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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蕾老師於兩天前回歸原單位，孟芸也坐回到自己原來的辦公桌。本周學生複習迎考，通常這辦公室里只有孟芸一個人。衛平推開辦公室門，意外發現姚南枝也在。

   衛平之前進到這裡來，總是看見孟老師臉上掛着親熱柔和的微笑。每次，他的心總是被她的微笑撩拔得砰砰亂跳，不能自禁。這次，他也是滿懷這種期待來到孟老師的桌前。而且這次，是她主動關心他的前途，所以她的笑容肯定更加燦爛。可是這次他的期待卻落空了，他發覺孟老師在想心思，無精打采，失去了以往的熱情。她似乎忘記了昨晚的承諾，問：

   “哦，衛平，有事嗎？”

   她怎麼老把他的事丟在腦後？幸好，他還沒答話，她總算想起來了：“啊？對不起，瞧我這記性。” 

   孟芸在辦公桌抽屜里一陣亂翻，拿出那本《最初三分鐘》。她的臉終於開朗，笑吟吟地將書遞給衛平。見到這醉人的笑容，衛平心裡再次翻滾起來：唉，紅顏禍水，一點不錯！看到她就想犯罪！他接書時，乘勢把孟老師的手也接了過來，趁機捏了一把她的手。孟芸驚慌縮手，書掉在地上。她彎腰撿書，衛平裝模作樣也彎下腰，好像不經意似的他的嘴碰到她的頭上。孟芸更加慌亂，急忙拾起書塞進衛平的書包里。她眼含怒嗔，臉泛紅潮，朝姚南枝看了看，譴責衛平道：

   “你這人真是大少爺，一本書也要老師為你撿起來麼？周世玉十四歲時大概還不要老師為他撿書吧？你比他還不如麼？”

   這下輪到衛平慌神了，這意思很明顯，他比周世玉還要下流！周世玉是他最恨的人，孟芸是他最愛的人，在最愛的人的眼裡，他竟然比不過他最恨的人了，這不是要了他的命嗎？他跌坐在椅子上，眼淚快急出來了。

   孟芸看到衛平哭喪着臉，心軟了。她右手兩手指在她自己眼睛下邊摳摸兩下，嘲笑衛平窘樣，然後指了指姚南枝，食指又在她自己臉上刮了兩下，語調重現親柔：

   “你別急着看這本書。我知道這些天你們都忙着看世界盃；馬上還要期終考試，恐怕你也沒心思看這類書。這本書雖然是科普讀物，裡面有不少科學術語，你看不明白，可以問問姚老師！”

   “什麼書要問我？”姚南枝轉過頭問。

   衛平取出那本書，遞給姚南枝。姚南枝走過來，草草翻了一遍，咂舌道：

   “乖乖，這裡面的東西我哪裡搞得懂？你們孟老師博大精深，我雖然是物理老師，物理學的知識不到你們孟老師的一成！” 姚南枝猛吹美女法螺，“我們這兒，凡是涉及到科學文學藝術的問題，孟老師不懂的東西，我勸你也用不着請教別人了，直接去找專家吧！” 

   “大爆炸理論挺玄乎的，是不是？孟老師，您認為大爆炸理論可靠嗎？我是說，這個理論是不是就完美無缺呢？”衛平問道。

   “大爆炸理論給出了宇宙起源和發展的一個模型。它基於非歐幾里德幾何和廣義相對論，通過引力理論的假設，再經過嚴密的數學推導，對宇宙演化作出了解釋。到目前為止，這種解釋相當成功，有許多實驗觀測結果支持它。” 孟芸做過這方面的功課，說得頭頭是道，“科學是在不斷發展着的，任何對宇宙作出的解釋都不能說是完美無缺的，只能說它在哲學、科學理論、社會生活等方面有很大的貢獻！科學認真，踏實，不斷進取，沒有終極！科學與偽科學一個重要的不同點，就是科學家承認自己的理論可以有不完善的地方。”

   “孟老師，最近網上討論偽科學，很熱鬧的。您怎麼看？” 衛平再問，“偽科學有什麼特徵呢？”

   “這個...，我對科學和科學哲學了解很少。不敢瞎說。” 孟芸駕馭不了這類話題，“大致來說，宣稱自己的理論神奇，完美，無所不能，就是偽科學了。”

   “着啊！可見自稱放之四海皆準且永遠偉大光榮正確的理論統統是偽科學！” 姚南枝大放厥詞。

   孟芸嚇得不輕，嘴唇哆嗦了半天，終於想出了殺手招：“姚老師，我們黨的偉大光榮正確，是得到全國十幾億人民認可的！” 孟芸頓了頓，覺得這是在威脅，已不是在說理了。她只好哀求道：“我們不要說這種話題了，好不好？我們真有意思，不會踢足球，不會搞政治。但吃個飯，聚個會，聽的講的，不是足球，就是政治...”

