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11日，Tommy Cash站在田纳西他哥哥Johnny Cash的故居废墟前喃喃自语：“这里曾经有千万个难忘的记忆，如今一切已烟消云散。”就在前一天晚上，一场大火将这座湖滨别墅焚毁殆尽。

Johnny Cash，这位美国历史上进入乡村音乐名人堂最年轻的歌手，同时也进入了摇滚音乐名人堂。历史上同时进入这两个名人堂的歌手不超过10位。他曾经写过超过一千首歌曲，出版过数十张唱片，1999年格莱美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名列《滚石》杂志“历史上100位最伟大的艺术家”第31位，是不折不扣的美国乡村音乐史上殿堂级的人物。经Johnny Cash提拔的其他歌手包括Bob Dylon，U2，Neil Young，Kris Kristofferson，每一个都是超级巨星。根据Johnny Cash生平拍摄的电影Walk the Line在2006年获得金球最佳男主角，奥斯卡最佳女主角。

这样一个超级牛人，同时也是不折不扣的“垮掉的一代”。

听到他故居被焚毁的新闻时，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他年轻时由于无知而引起森林大火的往事。历史在40多年后终于和他开了一个玩笑。1965年6月当他33岁时，他长途驾驶的汽车突然起火，引起加州Los Padres国家森林大火，火灾将一半的森林化为灰烬。Johnny Cash可能是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联邦政府起诉引发森林大火的个人。法官问他为何纵火，他恼怒地说：“不是我干的，是我的卡车干的，它已经玩完了，所以我他妈的没法知道。”该自然保护区53只濒临灭绝的美洲秃鹰在火后仅幸存4只，美国人民愤怒了，他却说：“我才懒得管你他妈的该死的秃鹰呐。”联邦政府政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索赔超过12.5万，这在当时几乎是天价，Johnny Cash和联邦政府达成庭外和解，最终支付了8.2万把这事了结了。我个人高度怀疑在这起森林大火中有吸食毒品的可能，可惜的是愚蠢的FBI没能深入调查。

和大多数60年代的超级巨星一样，Johnny Cash和毒品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大约从他声誉鹊起之际，由于他频繁地参加全国巡回演出，他开始使用安非他明保持清醒和克服登台前的紧张，这给他带来了相当多的麻烦。他曾经七次因行为不端被送到监狱，但从未被判过刑，在监狱呆得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一夜而已。同样是在1965年当他进行巡回演出时，他在得克萨斯被捕，警方得到的消息是他从墨西哥走私海洛因，结果在他的吉他里起获的是处方麻醉药和安非他明，他最终被判缓刑。仍然是在1965年，他在密西西比再次被捕，这一次的罪名是夜间私闯民宅，据他辩解说，当时他是要去那家的树上摘一朵花而已。他最终把这一次被捕写进了歌曲Starkville City Jail。牛人真是无所不能，连进监狱都这么帅。他在另一首歌曲Sunday Morning Coming Down里写道“在周日早上的人行道上我抽了一把，上帝啊，太他妈的爽了。”引起宗教界强烈反弹，但Johnny Cash拒绝修改歌词。

