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當年大陸文化革命, 齊明下鄉插隊是在東北吉林省, 松花江邊. 他那時年紀輕. 什么也不在意. 每天跟社員一起下地幹活. 累的要命晚上倒頭就睡. 不想幹活就去公社買月餅吃. 夏天去打野鴨子, 捉魚, 冬天打兔子, 狐狸. 算起來齊明從到農村到離開一共只一年半, 在生產隊幹活是掙工分. 年底算賬他掙了兩千多工分, 分到90塊人民幣, 按當年比價折合美元有五十多塊. 他儘管沒干多少活, 還是學會不少農村的活計. 到美國工作後, 有一次老闆要他去山裡勘探需要騎馬, 齊明說騎馬是沒有問題. 我在農村時沒少騎. 可是我只講中國馬語, 不會講英國馬語, 不知是教美國馬聽中國馬語呢, 還是教我講英國馬語省事. 後來才知道美國馬不懂馬語, 騎馬的人要用薑繩控制馬.
後來齊明被油田招工, 成了一個石油工人. 那年他回家時聽說鄰居孔憲球得了白血病時心裡不由一驚. 孔憲球也在吉林插隊, 他比齊明大幾歲, 為了結婚成家, 省吃儉用, 努力干活, 拼命存錢. 太太是娶到了, 人也病倒了. 開始以為是感冒, 後來詳嗍欠窝�, 總治不好. 最後醫生詳嗍前籽�, 這種病起因不詳, 病例證明多為營養不良, 心情壓抑, 操勞過度. 齊明去看孔憲球, 見他臉色黃綠, 浮腫的已經變形. 不久孔憲球去世了, 他只活了二十五年. 事後齊明越想越不對頭. 他不免兔死狐悲, 從此更是增加營養, 心情放松, 有勞有逸. 學習也不像以前那么拼命, 買了一個六弦琴. 時常彈上一曲. 只是沒有人肯聽他彈琴而已.
忽聞一九七七年恢復了大學招生, 齊明趕快復習功課想考大學. 說是復習, 其實是現學, 齊明讀到初中一年級就停課搞文化革命. 文化革命中大學只招收工農兵大學生, 憑政治表現, 不看學習成績, 大多是共產黨員共青團員之類才能進大學讀書. 教授給這些工農兵大學生講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 學生搞不懂為甚麼不等於四分之一, 教授沒辦法, 只好買一張大餅, 用刀切成兩辦, 問學生這是多少大餅. 工農兵大學生學習不怎么樣, 但是能干革命. 把大學搞的烏煙幛氣. 這一搞就是十年. 現在文革好歹結束. 任何人可以考大學; 這對齊明這些人來說, 就像掉到井裡的人, 得到一根繩子似的. 一個個磨拳擦掌, 躍躍欲試. 齊明班也不上了拼命復習. 齊明的朋友李平也準備考大學, 李平和齊明一樣只在學校讀過一年初中. 他的父母都是北京大學的教授, 爺爺是台灣一個科學研究院的院長. 在油田齊明李平這幾個想上大學的工人, 被其他人叫做大學迷. 李平不象齊明那么落後, 他是共青團員, 不肯曠工復習功課, 也不肯自己在宿舍裡做飯, 只是到大食堂吃缺油少肉的飯. 齊明不管那么多條條框框. 不但曠工復習, 還設法買來一支豬腿, 放在窗外凍起來, 每天砍下一塊用煤油爐燒著吃. 那年參加考試的人很多, 從未1966年到1977年十一年的高中畢業生爭奪一年的名額. 幾個月過去大學發榜考文科的李平高高中了, 李平不僅考試成積好, 他的考卷是用仿宋字功功整整答的. 判卷的老師嚇了一跳. 考理科的齊明落榜.
發榜不久李平感冒了, 總也治不好, 醫生講大概轉成肺炎了. 當肺炎也治不好, 只好回北京治療, 確詾榧中桶籽�, 還是起因不詳, 病例證明多為營養不良, 心情壓抑, 操勞過度. 不久李平也去世, 他死時只有26歲. 週圍的人都講, 李平是考大學累死的.
齊明雖然沒生病, 可是也沒考上大學, 心裡蹩了一口氣. 學習更努力. 因為七七年高考晚了幾個月, 過了大半年就是七八年高考, 這回齊明高高的中了, 他興高采烈地去檢查身體的時後碰到他的一叫朱鐵個朋友也在檢查身體. 可是朱鐵看著並不高興, 原來他的考試分數不高, 是後備名額. 和齊明差不多. 朱鐵也是讀書人家出身. 他的父母都是民航的高級工程師. 他也是一個大學迷. 齊明免不了安慰他幾句.
