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断想 萬沐
人一生中有两个日子很重要,这就是孩子的出生和老人的去世。两个日子,一喜一悲,标志着生命的开端和结束。
于是乎纪念生日,就成了人生一件重要而且必不可少的事情。不过,因人的生活境遇不同,有的是大张旗鼓的过,有的则只是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过。在我的老家,老人过生日有子女张罗,孩子过生日有父母操心,中年人则往往成为忽略的对象。当然,也有一些孤寡老人或者孤儿平日生活就无人照应,更遑论生日,令人感伤!
总体来说,我的人生是比较幸运的,因此,生日也就没有留下啥遗憾。记得小时候,我的生日往往比较“隆重”!每到生日前几天,祖母就会提醒我,生日当天,要炒几个鸡蛋,蒸一些白馒头,或者祖父带我去镇上的饭馆里吃一顿。在我们家里的孩子里,只有我有这个待遇,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唯恐我长不大,所以就千方百计地呵护。我的两个妹妹有生日,好像根本就没有过过。等到我弟弟生日的时候,家里越发困难了,过生日的时候,最大是给他吃一碗面,或者蒸一个鸡蛋。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人家里已经要揭不开锅了。我比弟弟大八岁,弟弟小时候,我的生日也就基本不过了。
但是我的祖父的生日却是每年都必须过的。因为他已经六、七十岁了,在当时人的感觉中,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怕的是下一个生日他就会不在人世。一般是生日的头天晚上,大家庭一起庆贺,第二天自己小家庭再吃一顿寿面。我爷爷有三兄弟,过生日基本就是遵循这个模式。
我记得祖父每年的生日,父亲要去买一瓶或者两瓶太白酒,有些时候只是买一元一斤散装的白酒。祖父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日,在二十八日的晚上,我的父亲和他的堂兄弟们,还有我要给我的祖父磕头拜寿,祖父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虔诚地、整齐划一地行礼,他总是微笑着说:“够了,够了,意思到就对了!”但我们却会一定磕三个头才算礼毕。小时候我跟在大人后面磕头,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只觉得好玩,一大家人在一起,话语亲切,酒味和菜香弥漫着,感到很有节日气氛。
有时候,我爷爷的两个弟弟,就是我的七爷和三爷也会到。这时候,大家会给他们一个人磕一个头,因为这不是他们的生日。他们坐在炕沿上,拿着旱烟锅“吧嗒”、“吧嗒”抽烟,也是一脸的高兴,平日的那些严肃似乎一扫而光。
磕完头,大家就会一起吃菜喝酒,我的叔父们也会一人带一壶酒一碗菜来。但菜都很简单,基本上就是豆腐、茄子、土豆丝之类的,肉很少见。一大家的男人围坐在炕桌上喝酒聊天,气氛煞是热闹。因为我们家世代读书,大人们在一起先要谈谈家事,但聊着聊着,不是历史,就是国际时事,我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而我的祖父照例是不喝酒的,但会在我的父亲和他的堂兄弟们闲聊时,插上一两句话纠正他们的错误。
我的祖父尽管只读过几年私塾,但一生酷爱读书,新旧小说读了不少,也精通周易,同时又具有各种手艺,是一个农业、手工艺方面的能人。而且《参考消息》几乎天天要读,因为,那时候每个生产大队都要订《参考消息》,但很多人不识字或者不愿看,结果大部分的《参考消息》被我父亲拿回家看,我的祖父更是一份也不愿意放过,这在当时我那闭塞的村庄,是难得的获取外界消息的机会。
尽管庆祝爷爷的生日,但我的奶奶却是不得休息的,她要和我妈在厨房里忙着,而我的奶奶似乎也没有过过生日。等以后日子好过了一些,我们说要给奶奶过生日,她都一再推辞,估计主要是不想麻烦大家,于是就给她买点东西算是过了生日了。
我的七爷,也就是我爷爷的大弟弟,按堂兄弟排行老七,但亲兄弟是老二。他的生日在中秋节,每年这个时候,我们的家乡已经秋风瑟瑟了,轮到他要过生日,我照样感到很兴奋,觉得又可以聚在一起吃一顿了。我那时候尽管人小,但还是要喝一两杯烧酒的,生日聚会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脚下月华如水,便经常有了那么一些说不出的诗兴。
我三爷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九,和我爷爷的生日一样,那时的天气都很冷了,不仅要把炕烧得很热,还要烧火炉。我的叔父比较讲究体面,因此,三爷的生日似乎吃得更好一些。但三爷冬季经常咳嗽,好像自己也不太吃东西。 我当晚的任务主要是在火炉上给大家温酒。照例,一晚上一家人都是天南海北地把自己看到的社会消息、历史掌故分享一遍。然后,就悄悄讨论,这苦日子啥时候能有个改变?
长大后,我出外读书了,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也就少了。在重庆成家后,我太太对过生日比较重视,因为我们两个的生日都在阳历一月,每年就一起过,她比较重视生日蛋糕,而我很重视喝酒,总希望找机会喝个天昏地暗,似乎这样生日才够意思,才过瘾。于是,在几个四川麻辣菜后,白酒、红酒、啤酒一样都不能少,生日这天,喝的比吃的肯定更重要。
不过,我那个时候尽管过生日,心里却总是有些不踏实。因为,按照我们老家人的说法,中青年人过生日并不好,要消福报。另外,我在家时,也没有见到我的父母亲过过生日,而我自己却这么奢侈地过生日,确实有些惭愧。但是,由于酒的诱惑,却只能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一个又一个丰盛的生日。
在我们老家,由于经济的原因,还有观念的原因,女孩子似乎没有谁过生日,我的小妹妹以后在重庆一个外资企业工作的时候,我太太给她安排过了一个生日,她竟感动了很多年,以至于前几年我回国,她还提起。
我的女儿生在重庆,小时候基本都会过生日,因为从幼儿园起,她们班上的小朋友都会互相请客,轮流去同学家过生日,吃蛋糕,这对不擅厨艺的我们来说,竟成了每年一个重要的工作任务。不过,看着孩子们能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玩耍,女儿能快快乐乐地和同学交往,却也觉得很值得花心事准备一番。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庆贺生日,这一方面是对生命的尊重,同时也是亲朋好友相聚的一个机会,是个好事情,也说明了社会经济的进步。只是,我觉得,整个社会对老人的关怀敬重应该更多一些,对孩子的关爱也不应再留下缺憾。而关键在自己生日这天,大家除过狂欢外,更应该多纪念母亲生育的风险和辛苦,父母亲养育子女的不易和艰难。庶几,生日的纪念意义才会更加丰满、更接近对生命尊重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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