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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1/2007 - 03/31/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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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东北银,具体是那里就不知道了,不外乎是夹皮沟,赵家屯之类的,要不就是十八窝棚的,我忘了问,他也没说。爷爷说他是满族人,是正白旗的,奶奶在一旁听见了,说他是瞎说,但是我还是信爷爷的,首先是因为奶奶不是原配的,是爷爷六几年才娶的,我的亲奶奶五几年就去世了,所以这个奶奶可能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满人。其次是爷爷姓富,满族人里就有个富察氏的部落,而清朝垮了后满人大多改成了汉姓,可能爷爷家也就从姓富察改成了姓富。
爷爷小的时候在东北老家的村子里和现在的孩子小伙们一样,都喜欢玩啊闹啊的淘气。一转眼爷爷就在白山黑水之间绿色环保的小村子里长到了18岁,那年的春节,爷爷穿上了可能是我老祖奶奶给他刚刚做好的里外两新的蓝布大棉袄和村里的小兄弟们放鞭炮去了,一不小心,爆竹把他新新的棉袄炸了个鸡蛋大的小洞洞,回了家去,我老祖爷爷看了老大的不高兴,说你这孩子,你看看你,啊,18了,老大不小了,都快给你娶媳妇了,怎么干啥事还跟个猴子似的,以后你怎么成家过日子啊?我爷爷一听,心里这个难受啊,烧了衣服谁不心疼啊,您说我也该说,可是您说我以后怎么过日子?那我就过给您老人家看看,不过我是不在这村里过了,这里太憋气,没劲,我要找我大哥当兵去。我爷爷的叔伯大哥那时在军队里当着旅长,既然在东北,那时肯定是张大帅的部队。爷爷的大哥早年是正经的日本陆军学校毕业的,比蒋介石去的那个破中专强多了。爷爷打小就对他大哥佩服的不行。这下正好,要出去闯啦,要离开家啦,非去找大哥不可啦,谁也别劝他,谁劝他和谁急。
年一过,打个小包袱,再见了,妈妈,一番风雨路三千,儿去也,莫挂牵,找大哥,闯天下,也混个师长旅长的干干。爷爷搭个顺路的小驴车,晃晃荡荡的到了大哥那里。一见面,旅长大哥说,哟呵,又来一个,咱村里的都跑我这里来了,谁种地啊。我爷爷说,是啊,来了,种地不急,有人种,从山东那嘎瘩来了好些个闯关东的,都是好小伙,争着给咱们种地,你不给人家种,人家吃啥?都不容易,地让他们种,俺家的地就租给个小孩叫李勇奇的那家了,俺来你这里当兵。还是你这里好,大哥,你看我当个连长还行吧?要不先当排长也行。大哥一听,哈哈,来了就要当官,有志气,行啊,去,到军需处找你六哥去,先帮着他装车拉粮食,没事再去喂喂猪。好好跟我干,过两年我给你升官。大哥人家贵人说话就是金口玉言,没几年我爷爷的大哥从旅长升了师长,我爷爷也跟着升官了,当了大哥的军需副官,只拉粮食,不用喂猪了。
那年头,天下大乱,军阀混战啊,我爷爷也跟着他大哥到处的混战。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打冯玉详,打阎西山,打没打段其锐不清楚,好像是被段其锐给打了。枪林弹雨,冲啊杀啊,我爷爷他大哥上哪,我爷爷就上哪,兄弟们在前方冲锋打仗,我爷爷每天装车给他们拉粮食。打着打着就打进了北京,爷爷一看,呵,还是皇城好啊,要不皇上都喜欢这里呢。得,就在这里安家了。结果就娶了我的老奶奶,在北京安了家。可这家也待不长啊,军务急啊,前线弟兄们都等着吃饭呢,这粮食还得拉。当然了,我爷爷这时是官了,不用自己去装粮食了。再说了,我爷爷也不光管着拉粮食,还有别的事呐。这不是,有一天,命令来了,上火车,去东北,护送张大帅回老家看看。一大早,我爷爷和他的几个弟兄们上了前面的前道车,那是为了万一要是有人在铁路上埋了地雷什么的,我爷爷他们几个可以先亲身试试那地雷的威力大不大,他们几个要是没事,那大帅也没事。后面拉了几节车厢,里面坐着张大帅。火车走到皇姑屯,轰的一声,还真把火车给炸了,地雷的威力还真不小,前面的车厢没事,把后面的车给炸了。。。整个一个恐怖主义,张大帅让日本鬼子给拉灯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张大帅死了,没关系,俺们还有张少帅。少帅一听他爹被日本人炸死了,这个气啊,把烟枪一摔,说,我易帜,我进关!打不过,我跑还不行吗?说完了把几千万东北老乡一丢,向着南方前进,把日本人远远的甩在身后,到南京找中央去了。找到他拜把子的蒋大哥,紧密团结在国民党党中央周围,当上了中国国民革命军陆海空三军副总司令。
张少帅自己当了官不能忘了弟兄们,我爷爷的大哥也升官了,从师长升了军长。和张少帅一样,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弟兄们,我爷爷也升官了,啊,错了,是军衔升了,成了中国国民革命军少将,不过官级还是他大哥军长的军需副官。
北京是不能呆了,华北让人家给自治了,不听南京中央的了,然后日本人再治着这些个自治的。家还在北京也没办法了,国家不宁,无以喂家。怎么办?有事情,找中央,到首都去,我爷爷跟着他军长大哥跑南京去了。这时候我爷爷官大了,钱也多了,可是问题地问题是,钱多了,家里老婆孩子都在北京啊,那个年头,兵荒马乱的,怎么寄啊。爷爷决定,能有机会就托人带钱去,剩下的,自己花了算了。当了少将了嘛要有排场。于是乎,灿烂的秦淮灯火下也留下了我爷爷的少壮的身影。玩乐之余,爷爷也办点正事,他后来告诉我他有一次就去见了陈立夫,这是他见到的最大的官了,我估计还是去给东北军要粮食。
