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上小学,一个周末,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一位中年妇女。 外婆领着我和小妹迎出来,老婆婆见了外婆眼泪便流下来:老怀,我先生走了,女儿不孝顺,我到你这逃难来了… 外婆愣了愣:啊,陈先生过去了?快坐下说。外婆一边安排她们就座,一边教我:快叫陈婆婆,还有陈大姨。 陈婆婆坐下对陈大姨说:我到了这里,有我老朋友照顾,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吧。 陈大姨一脸尴尬对外婆说:我爸爸去世了,妈妈心情不好,在家老是和我吵,她想在你这住些日子,等她心情好了,我来接她。 外婆说:我俩上学时就住在一起,现在她来和我做伴,我当然高兴,你就放心吧。 陈大姨把手里一大一小两个包交给外婆:这包是妈妈的换洗衣服,这个是路上在稻香村买的半只叉烧鸭,妈妈说您爱吃。 外婆把那个大包放在我的小床上,又接过那个小包闻一闻,对陈婆婆说:这你还记得, 我现在一口假牙,哪还啃得动。 陈大姨走了,外婆做了米饭蔬菜,又把那半只鸭子的胸肉腿肉剔下来切成一盘,俩人边聊边吃。那个鸭架子给了我,放在桌下的一个方凳上,我搬个小板凳,坐在她们脚边,一边细细地啃鸭骨头,一边听她们说话。 陈婆婆絮絮叨叨地诉说:陈公公急病去世后,她哭了好久。过了七七,她下决心好好生活,不再想陈公公,便要同住的女儿把她的房间重新调整,把陈公公的东西搬走。可女儿总是收不干净,害得陈婆婆今天看见陈公公的一件旧毛衣哭一场,明天看见一只自来水笔又哭一场,她一赌气:我不在这住了,你什么时候收好了我再回来。 那顿饭吃了好久,吃到最后陈婆婆已经不哭了,外婆说,你把房间收那么干净做什么?是不是想再找个黑漆板凳? 陈婆婆说:你,你,你个四毛头兔。俩人一起哈哈大笑。 我惊讶地抬起头:不是在哭陈公公吗?怎么笑起来了? 陈婆婆看看我那个盘子又看看我,又对外婆笑:哇,你看她,鸭架啃得这么干净,鸭油抹了一脸,真不愧是你的外孙女。 外婆说:让你笑,今晚你和她睡,我偏不给她洗脸,让她把鸭油都蹭你身上。 俩人又一起大笑。 晚上,外婆果然在我的床边加了一块木板,单人床变双人床,让陈婆婆和我睡在一起。外婆在另一张大床上哄着小妹,陈婆婆便和我说话,年龄啊,功课啊,同学啊老师啊,一样一样问个遍。我也乘机问她,今天你和外婆说的什么黑漆板凳四毛头兔都是什么? 陈婆婆笑:你个小鬼头,我们说话你都听了去?我们那是讲英语,黑漆板凳是丈夫,四毛头兔是小王八,这都是我们上学时说的话。 就这样陈婆婆在我家住了下来。外婆忙着哄小妹的时候,她会和我聊天,给我讲她和外婆年轻时的旧事:我和你外婆啊是在女子师范认识的,那时我们两个人一个房间,一个老生照顾一个新生,我比你外婆大两岁,她是新生,我照顾她。你外婆上学时带来一大篓咸鸭蛋,放在她床下,碰到学校的菜不好吃,她就加一个蛋。她不会收拾房间,我就帮她,她吃蛋时也给我一个,那一篓蛋还没吃完,家里叫佣人又送了一篓来,还特意带话让她别太用功,注意身体。让我眼热啊,她床下那个篓子我一直记得。你看她到现在还是不会收拾房间,什么都摆在桌子上,我每天替她收,能塞的都塞起来,看着整齐多了。 外婆在一边听了抢白她:塞,塞,塞,你把我的东西塞到哪里去了?我的东西摊在桌子上一眼就看到,顺手就拿起来,你乱塞一气,我要用了什么都找不到。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