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精英知識分子們都在縱論寬容。我可以想象書生們一定是一邊優雅地抽着中檔香煙,一邊在叮叮噹噹地敲着鍵盤作奮筆疾書狀。 寬容的理論談得頭頭是道,引經據典寫得妙筆生花,但不過都是從理論中來又回到理論里去的碼字遊戲罷了。我知道自己看那些又臭又長的之乎者也宏論一定會暈乎,所以,一般都懶得為此而浪費眼神。 寬容,若從字面上理解,只不過意味着原諒可容之言、饒恕可容之事、包涵可容之人的釋義,但很明顯,精英們所談的寬容,針對性明顯,即是謀求在與執政黨能否取得諒解(和解)這一基礎上達成寬容的共識。換句話說,也就是把寬容拉到社會轉型這樣一個宏大敘事上展開探討、尋求共識。在這種語境下,寬容與和解是兩個不可分割的共生概念。只有在解決了寬容這個心理死結的前提下,和解才成其為可能。 寬容這個主張最初的提出,是前幾年由海外輸入的政治理念。但當時就遭來一片非議和嘲諷的浪潮。反對寬容的人,顯得底氣十足。他們認為,我們為什麼要寬容?我們有什麼理由寬恕罪惡?遲來的公正必將逐一審判所有的罪孽,歷史的血債勢必最終得到正義的清算。這無疑屬於“政治正確”的駁論。贊同寬容的人,他們認為中國的歷史從來都迴避不了以暴力輪迴換來政權更迭的詭異怪圈,可受傷的從來不是高居廟堂的座上客,而是庶民大眾。獲益的從來都是統治集團裹挾而去的極少數利益均沾者。由此,寬容的主張者們宣稱,只有顯示出寬容的博愛胸懷,對立才會消融,血腥才能避免,和解才可實現。然而這種主張在被早已邊緣化的底層政治群體中看來,似乎顯得格外落寞而鮮有附和的市場。 作為一個自認為與精英不搭界也與草根革命派保持距離的筆者看來,寬容、和解也許在將來還是一個可行的選項,而在現階段則根本沒有奢談的前提條件或可能性。為什麼現在沒有呢?因為現在在雙方的政治力量對比上絲毫不成其為比例。一群居高臨下的狼群在面對“一小撮”瑟瑟發抖的羊群時,羊只提出和解何以可能?是要羊只寬容狼犬,還是讓狼犬寬容羊只?這是一個不能逃避前提條件或者說無法預設語境的話題。只有當強大的統治集團不再擁有足夠的自信得以依恃暴力機器勝券在握的時候,或者說,只有統治者看到大廈將傾的時候,他才會不得不考慮走上寬容、選擇和解之途。抑或當掌握政權的一方在基本理念上發展到接近反對陣營的一方之時,寬容的語境才可以擺上對話的桌面上來。而現在,任何試圖站在與統治集團同等高度的位置去謀求寬容的理念或和解的召喚,則無異於與虎謀皮。 儘管如此,我仍然欣賞提出寬容這一主張的博大氣量,因為“仇恨入心要發芽”之類,仍是受制於意識形態上的“狼奶”灌輸後遺症。而寬容則超脫了仇恨教育的窠臼。雖然我自己自覺還只是停留在欣賞的感覺上,而沒有達到寧願無條件地向製造過罪錯的惡人施予博愛的崇高境界。 寬容,這是一個讓提倡者一開始就很容易占據道德制高點的動聽辭藻。但可惜流於脫離現實的紙上談兵。而清算一詞,雖然貌似絕不妥協的“政治正確”觀,也完全屬於脫離實際的自我安慰。很可能在“我們這輩子”都難以看到。雖然我贊同清算在情理上是可以理解也無可指責的。但寬容如果能夠植入仇恨的大多數胸懷,那無疑對於未來的體制轉型是一件可以使社會代價限制在最小範圍內的政治智慧。寬容,說到底就是一種如何放棄的藝術。 但我能理解,寬容的理念之於與執政黨素有“血海深仇”般情結的革命家而言,則無異於對牛彈琴。但話說回來,即使革命家終於願意袒露寬容的胸懷,統治者也不會傻到輕信你的地步。這就成為一個解不開的悖論:寬容者願意即便釋放寬容的善意,統治者也絕不願意輕易上當;而持絕不寬容的堅決討伐派,又根本不具有任何實力和條件來談論絕不饒恕的話題。 寬容,這是一門繞不開需要各方妥協並有民間輿論支持的政治和解策略,似與那些熱衷於紙上談兵、遠離民間的精英空談家無關。 南非的經驗,證明了以非暴力的形式可以實現種族和解的可行性。但南非有一個比一般傲慢的白人站得高看得遠的政治家德克勒克,他能夠有遠見地洞察到,黑人永遠不會認同白人主導的南非,與其毫無休止地鎮壓下去不如及早實現和解。如此才能避免被國際社會孤立和制裁的結局。而現在天朝的局面至少表面上看起來經濟高速發展,社會繁榮穩定。寬容和和解在這裡空談實在言之過早。精英知識分子們與其空對空地瞎扯,我看還不如實對實地放下精英知識分子虛無飄渺的身段,了解民情,洞悉民心,體惜民艱,做一些默默無聞但對開啟民智有益的實事來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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