王八羔子的日本鬼子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给咱中国带来了多少苦难,让我爷爷有家不能回,让我老奶奶天天盼着中央早打回来,整整的盼了八年呐。我爷爷也糊涂,你也不能你大哥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啊,一点觉悟没有。不读书不看报,听说过延安没?唉。。。事情是这样地,蒋介石打不过日本人跑了,把首都搬重庆去了。我爷爷他大哥的军队都编给了大汉奸汪精卫了。得,他们这支军队变成了汉奸伪军了。。。TNND。我爷爷那时候想了,给谁干不都是拉粮食啊。。。哎。。我那糊涂的老爷爷啊,就这么又拉了八年粮食。。八年抗战,火里血里,日本鬼子终于完蛋了,我爷爷大哥和他的军队也跟着完蛋了。我爷爷的少将也做到了头。国军回来了,不是打回来的,坐着火车飞机就回来了。一回来先把我爷爷的大哥军长抓起来枪毙了。然后轮到审我爷爷了,接收的国军大官说,查了你半天,你还是少将呢,不就是个拉粮食的吗,回家去拉算了。我爷爷就这样回家了。
回到了北京,那年头叫北平。回北京了也没粮食拉。那么干什么好呢?我爷爷牢记祖上的教导,民以食为天,爷爷决定开饭馆。要开就开高档的,不开大众食堂。可是北京缺什么也不缺饭馆,满大街的馆子。不用说那 天下第一楼了,其它的也都是来不来都是上百年的老饭庄了,不是康熙就是乾隆吃过的,再不济宣桶也去过。我爷爷不能和人家比历史,不能比传统,只有比谁现代,比谁洋气,对,就这么定了!开个西餐馆。爷爷把从军队上省下来的钱拿来在北京西四牌楼附近开了间西餐馆,馆名也透着西,就叫“西园”。“西园”西餐馆开张了,我爷爷即不会下厨房也不会管账,但是他老人家会用专门人才,厨房里有雇的西餐大厨师,帐房里有管账的帐房先生,他自己是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就干脆回家陪老婆孩子以弥补过去在军队里失去的时光。
“西园”西餐馆,穷人不去,因为没钱吃不起,富人去的也不多,洋人看不上眼,土地主们要去有名的正宗中餐馆。中国饭还尝不过来呐,没人爱去吃货不真,价不实,还不好吃的假洋饭。“西园”也就这么半死不活的维持着。时光似箭,瞧瞧没几年,北京就让解放军给围上了,报纸上天天的写着,共产党要来了,要共产了。有钱的人家这个怕啊。我爷爷也是心惊肉跳的,和帐房先生商量说,你说这共产党来了我怎么办啊,把我的饭馆共产了,我可怎么养活这一家子人啊?帐房先生先生亲切耐心的对我爷爷说,没事,别怕,共产党不会拿你怎么样,有我帮着你呐。我爷爷心说,你帮我?怎么帮啊?没几天就明白帐房先生怎么帮了。那小子把柜上的银子包了包,啪啪屁股跑了。得,这回我爷爷也不用担心共产党了来共产了,没产可共了。“西园”也关门了,铺面让给别人,卖饭馆那几个钱留着过日子吧。
那年头,有钱人都想着跑,我爷爷没钱了,也没地方跑。那些有钱人要跑,可是他们的房子没腿跑不了,只有卖。那时候都知道反正你小子也得跑,房子卖贵了没人要。就这样我爷爷花了一百多块大洋买了一个有十几间房子的大院子。那时的北京哪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啊。多出的这个大院干吗啊?也租不出去。空着也不好。得,没人住,让牛住了。我爷爷用这个院子当养牛场了。养了可能有十几头奶牛吧。
天亮了,解放了。北京又成了首都。毛主席住进了北京。分别了30多年啊,弹指易灰间,又回来了。
毛主席最重视的是分清敌我,毛选第一卷第一篇就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他认为人们在社会中的经济地位决定了人们的思想和世界观。解放军牢记毛主席的教导,进了北京也一样,要先分清敌我,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解放后不久,那天军管干部把我爷爷叫去了,说你是干什么的啊?我爷爷说我是养牛的,有十几头牛。军管干部说,奥,那你是个小业主,基本上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当然不是我们依靠的基础,更不是领导阶级。我爷爷心说只要不是打倒的对象就行了,除了牛咱谁也领导不了。得,我爷爷后半辈子就当小业主了。而我记得特清楚,因为自从我学会写字了后就要填那没完没了的表格,几乎每份表都问我爷爷是干什么的,每次我都要写上“小业主”,从没敢写是“下岗少将”。
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宏伟部署,在全国解放了,继胜利完成了镇压反革命和抗美援朝等运动,使新生的红色政权稳定了之后,中国大地上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大的垄断资本当然要没收,对于那些小的私营资本,我们共产党的政策是挤着,推着,赶着,也要让这些小资本家们,小业主们和大家一起走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不能让他们再在资本主义的羊肠小道走下去了。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爷爷的养牛场也积极响应党的伟大号召,公私合营了。敲锣打鼓的把全部戴着大红花的奶牛们入股参加了西山农场。后来我问了我爷爷,您那时怎么就那么高的觉悟呢?他说,你不入也不行啊,不入,光交税就要70%,牛奶贵了也卖不出去,放在家里想尽了办法,不是做酸奶,就是拿牛奶蒸馒头,烙饼,还是太多。北京城里人也多了,那大院里也不能养牛了,太臭,再养旁边的邻居非把它拆了不可。再有我也不想太累了,养牛的活太多。我把它们入了农场,我图个清闲,那个院子腾出来,再租出去,比养牛挣的钱还多。就这样我爷爷正式的成为了西山农场的光荣农场职工,离正经的领导阶级,产业工人阶级就差了半级,终于快要站到革命队伍里来了,只可惜我爷爷觉悟的也太晚了点,提干是没指望了。