   姚南枝老大不服，打斷孟芸的論述，道：“人民認可？呵呵，當年德國物理主流學界，也認同雅利安物理學！”

   “姚老師說得對！要我們國家的人民認可，那還不容易？” 孟芸破綻百出的論調連她的學生也不認可了，“我國人民以前認可過社會主義改造、反右、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等等等，如今哪件是偉大光榮正確的？我國人民就這麼回事，認可不認可，沒法認真！”

   “是啊！認真和踏實對於科學研究非常重要！”姚南枝找到了可以大發議論的話題，“東方人看起來老實，勤懇，但是喜歡玩聰明，耍技巧。東方人表面服從，但沒有紀律！上級的指示，東方人不敢抗議，卻挖空心思偷工減料磨洋工，甚至拆台階，挖牆角！賣的鞋，一個禮拜後跟掉了；修的路，也是一個禮拜，七翹八裂，這全是聰明不認真的結果！西方人看起來隨便，懶散，但是思想單純，做事踏實，他們連罷工、遊行示威都很認真！電視裡放西方國家罷工的鏡頭，他們大冬天，天剛蒙蒙亮就在單位門口舉牌子抗議了。換上我們，早作鳥獸散了！這就是東方在科學技術上仍然趕不上西方的原因！”

   “東方還沒趕上西方的原因，哪裡就這麼簡單？” 孟芸不同意姚南枝的觀點，“東方人在科學上也取得很大的成果。在美國就有許多出類拔萃的東方人！”

   “我們這個民族喜歡互斗，是不是？我們是一人是龍，三人成蟲！這是我們趕不上人家的一個原因吧？”衛平也發起社會上老生常談的議論。

   “一個人時，能夠集中精力干實事，就容易成龍了；三個人時，有了發揮小技巧的環境，就容易變蟲了！”孟芸找到了反駁那倆貨奇談怪論的突破口，“其實，世界各民族都這樣！報紙上曾經登載過一則消息，說是日本女排前教練不服當時的教練，當眾宣稱他很高興看到別的國家打敗當時的日本女排。日本人算得上是個講團結的民族了吧？不是也出現這種事麼？三人成蟲，那就一人單幹好了，何必硬要湊集在一起呢？”

   “我們三人成蟲，是因為我們沒法找到讓三人都遵守的規矩。我們三個人，會個個認為自己正義，而規矩是對自己伸張正義的束縛。遵守規矩未必得到正義的結果，但有了規矩不遵守，這對集體肯定就是個災難！” 衛平繼續他昨晚的論調，“日本女排前教練，和那個橄欖球巨星，他們的作為完全談不上正義。但他們並不破壞法規踐踏法律。他們只是用他們掌握的資源，在法規的框架下，尋找規矩和法律的漏洞，讓形勢朝有利於他們的方向傾斜。而我們呢？規矩在哪？就像我老爸說的，我姑爹鬥垮周胖子，或者我姑爹被周胖子鬥垮，都是在伸張正義。斗贏的就是正義！這還能完善什麼社會主義法制？”

   這小童子雞真能扯！殺了人還不踐踏法律？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不無道理。孟芸昨夜聽了李永勝的安排，內心一直充滿委屈。就像美國人都知道那橄欖球球星殺妻一樣，中央高層明明知道趙大柱沒能力在黨內組建正義事業，但趙大柱和李永勝想要脫罪，就得犧牲她孟芸的名譽。昨夜李永勝講到他唯一想到脫離危險的途徑時，近乎哀求，眼神不忍卒睹。她一夜沒睡好，唉，不講法規，到了真正需要伸張正義時，才發現沒有一個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