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界,除了人类,漂亮的几乎都是雄性动物。有时,这种漂亮不仅不利于生存,甚至是生存的麻烦。比如,对于孔雀而言,最佳的身材应该是短尾,甚至秃尾,长而大的尾巴,既无攻击、自卫之用,又极其妨碍逃生。然而,现实状况是,雄孔雀不仅长着长又大的尾巴,而且会仔细的打理它,让其绚美异常。
对此,演化学家的解释是,为了保持后代的优良,雌孔雀需要找到身体强壮、反应机敏的雄孔雀。然而,除非亲眼观看到一只雄孔雀如何在天敌的追捕下,顺利逃离生天。否则,雌孔雀很难判断雄孔雀的身体状况和反应灵敏度。经过长期的演化,尾巴成为了雌孔雀完成这一判断的依据。
试想,在一个天敌密布、随时面临生死大逃亡的生活空间里,一只雄孔雀若无强健的身体、机敏的反应,同时又对自己的身体和反应充满了信心,怎么可能长出一个长而大的尾巴,并有闲情逸致将其打理的光鲜漂亮。所以,看似全无用处,甚至累及生命的尾巴,成为雄孔雀传递自身状况的信号。通过这一信号,其才可能觅得愿意与之交配的雌孔雀。
这种以外在的、可观察的信号来传递自我信息的方式极为普遍的存在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人类也概莫能外。我们以自己的着装、语言、行为……,来向他人表达自己,传递与自己有关的信息。同时,也通过他人的上述种种表达,来获取对方的相关信息。
正如,经过一段时期的积累之后,雌孔雀会积累出这样的经验:尾巴越大越漂亮的那只雄孔雀,其身体越强壮,反应越机敏,基因越优秀。人类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也会形成各式各样的经验。比如,开宝马的一定比蹬三轮的有钱,学历高的一定比学历低的有见识,正规渠道出来的消息一定比小道消息可信,张口闭口舍生取义养浩然正气的一定比惜命如金的勇敢,……。
这种经验积累,毫无疑问将节约判断事物的成本。雌孔雀无需整天跟着一个雄孔雀,去观察它的逃生能力。我们无需整天跟着一个人,去了解其真实的秉性。然而,这恐怕也是这种经验积累唯一的功效了,即,其只保证你节约了判断事物的成本,并不保证其他,尤其不保证,你能够判断准确。
因为,一旦这种经验积累成为共识,人们意识到,传递出某些信号,就能够让人们将自己划分为某类人之后,隐匿、伪装将在所难免,而基于信息的不对称——对方拥有自己是什么人的信息,而我们不拥有,我们只能通过阅读信号,来判断对方是什么人——其决定了我们如果不愿意支付更多的思考、判断成本,我们将毫无疑问的被信号所忽悠。
康德曾说,人类的历史可以划分为三个时代:英雄时代、信仰时代和平庸时代。我们生活的正是被康德成为平庸时代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哪个时代,对于大部分平凡如你我的人而言,其都是忽悠时代。
在各类大大小小的忽悠中,最令人感慨万千的莫过于,帝王将相忽悠兄弟们一同打江山。打的过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漫漫历史长河里,不知道有多少胸怀理想,也胸怀仇恨的炮灰们,至今也许仍在等着集结号的吹响;打得之后,好则杯酒释兵权,坏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历史是一个时刻待战的沙场,而中国这片沙场上,它上演的征战,始终如此。竟然,始终如此。
我们显然不能责怪那些忽悠我们的帝王将相,我们不是小孩子,即使是小孩子,这个世界也没有义务不忽悠我们。我们也不能抛弃那些被帝王将相们拿来忽悠我们的某些道理,尽管,它们确实一次次的带着我们走向了被忽悠、被利用,甚至,被奴役的道路。但,毕竟,忽悠我们的不是那些让我们热血沸腾的道理。
我们唯一可以责备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不够长进,数千年了,还保持着雌孔雀的思维和认知方式。雌孔雀是,瞅见一只雄孔雀有大而漂亮的尾巴,就认定其一定有优良基因,从不曾想过,保不齐,它只是运气好,保不齐,它插了个鸡毛掸子。而我们则是,瞅见谁披着爱国、民族的大旗,就荷尔蒙直线分泌到遗忘自己的地步。
看到,一个人对着老外慷慨陈词、激扬文字的说:“中国人必将崛起于世界之林”。另一个人连篇累牍、咄咄逼人的说:“中国人不高兴”。我们立刻热血沸腾,激情四溢的化身为拥护者和旗帜,跟在其后摇旗呐喊,既不思考这个国家凭什么才能崛起,也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不高兴,反正,先把自己弄崛起了,弄不高兴了,一展雄风再说。尽管,每个人都知道,那不过是假想出来的雄风而已。
而后,有一天,那个慷慨陈词的和那个连篇累牍的,在一个华丽丽的转身之后,去别的国家当了别国的公民,为别国之崛起和不高兴而生活去了。我们,愣了,痿了,怒了。然后,破口大骂。骂那些忽悠者,也骂被他(她)们拿来当忽悠的旗帜。甚至,我们可能会放弃和质疑那些美好的、正义的道理。事实上,这也是这个国家的现状,所谓价值观念坍塌。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既与忽悠者无关,也与那些道理无关。只是,与我们自己有关。是我们自己,在看到有人华丽丽的举着爱国和民族大旗时,选择快速分泌荷尔蒙,抛却理性,忘掉自己。忘掉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份遗忘导致我们忘记了一个最为基本的常识:道理和说道理的人是两回事。一个人说的道理再漂亮、再正确、再伟大,漂亮、正确、伟大的是道理,而不是这个人。然而,我们通常认为漂亮、正确、伟大的是说道理的人。然后,发现人是一个大忽悠后,不仅否定了人,顺道连道理也一起给否定了。
我们之所以会选择认为漂亮、正确、伟大的是人,是因为,任何道理都缺乏绝对性,其成立通常需要大量的前提,而即使当一切前提都具备时,基于情感的纠结,道理通常很难发挥作用。可以说,如果选择了追随道理,就意味着,必须勤于思考,必须在任何情况下,强令自己保持独立。这显然是极其辛苦的,有时,甚至是危险的。
而选择崇拜人,上述问题就都可以得到解决。我们可以将思考、寻找道路、照亮等等这些问题交给那个我们崇拜的人,由其来替我们完成。当其赞同者、跟随者、崇拜者越多时,我们就越愿意这样做。因为,倒霉了,不会是只有自己一个。因为,决策不是自己做出的,我们可以卸责。当然,唯一的代价就是,我们需要冒着被忽悠的风险。而显然,我们很愿意冒这个风险。
所以,当被忽悠时,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忽悠,开始于他人,最终,却是成就于自己。当然,选择道理,是否就必然能避免被忽悠,这是另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