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湾煤矿买到手后少平一改往日的做法,停止所有的安全排查,要求所有员工轻装上阵,快速挖煤。各采区,班组领导拿到股份以后,也体会到了完全是为自己干活,一双双眼睛时刻盯着工人,稍有迟缓就有惩罚,轻则耳光,重则罚款——工人挣得都是孙矿长的钱,给他们发工资的每一分钟都得干活。 当然他这样做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尤其是那些资历老的工人,一时适应不了大牙湾已经属于孙矿长的事实,习惯不了自己从端铁饭碗的主人翁到打工者的身份改变,经常发些牢骚。这些声音甚至传到了上面,不过少平并不害怕,他有实实在在的成绩,大牙湾改制后出煤量大幅增加。“我把大牙湾搞得比以前好了,”他对上面来调查的人说,“总不能为这个批评我吧?” 因为这个原因,少平主动改变了工人的结构,原来的正式工,协议工统一改为合同工,如果谁干的不好,可以随时解除合同。而签合同的时候,他更倾向于原来是协议工身份的,这些人更好管,干活更卖命。协议工里面,他更想要那些家属不在矿上的人,他们下班没什么事干,很多人就选择加班挣钱。 家属不在这儿的工人给小梅那里增加了更多的生意,工人刘立刚年轻力壮,每个星期都要去找个女人快活一回。反正花那点钱平日里加点班就出来了,并不影响给媳妇上交的工资。然而刘立刚媳妇也是正当年,他长时间不回去,忍不住寂寞就和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好上了。刘立刚过年回家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吃饭的时候借着酒劲打了那小伙一酒瓶子,然后又把他的一只眼扎瞎了。 出了事之后,刘立刚心里也害怕,回到家里把媳妇痛打一顿,连夜跑到了矿上。当地派出所估计他会去大牙湾,派了两个民警过去捉他。金波开始打算就把刘立刚弄出来交给他们完事,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帮他扛过了这事,他以后不得老老实实的听命?于是对那两个民警说大牙湾没有这个人。大牙湾的情况复杂,金波不配合,他们也找不到这个人,只好作罢。 刘立刚感激金波让他免于牢狱之灾,发誓赌咒一辈子都要跟着他混。而他媳妇因为这事坏了名声,在村里呆不下去,把孩子留给爷爷奶奶,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刘立刚因为犯着事,不敢回家,一年四季都在矿上,反倒为少平添了一个好工人。 与人事改革同步的还有各种服务的社会化改革,原来大牙湾煤矿负担着工人的各种福利开支,看病,托儿所,孩子的学杂费,供暖等。这些事情属于政府的职责,但煤矿属于国有的时候,政府出钱和煤矿出钱都一回事,只是左口袋掏钱和右口袋掏钱的区别。而大牙湾的社会结构都是依据煤矿建立的,那么由他们来做这些事情就方便一些。 少平作为煤矿的私人拥有者,当然不愿意替政府去花这笔钱,他们要甩掉这些包袱,轻装前进。而对于核心岗位的工人来说,虽然没了这些福利,花的钱多了,但只要肯加班,努力干,挣得也多了,算下来并没有吃亏。问题出在那些边缘岗位或者下岗的人,各种增加的开支让他们觉得压力很大。到了冬天,交不起采暖费的都被停了暖气。零下十几度的冬天里,屋里没有暖气,愤怒的人们先是各种牢骚,咒骂,随即纠结到一起,把公路给堵了。 影响到了往出运煤,少平立马向金波报了案。金波带人过去抓了几个人,但无奈堵路的人太多,实在是抓不过来。有的人还敲怪话说:“反正派出所里面有暖气,比家里舒服。” 安锁子看得出少平的为难,就给他提议:“要不把这些人的暖气费免了算了,矿上出点钱给暖气公司补上。” “不行。”金波坚决反对,“给自己的员工提供点福利还说的过去,有的人已经下岗了,和矿上没有一点关系。这完全是政府的责任,凭啥要我们出钱?” “不论是不是矿上的人,这大冬天的没暖气,人实在是扛不住。”安锁子给金波解释。 “扛不住关我们屁事,他们应该去找政府解决。”金波生气了,“而不应该堵路,这他妈的完全就是耍无赖嘛。” “他们是无赖,”少平沉吟说,“可现在政府也拿不出钱来解决这个问题,人们把路堵了,影响咱们出煤。算了——”他思谋了好半天,无奈的叹口气说,“这笔钱我来出吧,影响了出煤是大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少平想的那么简单,家里通了暖气,原来堵路的那批人回去了。这却引起了另外一些人的不满,都是用暖气,凭啥有的人交钱,有的人免费?于是不论有钱没钱的,都吵吵着不想再交采暖费,如果敢停暖气,就也去堵路。 面对供暖公司经理的诉苦,少平哭笑不得,烦透了安锁子提的那个馊主意,看来这事一开始就应该强硬。但事已至此,想再改回去怕是难了。无奈之下,少平一咬牙,决定由煤矿上把所有的供暖费都给出了,反正也就百八十万的事,算是花钱买平安。 当然这钱不能白花,得有点响声。他联系高郎对此做了长篇报道,讲述他作为一个私人企业主,却为员工和当地人提供免费福利,真是大仁大义。对于工人来说,走了这么一个圆圈,又回到了免费暖气的起点,但其性质却是截然不同的:国有企业给员工提供福利是理所当然的,私人企业主提供福利那就是仁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