在西山农场干了六年,我爷爷就退休了,开始了他的夕阳红时光。那时候,我的亲奶奶(我从来没又见到过,连照片也没见过)才去世不久,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一个在北京是大学老师,一个在南京是海校校长。老头子拿着农场的退休金和租出去原来牛场现在住满了房客的那十几间房子的租金,过着无忧无虑优哉游哉的日子。在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勇敢的和暂时的困难做斗争,彭老总不怕自己被打倒写万言书,可我爷爷这老头子啥也没觉着,连周总理,毛主席,都不吃肉了他也不知道,他还是定期的去全聚德吃烤鸭。有时也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坐着北京的伏尔加出租车来西郊我们大学的院子来看看我们。六几年(我也不清楚到底的六几年)可能是实在闲的无聊,老头子又开始了第二春,娶了我的后来见到的奶奶。家也搬到了奶奶的院子去了,那是一个典型的北京小四合院,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枣树,秋天一到,红红的枣子挂满了枝头。院子中央有个大大的金鱼缸,院子四周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整个就是一个小宅门。新奶奶是上海人,可能比我爷爷小10岁左右吧。至于她是何年何月为何到了北京则是年代久远无从查考了,我看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穿一身旗袍,带着耳环项链,典型的30年代上海大家妇女的样子。奶奶烧得一手美味上海菜,说一口软软的带着上海口音的北京话。光阴似箭,没多久,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
文革一开始先是抄家,红卫兵小将们穿着退了色的宽大军装,手里拿着红宝书,从胡同口开始往里抄。爷爷对抄家不生疏,想想满族人就喜欢抄家,从皇上开始康熙把鳌拜家抄了,雍正把曹雪芹家抄了(要不没准我们就看不到红楼梦了),乾隆儿子把他老爸的好朋友和申家抄了。我爷爷也不害怕来抄家,要来的总要来的。院子门也不关了,省得小将们还得砸啊,踢啊,费时费事,大家都忙着革命,别耽误人家工夫。那天一听着口号声进了院子,爷爷就出来了,房门也省得敲了。一大群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带着红袖章一看我爷爷出来了,马上举起了红宝书先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付主席身体健康。红宝书在我爷爷鼻子,眼睛前面来回挥,有点象现代催眠术,老头血压又高,当即有点迷糊,就听见红小将一声大呵:“什么出身?”,老头一听“出身”两字,思绪马上就飞到了白山黑水之间的那片辽阔的黑土地,那弯弯的小河,那青青的山岗,那红红的高粱,胖胖的牛,白白的羊,还有那美丽的小村庄,。。。(不知道有没有小芳。。)不行,走神了,我爷爷赶紧又想“出身”?这个出身的问题嘛,真还不太好回答,我爹(就是我的老爷爷)过世那年还没有开始评身份呐,他算啥,是富农还是地主?毛选第一篇说的清楚啊,有土地自己不劳动的是地主,我那老头子闲不住啊,没事就往地里跑。要不算富农??。要不告诉小将们我过去是少将?不,不,那不是找倒霉吗,还是说我过去是养牛的得了,也就是个小业主,人家军管干部都说了,还不是被打倒对象呢。爷爷正在深深的思考着如何才能准确无误说出他的出身,红小将们早就不耐烦了,看着这秃头小老头光皱着眉头不说话不知道是给小将们的革命气势吓傻了还是本来就有老年痴呆,就又大喊了一声:“什么出身?!”。奶奶本来在屋里没有出来,一看老伴没有反应,不知道我爷爷是怎么了,赶紧的跑出来,学着北京人卷着舌头说“我们是贫农,怎么,贫农的家也抄?”。“贫农?看你一院子的种这么多花也不象,把它们都拔了,种上玉米”。爷爷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赶紧的请小将们进屋喝水,小将们理也不理,扭头撤出了院子。
人家一走,奶奶一把把爷爷拉回屋里,说,你这老头,怎么了?傻了?说不出话了?爷爷对奶奶一笑:“呵,你家是那国的贫农啊?呵呵”。我奶奶骗得了革命小将,骗不了隔壁的二大妈,二大妈对这胡同的家家户户里有几只耗子都门清。隔了没两天,二大妈就带着人来了,进了院子就喊上了,陆金娣(我奶奶的名字),出来,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个院子,不行,你知道多少工人阶级没房住吗?去,这几天你们就搬二条38号的那个院子的门房住去。
二条38号的院子可能就有奶奶那个院子的1/3大小,紧挨着院子门有个小屋子,那里就是爷爷奶奶未来十几年的新家了。院子里正房住一家人,男的是7路公共汽车的司机,女的是9路无轨电车的售票员,家里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那时还小。边上厢房里住着一个拉平板三轮车的老骆驼详子,一个人,也没儿没女,可能是虎妞,小福子死了后,老头子也死了心了。这时我们一家人也去了五七干校,爷爷奶奶这几年怎么过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让爷爷去修防空洞,老头干不动力气活,就帮着看看房门,天天去值夜班,和另外一个看门老头天天夜班下象棋,也没受什么罪,只是天天让他吃面条,把他给吃烦了,以至以后见了面条就反胃。等我们从五七干校回来时,已经是林付头葬身大漠以后的1972年了。
72年跟着家里从干校回来,周末,学校放寒暑假我都会往城里跑,什么西单,西四,王府井,地坛的乱转,累了,就去皇城根看爷爷奶奶,美名是看往二老,其实是惦记着奶奶烧的那些上海菜。

