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四十四
元旦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城镇里就不像在纽约那么雄壮热闹了.
南燕六岁了, 一直就和爷爷二奶奶住一起. 过元旦时姑姑和心欣阿姨都不在, 她们都在忙. 南燕虽然觉得有些冷清, 不过爸爸从美国给她寄来了一张很漂亮的贺年卡. 她打开来, 拿小手去摸它. 上面的树和花, 还有小铃铛是凸出来的, 摸着很好玩 “还是美国做的东西漂亮,” 二奶奶说, “你看, 小孩子就是喜欢.”
“燕子喜欢, 因为那是她爸给的.” 爷爷说, “你没见那个娃娃, 她都抱了三年了.”
“爷爷,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女孩问.
“你爸的事, 爷爷我还真的说不准.” 方觉的父亲从来是无为而治, 很少管孩子们的事. 南燕的问题, 他还真答不上. 二奶奶从外面买菜回来, 直说东西实在是太贵了. 二十块钱出去一趟就没了.
“想当初君子和方觉小的时候, 我六十块钱养了一家大小.” 爷爷说.
物价长的快, 象方觉父亲这种吃固定工资的职员日子是越来越拮据了. 他在药厂工作. 单位里也想了些新招, 比如生产一些什么健康方长寿方美容方的, 收益还算好, 年底还能分到些奖金.
去年小女儿方欣随夫婿从台湾回乡省亲, 穿戴的是珠光宝气. 女婿很大方, 给家里添了台大电视, 还给父母一大叠钞票. 还说明年给父亲买辆摩托车骑骑. 左邻右舍对陈家都刮目相看.
二奶奶自是觉得脸上有光. 不堪回首自己的往事, 也曾跟个有钱人走过. 只可惜自己跟了个无情无义的. 女儿看来比自己运气好了许多, 女婿又有钱又有德.
二十出头的方欣也没忘了给小侄女南燕带几套漂亮衣服.
南燕这孩子比较认人不认物. 她跟二姑不熟, 对她的漂亮衣服也就没多大兴趣.
“你还别不喜欢,” 二奶奶说, “瞧你爸爸去美国, 听起来好听, 他寄啥好东西来给你了?” 其实二奶奶本来是想拿宣蓉来比的. 她知道宣蓉也嫁给了大富翁. 怕孩子难受, 临时就改拿方觉出来顶事了.
“爸爸还在读书呀, 爸爸说读完书就把我带到美国去.” 南燕去年才五岁, 就懂得说话护着爸爸. 南燕说的也是, 方觉这会儿哪有能力把女儿接出来呢? 元旦过后两天, 红楚就带着他去选车了, 当然, 选的是二手车. 方觉看上了一部蓝色的HONDA CIVIC. 红楚帮他开出去试了试, 挺不错的. 两千五百美元. 把两人的钱合起来, 还差几百, 于是红楚就动用自己的信用卡.
“在美国是不好跟人借钱的, 也没有人会借给你. 所以, 信用卡就最好了.” 红楚说.
“利息很厉害吧?” 方觉问.
“没关系, 下个月我就能还了.” 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车, 那感觉还真是美妙. 这部车的前主人很会保养, 车内外还显得很新, 也很干净. 红楚把方觉带到了一个人车少人稀的地段, 就让他坐驾驶座上去.
新驾驶员都是又兴奋又紧张的. 方觉坐上去以后, 不停的看看这摸摸那, 还跟几声傻笑。
“看看座位离方向盘的距离合适不? 后视镜的角度清楚吗? 边上的镜子呢? 脚下, 右边是油门, 左边是闸. …. 对, 那根, 往下拨是打左转灯, 往上拨是打右转灯; 还有这个红三角, 这是紧急灯…” 红楚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教他. 几天后, 方觉就能开着车回家了. 小夏看两人同时从车里出来, 就问有没有吵架.
“吵架? 你问哪儿去了小夏.” 方觉有些摸不着边.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啊?” 小夏说, “这里学过车的人都知道, 夫妻之间是不能互相教车的, 宁愿花钱到驾驶中心去. 总比吵架离婚强.”
