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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猪 |
| | “嗷──”“嗷──” 阵阵歇斯底里的嚎叫,穿过夏日午后炎热的空气,几乎传遍了大院 的每个角落。
在这个某部大院里,如果说军人们对每日“打打敌打,敌打打打”的起床号和熄灯号习以为常的话,那么这一声接一声的嚎叫,对于他们那些百无聊赖的孩子们来说,就是振奋人心的“集结号”。
不一会儿,食堂西门露天大棚周围就站满了看热闹的孩子,连煤堆上都戳着人。大大小小,男一堆儿女一堆儿的,不时的你推我搡,引起阵阵骚乱。男孩们在吹牛、说脏话、啐吐沫,把同伴往女孩堆里推,女孩们有的扬着头骂,有的低着头笑。穿开裆裤的小小孩们大多傻呆呆的,站在了定会被炊事班战士轰走的“禁地”上。
苏湾湾这会儿很得意。因为跑得快,她已经站在了西面豆腐房边上的一块青石上,抢占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数米外便是杀猪用的长条案几。只见大棚下面支着一口大锅,烧着热水。一个人蹲在地上,身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围裙,磨刀霍霍。那是河南兵小李子。
苏湾湾站得高高的。知道自己现在很显眼。摸摸耳朵上的小辫儿,有一个跑得散开了。湾湾喘着气,赶紧把小辫儿重新编好。又低头看看身上的小褂儿。那是妈妈用两块大手绢儿缝的,又凉快又好看。湾湾放心了。
嚎叫声由远而近,孩子们亢奋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食堂南面通往大院西南角猪圈的那条路上,只见三四名战士弯著腰拽著一头大黑猪,那黑猪正使出浑身解数与解放军叔叔较劲儿。苏湾湾看得兴奋,满脸冒着细汗,一会儿替战士们加油儿,一会儿替大黑猪使劲儿。
看得出来,黑猪很生气,后果当然就很严重。一声撕心裂肺之后,大黑猪突然挣脱羁绊,四蹄生风、一头撞向路边的夹竹桃树,腰斩了夹竹桃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自由。战士们大惊之下,迅速追去。孩子们连呼带喊,开怀大笑,苏湾湾也在青石板上跳脚拍手,嘴里唱着“快点快点抓住它”。
大黑猪终于斗不过解放军,被五花大绑抬回来撂在案几上,仍在用吃奶的力气喊。湾湾想,这猪怕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不然为什么现在的叫声那么像哭声。猪哭的时候也流眼泪吗 ? 湾湾正要看个究竟,忽然听到黑猪好像叹了口气,原来小李的刀子 深深地扎入了猪脖。从此,什么吃喝拉撒睡,再也与它没半点关系了。
刀出血涌,绛紫色的血带着气泡,流入案边搁了食盐的大盆中,旁边早有人等着买猪血。苏湾湾环顾四周,看到几个开裆裤吓哭了。还有的女孩一直捂着眼睛。湾湾不怕,她看过好几次了。只是以前没注意到猪的哭声。
小李子给黑猪松了绑。在猪腿上切了道口子,插了根铁棍进去鼓捣了一阵儿,抽出铁棍 ,用嘴巴对准刀口往 里吹气。有个战士拿着棍子在猪身上敲打。不一会儿,猪身子鼓胀了,小李子的脸也紫了。
圆鼓鼓的黑猪被推入一只大盆,战士们紧接着往它身上浇开水,并用铁锹翻动着猪身,腥热的怪味儿静悄悄地弥漫在空中,甚是难闻。猪身越来越鼓胀,像个大皮球泡在水里。小李子换了把 铁刮刨 ,稳健有力地顺著猪身子一下一下地刮著,渐渐地,大黑猪好像脱了件衣服,露出了白净的身躯。有孩子叫道:“原来这猪是白色的!”。
孩子群又开始喧闹起来“噢,噢,大白猪, 大白猪 ”。“朱小三,你爸真白呀,哈哈哈。。。”,于是就有人骂了起来,好像还动起了拳脚。大伙儿正要转移注意力,不知谁模仿电影里那还乡团的台词,大喊了一声“开膛祭祖”。孩子们马上直了脖子,跟着齐声吼起来:“开--膛--祭祖!”。
苏湾湾知道下一步该破猪肚子了,她现在有点儿难受。同时奇怪自己长大了为何反而胆小了。再看看脱了衣服的大白猪,正四脚朝天躺在案几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小孩子指着猪肚子上一排肉纽扣儿问“那些是什么 ? ” 有大孩子笑道“那是奶子” , 话一出口,立刻又招来一阵笑骂:“臭流氓,真讨厌”。。。
转眼间大白猪被吊了起来。小李子满头是汗,右手举刀,上下一挥,猪肚子裂了开来,烘烘热热的一大堆五脏六腹,带着臊气流了出来。众多小孩惊叫了起来。湾湾想,妈妈是医生,成天给病人开刀,那又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病人开刀前会打麻药,为什么不给这猪也打上麻药呢? 旋又想到白猪现在已经不痛了,便定下神来看下一步的解剖。
小李子又换了把刀,开始大卸八块。等候的大人们也聚拢了来,瓜分小李子卸下来的部份。一些女人开始争了起来,这个说我先要的猪肝,那个说她先要的腰子,面目渐渐难看了。湾湾知道,这些东西都好吃,尤其是家里的浙江老阿姨炒的。有一次老阿姨还让湾湾吃过炒猪脑,说是能长脑子。可湾湾觉得长个猪脑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会儿功夫,案几上的白猪已经不成了样子 。湾湾眼前却还在晃动着黑猪的影子。有人把猪肠子抖落开来清洗。湾湾已经觉得无趣。这时有些孩子被撞见的父母揪了回家,剩下的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时间还早,苏湾湾还不想回家。她溜达着,不知不觉来到猪圈,没怎么费劲儿便骑上了猪圈的墙头。猪圈内遍地厚厚的黑臭淤泥。猪们有的在散步,有的在睡觉,哼哼唧唧的,尚不知道百米外发生了什么。一群肉乎乎的小猪在吃奶,那猪妈妈闭眼侧卧,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还有一只白猪呼哧呼哧拱着几乎见底儿的食槽,弄出一股子馊味儿。
墙边一棵小树的枝杈上开着叫不出名的紫色小花。湾湾折了一枝在手,指指点点,数了数圈内的猪,又发了会儿呆。直到臭气熏疼了眼睛,才对着猪们说道:“你们机灵着点儿,下次炊事班的人来了,都躲到最里面的墙边上,这样他们就够不着你们了”。说完跳下墙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看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尖打开了猪栏上的挂钩,使劲将栏门扒开了一道缝,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
(后记) 湾湾还是爱吃猪肉,但是从此再也不去看杀猪了。再后来,湾湾要考大学了,她拒绝了妈妈让她学医的建议。再再后来,湾湾跑到美国安家立业,养儿育女。猪肉也吃的少了。一天,女儿带了个朋友来家吃饭。席间湾湾回忆起儿时看杀猪的事,女儿听得兴起,满脸放光,不断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 ”,再看她身旁那个白脸儿,却是越发的惨白了,湾湾瞅着眼前这一黄一白,不禁心下凛然,一拍女儿的肩膀,说了句中国话:“到底是你娘的种气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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