那天在白塔寺路口刚要过马路,从东往西的来了一辆华沙小车(我估计可能是刚从中南海里出来),要在路口往南,南边不远就是政协礼堂,因为要拐弯,小车速度很慢,我自然的往小车里看了看,呵,后座上正坐着那二号走资派,我那时虽小,也当即明白了,小平同志要平反了。看着小平头邓小平我心里说“小平,您好!”。小平同志在车里也看见了我,心里也说:“好,你也好”:)(哈,我瞎猜的)。12年后那些后代的北大学生们把我这句话给写在白床单上拿着去天安门游行上电视了。

爷爷奶奶那时还住在老详子屋子旁边守着院门那间小房子,原来奶奶的那个院子当中又盖了一排房子,两棵大枣树也被砍了。院子里一共住了八户人家(也可能是十户,没数清楚),搬是搬不回去了。爷爷还是晚上去值夜班去看护那深挖的黑黑的洞。白天在家,没事就拉我和他下象棋。天天值夜班下还没够,我臭棋搂子一个,下不过爷爷,我就偷,看爷爷不注意就偷个车啊马啊的,不过是经常被抓。那是1976年的夏天我放暑假在家,门房刘大爷呼呼的跑来了,说是有紧急电话,我赶紧跑门房去了,原来是奶奶院里的9路无规电车售票李大婶打来的,说是爷爷得了急病住院了。我们家人赶紧的往医院赶,原来是老头去公共澡堂洗澡,他高血压加上澡堂里高温,他脑溢血了。让澡堂的人们送医院了,我们去的时候还在抢救,颅压太高,人是昏迷不醒了。几天后才稳定了。但是人留在医院,要让脑子里的血慢慢的吸收,否则压迫神经久了就会使神经死亡,造成半身不遂。我因为是放假,马上就决定我留下来,有急事可以找护士什么的。

