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公众号 牵牛福克南 我对傻姑的第一记忆,是四岁那年的一个午后,那天的日头可好,却也算不得温暖,家门前的土路上还时不时地刮着西边来的风,我从门口的小石阶上跳下来,见她盘着双腿,坐在西边墙根儿,穿着露着棉絮的花棉袄,黑棉裤在膝盖处破着大洞,屁股下垫着麦秸秆儿。她头发乱蓬蓬地,像披着一堆干草,眼睛微微眯缝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随风摇摆着身体,直到注意到她左手黢黑的指尖捏着一株稚嫩的草,才让人想起,这是个春天。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傻姑,听家里人提起过:傻姑的母亲,是她父亲从云南人贩子那里买来的,生了傻姑后就不知去向了,她的父亲,一个沉默得像澧河里的勒缰石的地主老财家的穷孙子,在八八年开春儿——春暖花开却遇上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的时候——咽了气儿。他最放不下的傻女儿——十四岁的小芳,便像断线的风筝,开始在十里八乡的田埂和土路上飘荡了。 又起了一阵风,傻姑又晃了几下,似乎整个巷子里的春天的寒风都要从她身上吹过。 “芳姑,来,坐这儿,门楼底下木有风,暖和。”我朝她招了招手。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没有理我。 我顺着墙根儿下的麦秸杆朝她爬了过去:“你拿的是啥啊?芳姑。” “草。”“啥草。”“星星草” 我看着她手里的星星草,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她干裂黢黑的手背的另一面——她的手心是白的,比我脏兮兮的手要白,捏着星星草的指尖里侧也是白的,跟我姐的手一样,嫩生生的。 “给我看看星星草。” 我伸手去摸,她把手往后一缩,这是我哩。随后笑着指了指我家的土墙根儿……那儿有。 傻姑四岁那年,指着她家土墙下开满的、指甲盖大小的紫色碎花,问她父亲,那是什么,她的死去的老父亲说,那叫“星星草”,贱得很,踩不死。 我顺着四岁芳姑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墙角的土缝里,斜斜地生着几株细碎的小草,还没开花,西风一吹,就晃悠悠地哆嗦着。我并不知道,那一刻,那些在阳光和寒风中艰难存活着的星星草,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终生难拔的悲悯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