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龜（15）：如果懦夫也能生存

汪翔

中華民族所具有的文明，時不時釋放出一些讓人很難理解的東西。

由於過去長期積弱，任人宰割，整個民族壓抑了一股很大的反抗力量：士可殺而不可辱，人的尊嚴比人的生命還要重要。

再說，死實際上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特別是當你擁有能夠讓你快速死亡的武器的時候。而忍受恥辱生存下去，倒真的是很需要意志力。忍辱負重生存下去的人，在外人看來很可能是低賤和軟弱，但是至少對於我，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雖然，他們可能並沒有強壯的身體，也可能沒有富裕的財富，但是，他們能夠善待上蒼給予的生命，這個人類最公平的賦予物。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代代人，被歷代統治者忽悠，當作炮灰，被他們視你的生命如無物。戰場上，你“應該”毫不猶豫地奉獻你的生命，你不應該為了保存生命而選擇放下武器。如果你選擇給予生命，代表國家的你的政府，就可以給予你的家人一個更好的生活，給予你自己一個好的名聲。

不少人實際上並不在乎那個死了之後的名聲，因為，對於一個死了的人來說，身後之名實際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統治者也明白這點，他們也不是真的那麼大方，讓你在死後上天堂能夠獲得一個好的職位。

對於任何人而言，如果天堂真的存在的話，那麼，那裡的好位子應該是有無限之多，其他人用不着擔心，在你獲得之後他們在再獲得的機會就會減少很多。

沒有競爭性，也就是沒有利益衝突，而沒有利益衝突，也就是“免費的午餐”。將一個“免費的午餐”給你，也不過是“借花獻佛”，而且，他們還能因此而獲得巨大的經濟和政治利益，這就是零成本投資而獲得巨額利潤的業績了。

對於這種好處，即使神仙也不會放過的。更何況是那些利益薰心的政客。

給予死人名譽，為的是給活着的人看，為的是通過這種廉價的“購買”，來使自己獲得加倍的利益回報。

死者之所以選擇結束自己最寶貴的生命，則是因為，自己的死對於家人來說，比活着更有價值。而這種價值的選擇，也不是你的家人能夠做主的。即使他們寧願放棄一切甚至他們自己的生命來留住你的生命，但是，他們也沒有那個權利。

這裡面折射一個重要的問題：生活的清貧和選擇的孤寡，讓政府可以通過強權來讓你寧願選擇死亡。

那麼，在經濟一天比一天發達，人民一天比一天富裕的情況下，這種邏輯和處理方式，會不會就此在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消亡呢？

去年美國總統選舉，對我印象最深的，除了一個黑人居然可以成為美國總統外，就是一個曾經叛國的叛徒，也有資格能夠奢望美國這個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最高寶座。

相比，再看看那些在朝鮮戰場，在自己彈盡糧絕，甚至是負傷無法反抗和自我消滅生命，最後成為俘虜的志願軍戰士的命運。他們也是人，他們能夠赴朝鮮作戰本身就已經是對國家的一個最重要的奉獻了，那麼，為什麼他們就沒有通過投降，來選擇保留自己生命的權利呢。就因為他們是中國人？就因為中國人的生命就應該那麼低賤不成？

我有時候在懷疑，那些人當時是不是被逼迫進入朝鮮戰場的？如果是被逼迫的作為戰俘的原國民黨的士兵，那麼，在當時那種情形，他們的生命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一個“行屍走肉”的人對於自己生命的理解，可能和普通人也很不一樣。如果他們能夠基於給予生命，來為自己的家人獲得一個好一點的生活環境，那也應該是值得的，因為，他們的成本為零！

我自己還沒有面對過生死選擇的時刻，我不知道那種痛苦和度秒如年的艱難，我也無法理解，在他們心目中，當時對於自己家庭和父母責任的理解，和我們今天的有什麼樣的不同。但是，我知道，為國家奉獻和為國家死亡應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美國軍人為國家奉獻，而國家為了確保這種奉獻的效率和高質量，就給予了他們最好的裝備和物質、外交等各方面的支持。將士賣力，國家善待，最後的結果，不僅僅是美國在世界各地的戰爭中勝算很大，而且，每一次戰爭，自己犧牲的軍人生命，都要遠遠低於對方。即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樣的戰役也是如此。

在這裡，美國政府是要說：祖國的兒女們，謝謝你們為國奉獻，我們已經盡力了，至少我們讓你們的傷亡數量保持在儘可能低的水平。在這裡，在星條旗飄揚的地方，“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這一中國戰爭規律是不成立的。在這裡，我們做到了“殺敵一萬，自損一百”。

至少從結果來看，美國人更看重生命的價值。

朝鮮戰爭，作為中國最高領導人的毛澤東，讓自己最喜歡的兒子到朝鮮前線接受戰爭的洗禮。不幸的是，原本應該是沒有危險的出征，最後人算不如天算，走着去，連躺着在回到祖國的機會都沒有。歷史的偶然，給毛澤東製造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可以證明，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自己也可以將自己孩子的生命放到危險的地方去。雖然事實上，他的孩子所去的地方，和那上百萬死在朝鮮戰場的志願軍戰士相比，在風險程度上不是一個數量級。

在過去的中國，人民只是領導者手下的一個廉價的有用之物，至少在戰場上是如此。至於那些“人家”孩子的生命，對於自己實際上是沒有多少價值的。人窮志短，人窮，生命也變得廉價。

那麼，什麼時候，在中華民族的意識里，我們能夠找到一個這樣的認可：可以讓甘做俘虜的“懦夫”，也有和普通人一樣生活的權利。

那麼，在哪一個年代，一個曾經因為無法忍受對方肉體折磨，而違心叛國的人，也可以作為國家的精英，為國家的繁榮和富強奉獻自己的才智呢？

什麼時候，人的價值是由人付出的結果決定的，而不是由人已經做“錯”了的事情決定的？

中國目前的政治體制，還是高層決定一切。小團體為了自身的利益，就會拼命在你過去的可能“污點”上做文章，至於你到底有多少能力，在沒有人給予你機會的情況下，實際上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你能力強，那麼，你就是一個很強大的競爭對手，在一個弱肉強食的政治體制下，自然是沒有人希望你存在的。

麥凱恩的幸運，還是得益於美國這個自下而上的政治家選擇體制。在美國，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他們感興趣的只能是你將給予的，是你對於他們而言你自己能力的價值。至於你的過去，對他們已經成為過去時，已經沒有多少價值了，自然就不是太高的成本。

這裡談的主題似乎與海龜沒有關係，實際上關係很大，因為，這裡分析的是一個你將要生活的社會裡最基本的東西——生命的價值。如果在那裡，你的生命價值就此嚴重貶值，那麼，你可能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你價值的實現到底意味着什麼了。

不過，你也不能因此而太悲觀，畢竟，中華民族有着太長時間的積弱，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體會到站着做人的感覺和尊嚴了。對於一個剛剛開始富裕的國家，很多過去在積弱基礎上建立和實行的價值觀，就應該是到了該重新思考和再創新的時候了。

如果“懦夫”也能生活美好，如果弱者也能被視為強者，那麼，那一天，才是中華民族真正強盛的時刻。

在我的有生之年，中國，您能給我看到它的機會嗎？

『汪翔（原創），作者保留所有權利，引用請註明出處，2009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