那间病房里有三个病人,三张床摆成了一个品字型。房中间窗下是个清华的教授,平常也没话。另一个在门后靠墙的是北京去东北插队的知青26岁,整个一个大帅哥,她的女朋友老来看他,这女朋友身材是巩俐的,可脸比巩俐漂亮多了,原来也在东北插队。每次一来,把床前的布帘一拉就成了他们俩人的小天地了。帅哥脸白白的,天天打红血球,得的是急性白血病,进医院的时候是自己走进来的,以为也就是个感冒,我去时他也就住了一个星期,但是他已经下不了床了。据他说是因为那一年春天在东北伐木,雪化了,山洪下来了冲走了木头,小伙子就跳到那夹着冰雪的水里去了去抢救木头,那是国家的财产啊,不知道冷,也没管会不会给冰水冲走。从那天救木头几天后小伙子的腰开始疼,找个机会回了北京。自己就走进了医院,结果是再也没机会活着出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帅哥就死了。家里人哭,女朋友哭,大家都哭了个死去活来。

病房里那个清华老教授没话,可他儿子话多,他儿子30多岁,也在清华当老师,来看他爸爸就给他讲清华的事。那天一来就说,“哈,今天我是刚刚听完工人民兵的报告来的,不让请假,都得听,那个工人民兵在天安门事件(是76年的,不是89年的)打了几个人,让江青给立了个二等功。您看看这二等功立的,哈。”。我在边上听着心里也说,给那工人民兵立二等功,还不如给我们这屋里的帅哥立二等功呐,人家那才是为了国家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啊。

