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殖民主义在亚洲

不过这些从欧洲来的殖民者，特别是英国人，和传统意义上的征服者，有些不一样。第一，家里搞开了市场经济，大家都在为钱忙。千古传诵的荣誉，不是真金白银。钱和千古传诵二选一，英国人会选钱。所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那股子邪乎劲，要少些。好歹都信基督，虽然烧杀抢掠的事没少干，但也还没有把这些事和成吉思汗一样，当成了人生最高境界。第二，工业革命后的大生产，和以前的小农生产，有本质的不同，不像是弄一片空地，撒些种子这样简单，需要各种各样的工业原料。你的殖民地有铁矿煤矿，他的殖民地有森林木材。大家要么你抢我我抢你，要么互通有无做买卖。开始自然是抢来抢去，但后来大家都明白了，不就是为钱吗，还是做买卖比较容易，赚钱也快。 这就有了国际贸易，也开始有了做生意比做强盗划算的认知。第三，是传统的征服者，对被征服的人群，无非一是抢，二是要进贡。说到底，是被征服的人群，有征服者没有的好东西。你有金银财宝，强盗没有，他就来抢你。罗马帝国，蒙古帝国，富得流油，财富都是抢来的。这一回开始也差不多，但越到后来，越不对劲。印度中国，除了饭都吃不饱的一堆穷得叮裆响的人，没多少东西可抢。自己呢，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发明了无数的好东西。这一回强盗是财主，其他人是穷光蛋。 你手上捧着金饭碗，去抢穷人的土饭碗，有病吗？ 这强盗，就有点做不下去了。

先说印度。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到了印度，就做开了香料胡椒粉的生意。不久荷兰人也跟来了。做生意要守当地人的规矩，不想守就讲打。 这是真的印度人，可不是美洲的印第安人，开始打起来，也就是有输有赢。不过紧跟着英国人法国人都来了，还带着枪炮，当地人就吃不住劲了。 于是欧洲人一边殖民征服，一边做生意，同时强盗打架。打到后来，是英国人的东印度公司打赢了，拿下了印度半岛的管控权。 英国人真把自己当文明人，居然在印度搞起了移风易俗，社会改革。那个一厢情愿的劲头，跟美国前十年在阿富汗搞民主有一拼。对这样的社会改革，印度人的反应，和当年中国的义和团对洋教堂的仇恨有共通之处，结果全体造反，杀洋鬼子。那是1859年，比中国的义和团早四十年。印度的义和团，比中国的厉害得太多。英国人伤亡惨重，死了好几千，用尽全力才镇压下去，印度也就正式成了英王管辖的殖民地。 移风易俗，社会改革的事，直到1947年印度巴基斯坦独立，英国人都没敢再提起过。

中国的情形又不一样。在印度半岛，欧洲人可以挑动互不统属的王国内斗，从中渔利，在中国不行。欧洲人刚来的时候，正赶上明末清初。大清朝那时候很厉害, 他们想用对付印度人的法子对付中国人，没可能。后来去跟乾隆说，能不能互通有无，做点买卖。 乾隆说了，我中华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什么好东西没有，和你们这一群毛都没有褪尽的猴子，做什么买卖，滚蛋！这些洋鬼子估摸估摸，打吧，费劲。再看看这大清朝，除了丝绸茶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大动干戈。世界很大，大家都在强盗打架，我们到别的地方忙去吧。

不过中国的金子银子不少，抢不到，还是要想其他办法弄。 公开的买卖，中国政府不让做，就走私。 走私什么最容易来钱？当然是毒品。于是就开始往中国贩卖鸦片。一开始也没什么，后来成了规模。当年的鸦片，可是要用真金白银去换的。这一年一年的，到了道光年间，皇上一看，好家伙，物华天宝的中华上国，用无数的金银，换来了遍地的鸦片鬼， 朝廷已经到了府库无可用之银，国家无可用之兵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弄明白毒贩子是从哪里来的， 有多大能耐，直接派林则徐到广州，一下子收缴了两万多箱走私鸦片，往石灰池里一倒，虎门销烟都烧了。结果，招来了船坚炮利的英国兵。 欧洲人那时候，和一百多年前刚来，大不一样。大清朝冷兵器对热兵器，跟这帮毛没有褪尽的强盗打，不堪一击。只好割地求和。英国人当时要是也有西班牙人刚到美洲时的那股子邪乎劲，大清朝在道光手上就到头了。

但是清朝的运气，比印第安人，印度人都好些。 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已经在认真思考富人该如何做强盗的问题。他们想出来的招，是教穷人如何致富，收他们的学费。于是在印度，就搞开了移风易俗的社会改革。对中国，逼大清皇帝把国门打开大家做买卖。当然做买卖，要按西方各国的规矩做。中国人不懂规矩，我们教你。中国人就问，你说各国，除了英国还有哪些国？ 回答是多了去了，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荷兰比利时意大利德国美国，一大堆。中国人听了，以为是英国人编故事。

中国边上有个日本国，国门是给美国人轰开的，比中国晚十几年。 美国是英国的殖民地，又是一个收学费的强盗。 日本原来是中国的学生，文字都是从汉字来的， 这一回发现原来的老师本事不济，一点没犹豫， 另投明师。把以前从中国人那儿学来的东西全扔了，从头来过，跟洋鬼子学。这洋老师，本来想教印度人中国人，没人愿意学。 逼他们学吧，逼急了，能跟你玩命，那个费劲，正头疼。碰到这么个好学生，高兴得不行，倾囊相授，没过多少年，学生的本事，就跟老师差不多了。于是西洋鬼子的队伍里，就多了一个东洋鬼子。西方列强，本来人就不少，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但中国人可就倒了大霉。当时的世界，已经给西方列强分完了，只剩下中国。对日本，这可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征服中国，是大和民族世世代代的梦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要美梦成真了。

中国不一样。老祖宗几千年搞起来的社会制度，伦理道德，行为规范，文学艺术，一套一套的，要像日本人那样扔了，舍不得。洋鬼子不就是船坚炮利吗？那就跟他们学造船造炮。要有文化自信制度自信，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不学。于是在慈禧主持下，以李鸿章张之洞为代表，搞起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运动。一时间建北洋水师，修铁路，造汽轮，搞开滦煤矿，往美国派留学生，也是热热闹闹的。但是西洋人的那一套，你治标不治本，不想脱胎换骨，那是要把别人的肉，往自己脸上贴，粘不上。临时粘上去，也粘不牢靠。可惜这个道理，今天的中国人从上到下都还没弄明白。那个时候，就更不明白。以为自己也船坚炮利了，跟日本人打了一架，甲午战争被日本打趴下了。近代中国，甲午战争以后的事，我们后面从第十四章开始再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