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欧洲殖民主义的衰落

回过来说帝国主义。欧洲资本主义的兴起，各国有先有后，发展层度也大有不同。资产阶级革命，十七世纪在英国发生，新社会新思想，在洛克那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哲学社会理论，慢慢向欧洲大陆发展传播，生根发芽，到思想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整整一百年，才确立了平等自由博爱的全新的社会理念。不过那个时候，国与国之间，大家力大为王，弱肉强食，人征服人的旧文明的思维定式，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拿破仑本质上是旧文明的征服者，尽管他在征服欧洲大陆的过程中，传播了启蒙思想，摧毁了欧洲封建的土地制度。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初，后起的欧洲内陆强国，德国，俄国，奥匈帝国，政治经济制度，包括亚洲的日本，都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资产阶级革命。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完全沉浸在旧文明人征服人人掠夺人的思维逻辑之中。

十九世纪后一半，旧文明社会在欧洲最后的堡垒，一个是德国，出了马克思主义，一个是俄国，出了列宁主义。这两个主义，全盘否定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一条现代文明的根本原则。 列宁是才能杰出的政治家行动家。他不失时机，组织发动十月革命，武力夺取政权。随后，他又以非凡的政治勇气， 用大片的领土牺牲作为代价，单独和德国媾和，退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新生的共产党政权，免于崩溃。他和斯大林后来的政治实践，不但拯救了欧洲的农奴制度，而且还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把它改头换面，发扬光大，居然与现代文明社会并行百年。斯大林的社会主义制度，是旧文明农奴制的现代版本。苏联的集体农庄，中国的人民公社，剥夺农民对土地的所有权，把农民和土地捆绑在一起，和农奴制没有本质的区别。结果就是到后来，无论是苏联还是中国，最大的社会问题，都是农业生产落后导致的社会生存物资的严重匮乏。

二十世纪对专制独裁的批判，最尖锐深刻的思想家，是哈耶克 （F.A. Hayek）。 《通往农奴世界的路》 (The Road to Serfdom), 是他的成名作，从方方面面论证专制独裁的的尽头，是现代版的农奴社会。 还有一本书，是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的《资本主义与自由》 （Capitalism and Freedom），也是批判专制独裁的名著。这二位都是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

然而在世界近代史上，当时大家看列宁主义，可不是什么旧文明农奴制度的现代翻版。 对饱受欧洲人压迫欺凌的殖民地人民，包括中国人民，列宁主义的路，看起来是一条能走得通，能够自尊自强，和欧洲殖民者对抗的路。 中共最常说的两句话，一是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二是中国共产党，是全体中国人民的选择； 都是事实不是谎言。没有中国农民的大力支持，不可能有今天的共产党政权。列宁主义，不仅是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行动指南，也是中国国民党重要的思想来源。孙中山当年的一段话，很有代表性。他说，

俄國革命以後，斯拉夫民族生出了甚麼思想呢？他們主張抑強扶弱，壓富濟貧，是專為世界上伸張公道打不平的。這種思想宣傳到歐洲，各種弱小民族都很歡迎。…… 這是靠甚麼力量呢？是全靠俄國人的幫助。由此推論出來，將來的趨勢，一定是無論那一個民族或那一個國家，只要被壓迫的或委曲的，必聯合一致，去抵抗強權。

这一段，出自他有关民族主义的演讲。列宁主义对国民党左派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专制集权的政治制度，在才能杰出的独裁者的引领下，有能力快速提升国家的经济军事实力，能够以极高的效率，动员现有的社会资源。专制独裁，说干就干，不计工本简明高效。德国从俾斯麦开始，后来是希特勒，搞国家资本主义；日本君主立宪，抄德国人的作业；俄国从列宁到斯大林，不惜牺牲，压榨农民，搞国有化工业化提升国力。二战之前，自由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风雨飘摇，专制独裁的政治制度，勃然兴起。二战结束后， 以苏俄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向全球扩散，民族要解放，国家要独立，成为世界潮流。 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 于是很快走向了衰落。世界进入了新旧文明和平竞争的冷战时期。

殖民主义帝国主义走向衰落的根本原因，是殖民地人民的反抗斗争。二战结束后席卷全球的民族自决的浪潮，使西方列强维持殖民统治的成本，急剧上升，殖民主义，得不偿失。 大战结束，大英帝国衰落，美国成了自由资本主义世界的领头羊。

美国这个国家，和英法德日俄不同，没有历史包袱，是在一张白纸上，按照现代文明的社会设计建立起来的全新的资本主义国家。比如在中国，英法德日俄，都搞过殖民主义，但是美国没有。 美国没有在中国搞过殖民主义，没有用武力侵占过中国的一寸土地。美国人在中国，到处办学校，建医院，传播现代文明，全力帮助民国政府，抗击日本对中国的征服侵略。

面对殖民地人民的反抗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咄咄逼人的攻势，在整体上被第二次世界大战搞得元气大伤的西方民主世界，在美国的引导下，审时度势，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抛弃旧文明人征服人的思维模式，全面放弃以殖民统治为基础的旧的国际秩序。资本主义世界，在内部，以相对温和的方式，引进了各种形式的经济社会改良。民主国家之间，去除贸易壁垒，成立跨国公司。西方世界，从此走上了以科学技术的发展为原动力，用合作共赢的方式繁荣自己的道路。 现代文明， 经过三百多年的演进，终于走出了人征服人，人奴役人的思想牢笼，走出了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怪圈。

《现代文明和近代中国》目录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