陪着爷爷才知道,这老头还是个老好人。在医院的日子里,老有人来看望爷爷,一问都是表叔,以前一个也没听说过,原来爷爷讲义气,以前的兄弟们,姐妹们有了难处,老头都帮忙。他姐姐的三个孩子也是爷爷给养大的。听说老爷子有病了,大家都来看了。平常爷爷从不和我提这些。我就天天也准备着见新叔叔和姑姑。有一天来了个姑姑,高高大大的身体胖胖的,穿一身军装,这个姑姑在解放军302医院做护士长。一进门就帮我爷爷擦脸,擦身上,擦脚。把那清华教授的儿子看的直愣神。护理完了,姑姑待了会就走了,没多久又来了个
红脸大汉,也是个我的表叔,以前也没听说过。进了门没几句就说上了他自己的事,原来他要回部队去,他以前是四野的,后来到了空军,是团长。文革开始人家让他退了,76年了,他又想回去部队了(我猜他以前肯定的国军的起义部队的,他没说),听着他的话就好像我爷爷有什么本事让他回去再当团长似的。这个表叔走了后,那个清华教授的儿子清华教师再也忍不住了,看我爷爷又迷糊上了,就问我,你爷爷是干什么的啊?肯定是大官啊,你看解放军女军官来给你爷爷擦身,解放军空军的团长来找他诉苦,你爷爷是不是老将军,老红军啊?我只有和他哼哼哈哈的瞎扯。我心说我爷爷是老将军是不假,但是可惜不是老红军的,是老黄军的(皇斜军)。。。。

一个月后爷爷出院了,爷爷的病恢复的不错,没有什么后遗症,只是右腿走路时有点跛。住院费好几千块,全让西山农场给报销了,公费医疗就是好啊。

那年十月,英明领袖华主席继承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遗志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我爷爷也不用去值夜班了,把那深深的黑黑的洞还给老鼠耗子们去管了,他自己晚上回家去睡觉了。只是原来奶奶的院子还是回不去,回去让那十户人家往那里搬啊。还是在那个小院子的小屋和老骆驼详子,李大婶他们为邻居的住着吧。远亲不如近邻,有了事也可以照应着,详子那个平板三轮车那会儿可管用呐。

本来想着让华主席领着我们到21世纪的,那没准以后我们高中毕业了还要下乡,因为华主席说了凡是毛主席说的我们都要照办执行。这时候多亏胡耀邦出来了,说不行,谁说的也不行,要看实践的,要听邓小平的。邓小平说,听我的,好,不下乡了,全国恢复高考。我一听,得,不能再一天到晚的玩了,还是得学习啊。拿起书本,之乎者也亦,12345,ABCDE,也学了学,后来就上大学了。烤大学难,进去以后就容易了,上了大学后我又恢复了去爷爷家蹭饭的日程。

