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黄律师提着公文箱,信心十足地走进了一座办公大楼内的一间小型会议室,他是为赵乐天油烟污染案去会见对方律师,寻求庭外和解的。起初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黄律师也没太在意。可是当他看到了对方的诉状时,不由得有些好奇了。原来这基本是一个象征意味的案子,原告凯西只是指责赵乐天家的抽油烟机造成的污染,从而引起原告生病,可并没有提出什么具体的证据,也没有要求赔偿多少精神、经济的损失。这诉状如此写,明显地显出原告律师工作的敷衍了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法庭经办案件的人也很有意思,到现在也没有确立开庭时间,只是让双方律师先庭外和解。精明的黄律师一下就明白自己捕捉到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很轻易就能出名的机会――不是所有的律师都能遇上这样的好机会,特别是像他这样的移民到加拿大的华人律师。他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办这个案子,把这个不须费太大劲就能得到庭外和解的小案子做成一个好象很大的案子。首先他要把这案子炒作一下,尽可能引起华人社区和亚裔社区的注意。他悄悄地让助手稍微地透露了一点消息给中文媒体,就已经闹得舆论沸沸扬扬了。他满意地看到这两三个月来报纸上的报道和评论。不少记者前来采访他,中文报、英文报的都有,他也趁机慷慨激昂地说了一些话。第二,他也尽心尽力地去做调查研究工作,甚至亲自出马去收集对赵家有利的证据,这本来是要原告方举证,原告既然没有举证,他作为被告的律师可以要求对方举证,其实是没必要去找证据来反驳原告方的。但他仔仔细细地去做了,他不仅是为赵家,也是为自己未来的声誉和形象去做这些事情的。第三,在案子已经产生相当的轰动效应之时,庭外和解要尽快完成。他为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知道自己今天会得到很满意的结果。黄律师推门进去,原告凯西的律师利文斯顿先生已站在里面。他们两人握手寒暄一会,各自就坐。鹤发童颜的利文斯顿先生显得很精神,也很有风度。他彬彬有礼地开始了正式谈话。他首先陈述了凯西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前后情况,强调凯西昏倒在她家车库门前,而在她所站处偏上方不到二米处就是赵家排放烹调油烟的出气口,当时赵乐天正在为他家的聚会烹调食品。这油烟导致凯西昏倒,送入医院急救。众所周知,烹调油烟中含有致癌物质,赵家聚会繁多,烹调时间长,排放的油烟造成空气污染,已经并且仍在威胁他的委托人的身体健康。他的委托人非常和善,并没有要求经济赔偿。为保护他的委托人的身体健康,他希望赵家拆除或移动抽油烟机,缩短烹调时间,或改变赵家的烹调方式。利文斯顿先生口才很好,但可以看出根本没做什么准备,说的事情还是诉状里的那些,完全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样子。意识到这一点,黄律师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轮到黄律师说话了。他提出了四点意见:第一,赵家的烹调时间并不是像利文斯顿先生认为的那么长,事实上甚至比一个普通人家还要短。如果一个四口之家一天三顿饭至少需要花四小时,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个小时。赵家只有两口人,平日每天只花最多一小时,因为他们只做早饭。每星期四是他们的休息日,这天他们做三顿饭,就算按照四口之家所需的四小时来算,一个月仅只十六个小时。赵家的聚会一月举行一次,每次就算烹调八小时,实际上一半时间也不要。三部分时间合起来三十加十六加八,一个月总共也只是五十四个小时,远远低于一个普通四口之家的烹调时间。第二,退一步来说,即使赵家的烹调时间长,也不能就断定由此而制造了许多油烟。中餐的烹调方式多种多样,其中炒、蒸、烧、炖、煮、烤、煎和炸比较常用。中式家庭烹调不像餐馆,尤其不像西式快餐主要依靠煎、炸、烤,而是多用炒、蒸、烧、炖、煮,用油量也远远少于煎和炸,因而,产生的油烟自然也远远少于煎和炸。第三,烹调油烟里含有致癌物质这不假,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烹调油烟致使某人得了癌症。医学研究界比较担心的是接触烹调油烟多而且直接的厨师和家庭主妇们比普通人得癌症的可能更大。使用抽油烟机把烹调油烟和气味从有限的屋内空间抽出,排放到外部空间使之淡化,消失,从而保持屋内的空气质量,是公共场所和家庭普遍采用的办法。根据测试,赵家排放的油烟内有害物质的含量非常低,几乎是无。需要指出的是,抽油烟机排放出来的不光是油烟,还有食物的气味。因此,仅仅闻到赵家烹调时食物的气味,就指责赵家的烹调油烟造成空气污染是没有证据也不负责任的。如果一定要这样坚持,那我们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餐馆就都要停止烹调了。第四,凯西的病有那天急救中心的医生诊断书为证,是心脏病突然发作。从凯西的家庭医生处也已得到证实,凯西有十二年的心脏病史。而赵家搬到现住址才一年零四个月,根本没有理由责备他们要为凯西的心脏病负责。另外,凯西的家庭医生也指出,凯西以前曾经患过忧郁症,近年来还出现焦虑症的状况,经他介绍曾转到专科医生处治疗。焦虑症的症状之一是病人往往对自己不喜欢的小事产生极度反感和莫名的惧怕,这也可说明凯西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赵家排出的油烟和夸大油烟的负作用。黄律师说得有条有理,有事实,有数据,有分析,面部表情又很沉稳,使得他那带着香港人说英语的特别口音不但没有减弱他的说服力,反而相对增加了某种语言感染力。黄律师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利文斯顿律师的反应。当他一口气说完以上的一大段话后,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利文斯顿律师的回答。利文斯顿律师不但没有说话,竟然微微点头,表示出很赞许的神情。他一直遵循比尔的嘱托,按照他们两人商量好的那样,采取基本不作为的方式,争取庭外和解。听了黄律师的这一番条理清晰,很有说服力的话语,他心中不免暗自称赞:这位华人律师倒是很不错的呢。可以看出他下了不少功夫来准备,是个认真的人。尽管比尔为他收集资料(例如凯西的病史)悄然提供了某种便利,但如果他不是个有心人,也不一定能掌握到如此细致的材料。看到利文斯顿律师的反应,黄律师自然更是意外,也更为高兴。他伸出右手捋了捋自己右脑门边垂下的几丝头发,郑重地说道:“最后,我想代我的委托人表达一个愿望,就是我的两位委托人一直对他们的邻居抱着十分友善的态度。即使凯西的狗每天一大早就狂叫把他们夫妻吵醒,他们也从来没有抱怨一句。他们觉得,两家人家能成为邻居也是一种缘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邻居在法庭上相对。他们愿意坐下来,与斯德瓦特先生和太太讨论、沟通,去解决存在的问题。”这正是利文斯顿律师等待着的话。分手前,两位律师都表示会把对方的要求转告自己的委托人,以求得和解。三天后,凯西•斯德瓦特撤回了她的诉状。一星期后,李益行亲自带了两个人来,把赵家位于车库上方正中的抽油烟机出风口往南平移了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