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去世两周年忌日。
两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他去世前五天,我在感恩节时给家里打电话,他大声地在电话里喊道:“我好啦,别担心啊!跟你妈说吧。”他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他去世两周前,我朋友回国时去看望了他,回来说他精神很好,头脑清醒,一直坐着跟他们说话。 父亲用他的坚强成功地骗了我(他怕耽误了孩子们的期末考试),我将原定的感恩节全家回国的机票改到了圣诞节。我们高高兴兴地过了一个感恩节。谁料刚刚过完感恩节的那个星期一就接到妹妹的电话,父亲因深度昏迷,住进了医院。
那是两年前九月的一天晚上,突然接到妹妹打来电话。 听着妹妹的声音 ,立刻感到全身上下被一股寒气包裹,那是一种彻骨的凉。 父亲得的是肺癌,晚期。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他自己早在六月份就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却不让家里任何人知道。当二姐和姐夫偶然发现他的病情时,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要求他们保密,否则就不打针。以后的两个多月里,忍受着高烧和疼痛,他坚持不住院。他每天在家,打完针就站起来走走转转,坐着看电视,看报纸。到了深度昏迷的那天,白天他还坐着让二姐读报给他听。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 失去双亲时,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只能靠着好心的亲戚们拉扯。一九三八年,日本鬼子占领信阳时,十三岁的父亲不幸得了伤寒。比父亲大十二岁的大姑,自己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无法带走病重的父亲,只好将他留在一个破庙里,用稻草和破被盖好,留下点吃的,自己和全家人跑“日本人”。 十几天后,大姑回到破庙一看,父亲居然还有一口气。 她急忙将父亲背回家,一口水一口饭将父亲救活了。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他虽然幼年失学,却在扫除文盲时,一直读到拿到高中毕业证。记得小时候从箱子里翻出父亲写的作文,看着那些被老师画上的一串串的红圈圈和一个又一个带惊叹号的5分,我真是羡慕极了。父亲的作文成了我难得的范文,那栩栩如生的描写,让我知道了父亲的幼年时,家里为了好养活给他留了小辫子,而这使他成了小伙伴的嘲笑对象;武汉长江大桥通车那一天父亲随着人流走在上面的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父亲和同事一起去温泉怎样把脚烫得像熟虾一样红。。。我一直相信,在我以后不多的文章里能看到父亲的文笔。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一生中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他从不把悲伤写在脸上, 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一个坚强的,可以依靠的父亲。 在生死这件事上,他态度非常开朗。一开始就告诉家人,不许送医院,特别是不许作无谓的抢救,该走就走,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在遗嘱中又一再强调,不许大操大办,不许放鞭炮和烧钱纸,不许搞任何封建迷信活动。
等我赶到医院时,父亲还是处于深度昏迷,发着高烧。 我一遍一遍的呼唤并没有唤回父亲的意识,却看到他眼角流下了一滴泪。那天晚上,病房里没有暖气,我又感到了那彻骨的凉。我把双手放在父亲那因为点滴打不进去而肿大, 因高烧而温暖的手里,和妹妹一起守过了父亲在人世的最后一夜。第二天下午,根据父亲的愿望,我们作出了撤除所有维持生命的装置的决定。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两年了。两年里,我时时可以感到失去父亲的那份空白,但我也为自己曾亲口告诉过父亲我爱他而感到欣慰。07年暑假时,我带着女儿回国去探望父母时,就感到父亲的健康状况不太好。临别时,我拥抱了父亲,在他的耳边对他说:“我爱你,爸,等我回来”,他说:“好。”却将脸扭到了一边。由于中国人对爱的含蓄,我一直不好意思拥抱父母,无法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那一次,我说了,我勇敢地说出了我作为女儿的心声。我再也无法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但我想他知道了我爱他。
在此,我希望所有能看到这篇文章的网友们,如果你还有机会,请拥抱你的父母,请亲口告诉他们你们对他们的爱。我想,他们也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