又过了两年,因为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祖国的大地,平反怨假错案等各项工作在胡指挥的指挥下也在顺利的进行。爷爷文革中扣了钱都给退了,爷爷的老房子也就是以前的养牛场也折价把钱给了爷爷,那些房子不卖也要拆了,太老了。那些天只要我去,爷爷总问我缺不缺钱,说,我这里有钱,要缺你拿去用,我那时候觉得能蹭顿上海风味饭就心满意足了,那里还好意思问爷爷要钱。只是奶奶的小院子还没还,因为实在是那院子里的住户没地方搬,总不能把人家都赶大街上去。奶奶想着那个院子,死活不卖。那就先拖着。

好事一来你推都推不掉。那一天去爷爷家,一进门,小黑屋子里有个什么东西挺耀眼,呵,原来是墙上挂一个大奖状,红红的好喜庆,上面写着“奖给西山农牧集团公司的创业者”。原来是西山农场送来的,西山农场现在成了大集团公司了,人家公司领导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创业人,老总们专门来看望西山农场的元老们,一人再发几千块奖金。我爷爷挺乐,说,你说我就在那干了六年,拿了20年退休金,还全费的公费医疗,我要是留着那几头牛,我早就没戏了。

爷爷那时没事就跛着一条腿上街找老头下棋,一天到晚嘴里还哼哼不知是什么小调。奶奶在家天天盼着她的那个院子里住的人家早点搬走,好把她的房子还给她。我还是没事就去蹭饭,年年的春节都去陪着爷爷奶奶过。我那时的日子过的平平淡淡,转眼就从大学里混毕业了。再后来我也和大家一起托着福靠着纪阿姨的出了国了,没事也给爷爷奶奶寄封信问个好。爷爷收到我的信是必定要回信,爷爷回信开头总是: “行星孙儿见字:。。。。”带着一股子将军下命令的气派。我也就老老实实的见字,大大的,斜斜的繁体字。

后来又听家里人来信说奶奶病了,住院了。奶奶有慢性支气管炎,那时是北京老年人的常见病多发病,你想,那时候全北京烧煤,天晴的时候登上西山往北京城的方向一看,整个城市上空有一层厚厚的黑雾。北京城里的人们天天让煤烟熏着,想不得病都难。奶奶那时老是咳嗽,吃药也不管什么用,于是奶奶就想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抽烟压制咳嗽。能管30分钟吧,然后是更剧烈的咳嗽。这次的病来的厉害,还带着肺气肿,尿毒症等等,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终于抵挡不住这样猛烈的进攻了,当玫瑰色的朝霞染红了北京城故宫城楼的一角,奶奶再也不咳嗽了,在太阳刚刚出来以它金色的阳光洒遍这个古老的京城的时候,奶奶永远的睡了过去,到最后也没有要回她的小院子。

当我奶奶被老骆驼详子用平板三轮车送去住院去的时候,爷爷正好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人也不让他去医院,怕他着急上火,爷爷年纪也大了,神志也是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家里人后来告诉我说,他们办完
了奶奶的丧事来看爷爷,爷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见大家来了,用手指指身边奶奶平常睡的那一半双人床,说:“她,,没了?”。没有人回答,爷爷也不再问,只是眼泪从爷爷的眼角不住的流下来,流到脖子里,再流过衣服,把枕头湿了一片。

奶奶去了后,爷爷没了往日的笑容,常常的发呆,家里请了小保姆照顾他。这时在南方当海校校长的叔叔也退休了。这一辈子,这个爷爷的小儿子也没和他爸爸在一起待过几天。这次叔叔来北京,说给爷爷换换环境吧,他想和老爸爸一起住了。就小心翼翼的把爷爷接到了南方叔叔的家中,叔叔家的房子多多的,他退休了以后还在校长楼里住着,他渴望着让爷爷再过几年清静快乐的日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叔叔因为年轻时跑远洋喝酒太凶,有严重的胃溃疡,接了爷爷过去没有多长时间,一天突然胃里大出血,送到医院抢救都不行了,血就是
止不住,第二天就去世了。爷爷那里受的了这样的打击。刚刚收到婶婶的第一份电报说叔叔去世了,家里赶紧买了去南方的车票,还没有动身,婶婶的第二份电报就到了,爷爷也去世了。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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