齊明是在山東上學, 春節回北京休假, 好朋友自然要聚一聚. 喝酒時齊明問起朱鐵上了哪個學校. 大家不講話, 臉色陳下來, 說朱鐵死了, 也是白血病, 28歲.
齊明大學畢業以後, 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 每天上班下班. 他有一夥中學時代的朋友, 這麼多年一直保持聯係, 其中有一個叫桑培基, 上學時長的瘦小, 大家給他起個綽號"雞". 雞的爸爸是位高級工程師. 雞人很聰明, 不管什么事情一學就會, 能說會道, 嗓子好歌也唱的好. 他沒有下鄉, 在北京一個工廠做工人. 比起週圍的工人雞算是出眾. 他也不甘心做工人, 一心想往上爬. 他先是想加入共產黨, 當個幹部. 這就要積極表現. 他大概沒有表現的到家, 加上他爸爸以前又加入過國民黨, 反正雞努力了兩三年還是沒能加入共產黨. 決定換一個努力方向. 他想當一個歌唱演員, 找到不少唱片天天聽, 又到處找老師. 過了幾年, 他唱的是越來越好, 可是總當不了職業演員. 文化革命結束. 大學恢復考試制度. 齊明他們考上了大學. 雞還在工廠裡當工人. 那時雞結婚了又有了一個兒子. 雞的太太是位老老實實過日子的人, 她對雞的理想不以為然, 只是對雞的工資控制的很緊. 雞在家裡找不到知音. 只好到外邊找. 他的朋友和他的境遇相仿, 卻沒有他那么多理想, 不外是勸他兩句安心過日子的話. 他也把齊明找到酒館, 讓齊明買酒買肉, 兩人聊天兒, 齊明知道他不甘心總當工人, 勸他考業余大學, 雞說不行, 他要走作家的路, 要寫小說. 齊明知道雞讀過幾本書, 只勸說作家不好當, 要下許多工夫. 不久雞病了, 到醫院檢查是晚期肝癌轉白血病, 不到一個月就死了. 那年雞35歲.
齊明到美國自費留學在丹佛機場時是杜大宏和他太太王力接機. 杜大宏人高高大大, 臉方口圓, 一幅忠厚像. 他太太王力讓人感覺能幹的樣子. 齊明知道王力先到美國來讀書, 杜大宏是探親來, 一邊在餐館打工一邊讀有英語準備攻讀學位. 大陸來的學生不少都是先生讀書太太打工, 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換成太太讀書先生打工. 好象有些不自然, 也有離婚的. 王力倒沒有提離婚, 只是要先生趕快拿到資助讀書. 不知杜大宏怎么搞的. 齊明學了兩年拿到碩士學位時, 他還在打工. 聽王力講杜時常坐在家裡幾個小時一言不發. 後來齊明進入博士過程, 杜才開始讀書.
齊明修完了博士班的課程通過了博士資格考試, 就跑出去工作, 回來辦綠卡時聽說杜大宏得白血病. 齊明對白血病當然不陌生. 可是沒想到白血病還追蹤到美國來了. 不過他知道美國醫療水平高, 也許能把杜大宏治癒. 他給王力打了電話表示慰問. 又去忙工作. 冬天他從國外回來. 正好王力拿到博士學位. 在畢業典禮上他見到杜大宏. 臉色已經是黃綠色. 和當年他見孔憲球的顏色差不多, 齊明和杜握手, 覺得杜的手冰冷. 杜講病已經這樣, 就隨它去, 齊明說看看聖經想開一點.
過了一個多月, 杜大宏死了, 中國學生在教堂為他籌組葬禮, 四位身材一樣的年輕人身穿筆挺的西服, 手著雪白的手套抬棺材, 聯誼會長講話, 系領導講話, 家屬講話, 然後是教堂裡吃自助餐. 大家都說葬禮辦的好, 中西合壁, 各取所長, 這個方式要介紹到其他地方去. 教堂的牧師台瑞說希望杜大宏在另外一個世界活的好. 齊明說沒有問題, 我在那個世界有許多好朋友, 只要杜大宏提我的名字, 他們一定會照顧他. 他們和杜大宏差不多, 都是老實的讀書人, 在那個世界他們一定比在這個世界活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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