric愣住了。达英把儿子介绍给两位探员,然后指着那位华人面孔的男士对Eric说:“这是FBI的庄先生。”庄先生笑着和Eric握握手:“叫我Jason吧。”“FBI?”Eric惊喜地瞪大了眼睛:“Cool!”达英又指着那金发女郎说:“这是……”“Marceline,”那女士说。雅韵走进客厅,含笑向客人致意,问他们“coffee or tea”,然后就把想在客厅听FBI故事的Eric拉走了。“He's adorable!” Marceline赞叹道。“达英,”庄先生收起笑容,“您读书的时候,是学校里CSSA (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的负责人吧?”达英心中一震。读博的头两年,他确实组织过学生会一些活动,主要是欢迎访美的中国领导人。但那些活动并不是他发起的,而是领馆作为“政治任务”下达的。整天泡在实验室的研究生,能有这么一天轻松一下,还有外快可拿,本是个不错的差事。不料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一年,他们去欢迎胡锦涛访美。据说这位新上任的总书记指示,不要在国内外搞迎送领导人的活动。领馆虽然迎送依旧,但也降低了规格—不再发现金,而是雇了bus,把完成任务的同学们拉到著名的Woodbury mall去买便宜货。不料那些打折的名牌服装诱惑力巨大,令很多同学乐不思蜀,到了五点钟开车时间,仍有很多人流连忘返。美国司机严守合同,准时发车走人,把那些拿着大包小包的同学扔在mall里。被遗弃的同学无奈,只好自己找车回家,当然要把满腔怒火烧向学生会。达英只好给同学们发邮件频频道歉,灰头土脸不说,还使他萌生退意。后来听说这类欢迎活动都被FBI全程监控,就更觉得不值,因为他想留在美国。于是,他逐渐从这类活动中“淡出”了。可是,FBI还是找上门来了!三听了达英的解释,庄先生笑笑说:“我们不是为这事来的,放心吧。请您告诉我,您是不是有一个伯父,是中国的副国级官员?”达英吃了一惊。这个秘密除了雅韵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看来这FBI还真有能耐。伯父是新中国培养的技术专家,因在国防科研中的突出贡献而入选院士,还拿到国务院特殊津贴。他从此官运亨通,先是当校长,后荣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进入“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序列,真是“学而优则仕”了。达英上次回国时曾去拜访伯父。宽敞明亮、装修考究的院士宅里,伯父坐在气派的白色真皮沙发上高谈阔论,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范儿,真是“土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说到中国“改开”的前景时,达英突然想起上周《纽约时报》有一篇分析文章,便建议伯父看一看。伯父把达英领进书房,开启了大理石桌面上的iMac。达英在浏览器输入“nytimes.com”的地址,可是五分钟过后只有白屏,看不到主页。达英又输入“cnn.com”,这回倒是痛快,屏幕上显示“网站无法接通,请检查地址”。站在一旁的伯父有些尴尬,说:“应该能上的,也许今天服务器出了问题…… 过去确实屏蔽过国外科技网站,后来我们几个院士给中央上书,指出这些网站对了解国外科技动态的重要性,很快就解封了,可见上面还是从善如流的。”达英再输入“xinhuanet.com”,新华网图文并茂的首页在几秒后便完全打开,说明服务器没有问题,而且网速很快。伯父便摆摆手,很大度地说:“海外那些网站尽骂我们,不看也罢。”达英为伯父感到不平。海外网站上经常可以见到奉旨发帖的“五毛”捣乱。前些年他们的英文糟糕得可笑,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两年虽然英文通顺了,但仍然语言蛮横胡搅蛮缠,透着一股邪恶的臭气。令达英气愤的是,伯父这样的老党员、老专家,上网却受到诸多限制,难道他在政治上还不如那些癞狗一样的五毛可靠?Marceline轻咳一声,打断了达英的沉思:“达英,您的伯父下礼拜三要来纽约访问一天,然后去国会山。您要去看他吗?”她的汉语功力了得,如果闭上眼睛,你会以为是一个北京姑娘在说话。达英苦笑道:“我根本不知道他要来,倒是你们跟了我一天!”庄先生解释说:“我们得到情报,有几个异议团体(未提名字)计划到您伯父住的酒店示威抗议,他们也可能到您家门口静坐。我们跟着您是为了了解您的活动范围,以便提供保护。可能让您紧张了,抱歉抱歉。”四达英和雅韵站在窗前,看着那黑色的SUV在濛濛雨雾中离去。雅韵幽幽地:“刚才伯母来电话,说是伯父要来纽约,让你去看他呢。没想到FBI比咱们知道的还早。”达英说:“这是两国商定的正式访问,美国要为伯父提供安保,FBI当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保护伯父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跑到咱们这小镇来保护你?”达英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