“小夏别瞎叨鼓, 什么夫妻都上了. 小陈和我就是好朋友而已.” 红楚说, 大概因为知道了方觉有女朋友, 她对小夏的话就特别敏感.
“嗨, 红楚,” 小夏把红楚拉到一边, “这男人和女人是不可能只当好朋友而已的, 一当就那个关系. 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你还别不服, 不信呢你亲自试试.”
“不是不服, 是不可能.” 红楚回答. 不过他们还真是没吵过. 方觉悟性很高, 又很尊重老师; 红楚很耐心, 嗓门都很少有提高的时候.
“换线时先打灯, 然后回头, 确定安全了才换. 习惯很重要的. 有的人就总是一打灯还没看呢跟着车就切过去了. 一旦习惯养成了, 要改就难一些.”
看来, 红楚是个很高明的训车手. 抓住要点, 勤着训练. 方觉的驾照一次就过关.
“凭什么一次就给你过呀?” 小夏说, “我一共考了三次!”
“怎么要考那么多次?” 方觉有些好奇.
“第一次我的车灯坏了, Immediately Failed. 第二次换线不对; 第三次危险左拐.” 方觉看了看红楚, 难怪走以前她还特别让自己检查车灯. “你要不要退休啊?” 方觉把那辆自己骑了一年多的自行车锁回后院去时, 拍拍它的座垫说. ”这辆自行车可是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了”…..红楚说. 第一次自己开着车跑在大路上, 真有一种自由了的感觉. TA拿下来了, 生活忙起来了. 真难想象以前没有车的日子, 不过自己确实就是那么过来的.
四十五
临近春节了, 陈家一片热闹和喜气. 大女儿君子回来过节了; 虽说儿子不在, 不过未过门的媳妇心欣也到了. 小孙女南燕见了这一姑一姨的就心欢喜. 总是有人跟自己玩了. 平时和二奶奶在一起, 除了填饱小肚子和上床睡觉, 就是对着那几本翻烂了的书翻白眼.
“心欣阿姨, 给我讲故事!” 她搂着心欣非要她讲故事. 心欣阿姨的故事总合自己的意, 听的时候她总是眼睛水灵灵的睁着, 心在那故事里翱翔. “那丑小鸭变成了漂亮的女孩, 那个男孩还认得她吗?” 南燕问.
“你说呢燕子?” 心欣问.
“我说会.” 南燕很肯定.
心欣笑了, “那就会.” 南燕把爸爸寄来的贺年卡拿出来给心欣看. 心欣看了很感动, 这孩子真多情, 一张卡片也懂得这样小心存着. 她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一张春节卡, 对孩子说: “来, 燕子, 咱们也给爸爸写一个卡好吗?”
南燕当然说好, 其实她心里早就嘀咕着这个事, 心欣阿姨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这孩子整天阿姨长阿姨短的, 将来改不了口了怎么办.” 君子站在南燕和心欣之间说. 心欣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 “在孩子面前还是别讲这些, 水到渠自然成.” 心欣说.
“也是.” 君子问心欣出国的事有没有什么打算和安排.
心欣说方觉刚拿到助教的位置, 还很不稳固. 现在说出国还太早.
“也不能拖太久.” 君子说.
“我想也不会太久. 方觉说再过一年, 他就打算回来一趟. 把事情办了…” 心欣说到这里, 低头不语了.
“他指结婚的事?” 君子问.
“我想是吧….” 心欣脸都有些红了, 方觉的话让她感觉充满了希望和香甜.
“那可真是太好了! 看来我那老弟还是没让我太失望.”
“君子姐, 他和我都该谢谢你的.” 心欣说, 她知道君子在他们的关系里扮演了份量很重的角色. 南燕跑进来了, 嫌她的头发乱. 自己还拿了把梳子来.
“这孩子, 懂得要漂亮了.” 心欣拿过梳子, 给她整个重新打理了一下, 编了两条辫子. “去照照镜子, 好看不.”
南燕欢天喜地的跑开了.
“心欣我发现你比我还有耐心.” 君子不由的夸奖说. “还不说你对南燕, 你这十几年怎么等过来的, 包括他都已经去结婚了…我还真的很难想象.”
