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书展览
文化大革命也革了一切文化的命,文革前的文艺作品成了“封、资、修”,统统在禁止之列,很有点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味道。全国只有几部革命样板戏在那儿不停的播放,文化生活十分贫乏。但在暗地里,这些“封、资、修”的东西却一直在流传。绝大多数的古今中外的名著,我都是在文革中看的。
到了部队以后,没有看这些书的机会了。但有的战士挺有能耐,从老百姓哪儿弄来了书,并在连队里偷偷传阅。
连队里管理严格,看这类书要有技巧,不能让当官的或积极分子发觉。我们多半是在吹了熄灯哨后,捂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偷着看。
1970年2月左右,在我当了近两年的统计员后,指导员终于把我调出连部,发配到四排十六班当一名战士。5月的一天,一个监利兵借来一本《红楼梦》,他看完后我借过来,因还书的时间比较急,光晚上躲在被子里看肯定是看不完的。一个休息日,我正趴在上铺全神贯注地看《红楼梦》。突然,指导员进来了。当我发现指导员走到我身边时,想藏书也来不及了。他看到我慌张的神态,却装作没什么事情一样,一边走近一边笑眯眯地问到:“什么书,看得这样认真呀”?同时把手伸过来。我无奈,只好把书递给他。他接过书,一边翻,一边继续带着他那特有的假笑,阴阳怪气地说:“你把精彩的地方都折起来了呀”!他所说的精彩地方,是书中关于谈情说爱的一些段落和诗词,这本书好多人看过,也不知是谁折的,我无法跟他辩解。也不可能与他解释。他说完话,把书拿走了。
几天后,我们排接到命令,到皮口镇执行运沙任务。皮口镇是普兰店管辖的一个镇,离连队驻地有好几百公里,我们排要在那儿干好几个月。
到皮口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排里接到连部电话,通知我回连学习。我以为是革命军人委员会开会,因为我是战士们选出的连队革命军人委员会的宣传委员。等我赶回连队,才知道所谓学习,其实是连里办了一个“毒书展览”,因我偷看了“毒书”《红楼梦》,要我回去接受教育。
“毒书展览” 就设在连队一间不大的房子里,摆出来展览的“毒书”还真不少,有《敌后武工队》、《青春之歌》、《平原枪声》、《苦菜花》等等,好像还有《三侠五义》、《封神榜》之类的老书,我看过的那本《红楼梦》也在其中。看来,自从指导员收了我看过的《红楼梦》以后,在连里搞了一次“毒书”大搜查活动。
组织全连看完“毒书展览”,指导员召开军人大会,开展对“毒书”的批判。一些积极分子在会上发了言,指导员做了总结讲话,又把我看过的《红楼梦》书中精彩地方折起来的事作为例子,说明有的同志中毒之深,也说明阶级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树欲静而风不止等等。我听了很不服气,会后找到指导员,说他讲的不对。当时,报纸上正在批判欧阳山的《苦斗》、《三家巷》,批判的文章中有一段话,将《苦斗》、《三家巷》与《红楼梦》作了一番比较,其中有:如果说《红楼梦》还起到一定反封建社会的作用,那么,《苦斗》、《三家巷》就怎么怎么的一段话。 我把报纸找来,并特别将这一段文字指给指导员看,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没有说话。
失败的恋爱
1968年参军前,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叫殷琦。殷琦家与我家在同一条街上,两家隔街相对。殷琦在20中学读书,跟我同年进中学。由于是街坊,她经常到我们这边跟我姐姐、妹妹及邻居的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起玩。
殷琦是个很活泼大方的女孩,她在他们班上是文艺骨干。 60年代,美国在南越扶持吴庭艳跟北越打得很厉害,中国是坚定不移地支持以胡志明为首的北越共产党政权。当时,在国内发行的反映南北分裂给越南人民造成的痛苦的《南方来信》,在中学生中反响强烈,一首“眼望着北方的天,北方的天空阳光灿烂……”的歌曲也风行一时,广为传唱。殷琦她在学校刚好学会用这首歌编排的舞蹈,回到家里,也忍不住要把学校跳的舞表演一番。她边唱边跳,十分起劲。她也经常到我家来做作业,一边做,一边谈谈学校、班上的趣事。文革开始后,闲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大家更是经常在一起玩。接触多了,我对她有了好感。这种少年情窦初开时对异性的朦胧好感叫不叫爱情,说不清楚。
当兵前夕,我已得到即将出发的通知。我按捺不住埋藏在心里已久的情感,托我姐姐转给她一张纸条,表示想跟她交朋友。她很快就回了一张条子,愿意跟我交朋友。我是怀着双重高兴的心情离开武汉来到部队。
在部队,我跟她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几个月后,她跑到大连亲戚家玩,约我到大连见面。我一个新兵蛋子,哪有时间跑那么远去会她,也不敢叫她到旅顺来,怕被战友看到。她在大连呆了十几天就回武汉了,终于没有见成面。1968年下半年,学生开始上山下乡,她插队落户到了湖北枣阳鹿头公社,她不断来信谈她在农村的生活,我谈我在部队的生活。整个信件往来中,没有一句情呀、爱呀方面的话,都是谈革命理想、工作。那个时代的谈朋友几乎都是这样,谈情说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1969年,我当兵一年多了。同年入伍的战士中,陆陆续续地有人入党。我因家庭问题,入党的事十分渺茫。加上地方上开始对造反派进行清查,派出所军管的军代表到我家,把我写给家里的信收去了,同时还把我父母解放前照的一些相片也收走了。这些东西后来都寄到我们团政治处,说我的信泄露了军事秘密,还说我母亲是国民党的官太太等等,这些东西传得全连上下都知道了。我思想上包袱很重,情绪受到很大的打击。我家庭的情况一直没有跟殷琦谈过,眼看入党无望,我将家庭的情况向殷琦作了报告。满心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一点理解和安慰,没想到接到她的回信却是告诉我,她将此事向她的母亲说了,并告诉我,我们保持一般的朋友关系。这句含糊的话我一看就心里明白,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她的父母都是党员,父亲是一个单位的科长,母亲是一家土产商店的党支部书记,对家庭出身和历史问题还是比较看重的。她的回信,对我无疑是雪上加霜,打击沉重。我回信告诉她,既然这样,我们之间的事就算结束了,我会面对现实的。在信的结尾,我引用了毛主席诗词中的两句话: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重头越。很有点悲壮的味道。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