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者 眼前的情景远比想象的让人震惊。昔日的老乡战友马富贵瘫坐在家中的椅子上,浑浊的双眼陷在沧桑的面颊中,呆痴地面对着来人,50多岁的人看起来像70岁的老人。 “你好吗,富贵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你,你,你是………?” 马富贵空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有些迟疑。他眼睛几近失明,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马学士贴近马富贵的耳朵,“我是指导员马学士。” “啊—-” 马富贵呆住了,眼泪猛地流出,脸上显出极端痛苦的表情。马指导员,昔日的战友、连队的领导,阵地上另一个幸存者,曾经还救过自己的命,这些都迅速闪过脑海,在此却相互碰撞的头破血流。他感到血脉贲张。 “你回来了?你还好吗?” 马富贵声音颤抖地问道。 “我很好,这次是回国探亲访友。三十多年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我们过去的那些日子。”马学士把“那些”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很慢,他想说的是战俘营,但马富贵理解吗? “可惜肖一兵死了!”马富贵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让马学士一惊。是啊,他想的还是战场上的事。肖一兵是班长,在阵地上与马学士见证了马富贵的火线入党,最后在弹尽粮绝、阵地行将丢失时夺过马学士的手枪,用最后一粒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些都过去了。我知道了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想这里面有误会。现在政策开放了,对于你的问题我相信很快就会得到纠正……” 战俘回国后,马富贵被开除军籍返乡当了一个农民,而马学士却选择了去了泰弯。 留下一大堆礼物,告别了马富贵,马学士回到了市里的酒店。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马学士一行人到访的消息,并称赞他们是爱国华侨同胞,还有照片。 马学士读着报纸,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惭愧。当年战俘遣返,他与马富贵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其实最后促成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战俘营发生的一些事,他在此能尽情地拉琴,还能唱歌,唱志愿军之歌,还有其他红歌,有个看管的美军小哥居然也跟着唱,唱的兴高采烈,直夸马学士琴拉得好,歌唱的美,不亚于专业人士。马富贵因此感到了自豪,而马学士从中却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乐趣,他发现了自己的文艺天赋和内心的真实所在,这成了他最后一步踏向另一方的推力。 马富贵着实可怜,不仅终身未娶,还多年体弱多病,无钱医治,到老了只有身边的兄弟偶尔照顾一二,生活非常艰难,而自己儿女双全,一切美满,在海峡对岸安居乐业,命运差别如此之大,令人唏嘘。 马学士很想帮一下这位难兄难弟。他从外办那里了解到国家正准备对当年韩战遣返的战俘重新审理,适当安抚,马学士希望能把这个消息早点告诉马富贵,最重要的是要及时治病。 在马学士的资助下,马富贵很快被送到了医院。经过治疗,眼睛的视力恢复了不少。这一天在市医院,马学士等人来到病床前,彼此双手紧握,马学士即兴拉起了常在战俘营演奏的那首曲子“跨过鸭绿江”。 可马富贵却提出了一个请求让马学士很是为难。既然原来的叛国问题得到了解决,那火线入党的事情就需要马学士这个曾经的指导员来证明了。马富贵当时被开除了军籍,党籍之事根本无从谈起,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你现在是爱国人士,你说的话一定管用。我们连除了你,还能有谁可以来证明?” 马富贵得知自己当年的处分将很快会得到纠正,他心中燃起了更大的希望。 但马学士却有些犹豫。他当年被内定为叛国,如今来做这种事情太尴尬,而且就算自己插手,真的能起作用吗? 马学士与外办的一个人聊起了此事,那人劝他别管。“我也当过兵,你说的这个富贵在部队这样的人很多,总之就是立功受奖心切,凡事不考虑其他,只想着好结果。” 可马学士不死心,一定要去活动活动。那人为马学士指了一条道,但需要送礼。 在友谊商店用外汇买上一份厚礼,那位官员为马学士的义气所感动,答应去试一试,但不能担保成功。都这把年纪了,这种事情就算了,不如多补点钱,比如把复原弄成转业。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马富贵得到了一笔钱,可组织问题还是黄了。马学士劝解着马富贵,人还是现实点,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虚的。 可马富贵却不这样想,更加认为马学士这个爱国者称号的虚伪。自己的问题真的彻底解决了吗?开除军籍的处分30年后改成复原,又变成转业,但叛国的影子还在。只有党籍问题解决了,才能真正做到人正影直,成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 马富贵在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像当年那样要立功的冲动:把马学士即刻抓捕,向组织揭穿他假爱国,真叛国的真相!想到此,马富贵猛地从瘫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当年阵地上发起的冲锋号角……… 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马学士在自己举枪的时候应声倒下,他全身忽然来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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