心欣也陷入了沉思, “怎么说呢, 好象是等, 好象又不是等, 好象跟他一开始就是一起的, 根本分不开了. 无所谓什么等.”
“你这境界, 出神入化了.” 君子说.
“其实方觉他也是.” 心欣说.
“看来我这当姐的是瞎操心了.”
“君子姐, 你弟弟孩子都六岁了, 我看你自己的事也要快点了.”
“我自己的事?” 君子苦笑了一下.
“我们科里有位编辑, 挺优秀的, 我一直想着帮你们拉一拉.”
“算了,” 君子摇摇头, “我这边有头线还没全断….”
“怎么回事?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 原来君子念大二的时候, 认识了一位艺术系的男生, 叫梁学敏. 两人对艺术的看法挺一致. 学敏就常常来找她, 给她献花送画的. 君子那年才十九岁, 虽然她性格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多, 不过那个年纪是浪漫憧憬心动的年纪. 学敏的那种穷追猛打, 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拒绝得了的. 君子接受了他, 满心欢喜. 两人好了将近两年, 大学快毕业时, 学敏对君子突然冷淡了下来. 茫然不知情的君子不知所措. 学敏提出要结束关系, 说他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这两年我们不是相处挺好的吗?” 君子问.
“我原来也觉得是这样, 不过, 还有更好的.” 学敏居然作了这样的回答.
“更好的? 你什么意思?”
原来学敏又看上了班上的一位女生. 那女生的父母都是从事艺术的, 也有相当的资历, 家庭背景好过君子的太多.
“爱情也得讲求门当户对.” 学敏说.
君子自尊心大受伤害. 从此再没和学敏来往. 不料毕业后几个月, 学敏亲自跑到师范学院来找她, 说他错了, 非常后悔. 说爱情不等于艺术. 真正爱他的还是君子. 他那恳切的劲把君子以前的情感都唤了回来. 君子心想人总会犯错的, 缘分都是注定的. 两人似乎又和好如初.
好景不长, 偶然的机会学敏碰见了原来班上的另一位女生, 很快和她好上了.
当他的第三次恋爱碰得头破血流时, 他再度回到了君子身边, 这回还跪在了她面前发誓说他绝不再犯, 永不再犯; 说他这辈子就是君子, 只爱君子. “他那跪把我心救活了一半, 不过我的心是已经死了一半了.” 君子说. 心欣看着君子, 满怀同情. 君子讲的很简略, 她知道那细节一定很伤人. “不知是自己做人失败, 还是运气不好.” 君子说, “也许我太不浪漫, 他是个很浪漫的人, 什么都讲究情调. 想来, 我们根本不合适, 可是心里还是牵挂着他, 不知是真的牵挂还是只是惯性.” “其实我也不浪漫.” 心欣说, “浪漫好象是个时髦, 可是装是装不出来的, 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不过我弟弟和梁学敏是很不同的男人. 方觉虽然有些叛逆, 但是他还是很诚实的, 也很有良知. 所以总不会太离谱. 这几年, 我看他也成熟了不少.” 君子拉起了心欣的手, “也亏得有你, 这样守候着他. 他真的是运气好.”
“相互的,” 心欣说, “这些年过去了, 我觉得, 我运气也不错. 运气这东西, 也说不清的, 也许那里头起作用的, 是你说的那种出神入化的境界吧.” 君子在想着, 心欣的意思是不是说, 有的东西, 不是碰运气, 而是 “化” 出来的? 可有的东西, 是 “化” 不了的. 象自己和学敏, 恐怕是难化. 春节气氛浓浓的, 南燕在那里跑进跑出, 爸爸和二妈乐呵呵的. 爸爸向来平和, 二妈自从出走又回来后整个变了一个人, 也跟着爸爸, 很平和. 妹妹方欣有了富贵幸福的着落. 弟弟方觉和心欣看来也是满乐观的. 只有自己……自己生来就是姐姐, 妈妈走得太早. 也许自己的快乐, 都融合到这个家里了; 而家里的快乐, 也融合到了自己生活里.
谁能说没有命运? 命运也不一定是坏事. 君子想.
她还不知道红楚, 她不认识红楚. 她要是知道, 也许想法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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