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常響着媽媽的話:命,都是命。 “媽媽,命是什麼樣的?”我問。 “命就是你腳底的路。”媽媽回答。 “路是人走出來的呀。”我記得有人這麼說過。 “你以為你的步子是你自己跨出去的呀?不是,你沒那個能耐。”媽媽說,“是那路領着你的腳。等你走的路和媽媽過的橋一樣多的時候,你就明白媽媽說的意思了。” 當時我是一點都聽不懂,可是現在,我似乎有點明白了。也許是因為我走過了很多橋,有的懸在半空,有的埋在地里,有的下面遄流滾滾,有的底下卻是荒漠漫漫。 我來美國,目的和誰都不一樣。不為綠卡,不為洋樓,不為獵奇,更不為淘金。我來美國,只為尋找我的哥哥大坤。哥哥八年前不辭而別,聽和他一起做石頭生意的工友說,他是跟着渡船偷度過洋的。 我知道偷度客的日子是怎樣的。我的心像泡進了苦水,被哥哥那看不見的蹤影揪着。 爭取來美國的那份不易就不提了,總之,我來了,為了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命。來了美國,我沒有吃什麼大的苦頭,讀了幾年書後,就進了一家滿大的公司。 我來的頭三年,公司蒸蒸日上。可從第四年起,事情就越來越不順。公司的客戶倒閉了好幾家,很快公司就嘗到了城門失火的味道。 有一次,在部門例行會上,一向很風趣,很自信的老闆布萊恩臉色陰沉,無端和我們說: “我的朋友破產了。” 我很吃驚,記得老闆說過,他的朋友擁有一家很大的商場,還有一條白色的汽艇。老闆說起他的朋友時,臉上總是露着仰慕的神色。“他很成功,人生本當如此。” 而今,老闆只剩下一句話:“很不幸的事情。” 十一月中,儘管生意很差,公司還是硬撐着開了員工的表彰大會。地點還在那山頂的俱樂部里。據說由於我們是老客戶,俱樂部給了我們可觀的折扣。 傍晚我進了俱樂部大廳。許多同事都到了, 三個一組五個一群地站在那裡閒聊。還有幾個化了裝的招待員,手托着點心盤在人群里穿梭着送可口的點心,一邊送還一邊表演些小技能逗大家樂。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不管是顧客也好,招待也好,大家似乎都在強打精神,強作歡笑。 儘管廳里一片嗡嗡的談話聲,我還是注意到了從角落裡穿來的電子琴的樂聲。 我覺得那樂聲有些淒涼。 “美露你好!”有人在背後叫我。我聽出來了,是老闆布萊恩的聲音。 “老闆你好,來啦?”我轉過身去和他打招呼。 “美露,你看到那角落裡彈琴的人了嗎?”布萊恩壓低了嗓音問我。 我伸長脖子往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我看見一個穿着黑禮服的男人坐在深紅色的窗簾邊彈琴。他的頭有些禿,他低着頭,眼睛專心致志地跟着琴鍵和他來回動着的手移動。 “看到了。”我回答。 “他就是湯姆。” “湯姆?” “就是我的朋友。現在靠給人彈琴賺錢。” 我深吸了一口氣, 又看了看那紅色窗簾邊的彈琴人,不知道一個人從那麼高的地位一下子降到這麼個僕人般的位置是種什麼感覺。也許像媽媽一樣,是一種認識了命運以後的平靜。 我不由得走了過去。環顧四周,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我也懷疑有誰在聽湯姆的音樂。 “你彈得很好聽!”我誇讚道。 湯姆抬起了頭,看了看我,說了聲“謝謝。”彈了幾下,他停下來又補充了一句:“我喜歡彈琴。”他的臉楞角分明,略微往下的嘴角顯示着一種倔強。 老闆是個強者,看來他的朋友也是個性很硬的人。 “我知道這首歌。”我說, 聽出了那是“If You Going to San Francisco”,我打心裡喜歡那首歌。 “你去過三藩市嗎?”湯姆問。 我點點頭。 “戴花了嗎?”他又問,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我發現他的笑很迷人。 我有些靦腆地搖了搖頭。 “有一年聖誕節我去了三藩市。在那裡遇見了一位中國姑娘。難忘的經歷。” 我突然有種重訪三藩市的欲望。我想再去那裡逛中國城。我還想在頭髮上別一朵鮮花。 一個月後,度假回來的我迎來了冬季的第一個風暴。我發現,風暴過後,那楓樹的紅葉才紛紛墜地。踩着滿地濕濕的落葉,我像往常一樣推開了公司大門。走進辦公的地方,剛想坐下來,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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