年轻时反叛的浪子大多会有猛然翻然悔悟的一天。人世间最郁闷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有机会让这一切重新来过，我宁可这个故事的结局是Jognny Cash抽玛非过量陷入深度昏迷，最终在医院撒手人寰，全球歌迷同声痛哭，从此大麻在美国彻底被合法化。Johnny Cash七次入狱的事情在他这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成为了一个热心倡导监狱改革的社会活动家。自从50年代末期开始，他对在监狱表演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先后在多个国家的监狱开过现场音乐会。我估计在他宣布在某个监狱开音乐会的消息传出后，当地的犯罪率肯定在短期内强劲飑升。Folsom Prison Blues可能是他这方面最有名的作品，不过我私下更喜欢他另一首Give My Love to Rose，讲述的是一个囚犯即将出狱回到路易斯安娜，却不幸死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歌曲写他想到在家守候的妻子和也许已经变得陌生的儿子时复杂的心情，每次听都让我想起电影《幸福的黄手帕》。让人更郁闷的是Johnny Cash不但在70年代早期成功戒除了毒瘾，而且皈依了福音派基督教派，从此开始变得神神道道，也开始了他职业的下坡路，直到90年代他因为腹腔手术使用麻醉药品后他开始重新使用毒品，然后他的音乐生涯重新开始复兴了。可见，毒品和艺术完全是密不可分的，诗人兰波、荷尔德林都有大抽特抽大麻的历史。我在旧金山的时候住在Green Tortoise Hostel，一进Dining Hall就能闻到大麻的味道，环顾四周全是长发披肩的诗人和音乐人，墙上全是涂鸦，大家集体做饭集体吃饭（免费），饭后自己洗盘子，晚餐后是Open Mic朗诵诗歌或者临时组建的乐队表演。在饭桌边随手可以找到避孕套，提醒Safe Sex（或者是Free Sex?）。房间都是男女同住的，异性裸裎相对无需不好意思，而在这个全世界无产阶级青年联合起来的地方，喝啤酒、打撞球、写诗、发表演说都来不及，谁还会想到性事呢？偷盗和强奸在这个Hostel里几乎闻所未闻。出门不到三个街区就是一个叫做Light of City的书店，这是我迄今所见到的美国最酷的人文书店，你可以找到从无政府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所有左派书籍，还巨便宜！从旅馆到书店这一路全是红灯区，不是脱衣舞俱乐部部就是卖成人音像制品或者玩具的商店，我压根就没见过警察。塞，这真是我理想的大同世界。这经历告诉我，一个没有国家机器没有种族没有阶级把劳动和创造作为人的根本需要的社区是完全可能的。旧金山带给我的回忆就是大麻的味道，以至于几天前在一个停车场当一名长相颇为嬉皮貌似知识分子的老人踉跄从我身边走过时，我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他身上的大麻味道，从他的步态可以肯定的是他还在非常非常High的迷幻状态。上次在教授家喝伏特加喝到爽的时候，教授说：“靠，这时候要有大麻抽就好了！”这就说远了，继续Johnny Cash的故事。

在成为一名监狱改革的呼吁者以后，Johnny Cash也投身了其他社会事业中。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是他每次登台都穿一袭黑衣，我个人当然认为这完全是装逼，一个真正的摇滚青年是不屑于通过在颜色上非常偏执来显得与牛逼的。当被人问起原因时，他写了一首歌曲Man in Black，歌词说“I wear the black for the poor and the beaten down, / Livin' in the hopeless, hungry side of town, / I wear it for the prisoner who has long paid for his crime, / But is there because he's a victim of the times.”我倒非常喜欢这首歌曲中强烈的进步主义意味。这首歌曲影响之大，以至于美国海军水手们把他们的冬季制服称为Johnny Cashes，因为制服的衬衣、领带和裤子全是黑色的。再一次，牛人就是牛人，人家什么都能找上你。

通常说摇滚青年和政治家基本上是水火不容的，比如John Lennon和FBI打过一场经典的官司，比如John Denver和里根搞不好，比如U2的反战立场，但是铁杆的Johnny Cash和最不为左派见容的尼克松私交都很不错，和卡特更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不过交情归交情，Johnny Cash在原则问题上还算是能够保持晚节的，比今天一多半中国的摇滚歌手还要有品位得多。1972年，尼克松邀请Johnny Cash去白宫演出，点名两首歌曲Okie from Muskogee和Welfare Cadillac，前者是抹黑毒品使用者和反战人士的，后者质疑福利救济政策的受益者的人品。我记忆中尼克松和摇滚青年打交道好象从来没有好的结局，但是他偏好这一口，每次挨了耳光下次换脸给人去打。这一次Johnny Cash非常不给面子，尼克松点的歌被他以排练时间不足为由拒绝掉了，而当晚他唱的大多数歌曲全是左翼的，包括The Ballad of Ira Hayes，揭露二战中将美国国旗插上硫磺岛的三位战士中的一位印地安人在回国后被媒体有意误导成白人的经历；Man in Black；What is Truth？我猜想尼克松整晚都不会痛快。

Johnny Cash的个人生活应该说是相当完满的。当他的第二任妻子遇到他时，两个人都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的状态，就象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感慨的一样：“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的人家不爱他，那他不爱的却偏偏爱上他。”然而Johnny Cash的运气实在是好，天使一样温柔动人的June Carter即使在Johnny Cash深陷第一场婚姻而且身染毒瘾的时刻对其都是充满狂热的爱恋，且亲自谱写歌曲Ring of Fire纪念这场禁爱。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起年少时读洪升的《桃花扇》，里面的这段话二十多年后我仍能过目不忘：“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哪论生与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悋，无情耳。”2003年5月15日，June去世，死前仍殷殷叮嘱Johnny Cash不要放弃音乐创作。6月21日在演唱会上演唱Ring of Fire前，Johnny Cash读了一段演出前草就的声明，在声明中他提到June的期盼如何继续鼓舞着他。此时，他已经是71岁老人，在轮椅上，垂垂老矣。June去世后不到四个月，9月12日，Johnny Cash去世。自从两人结婚后，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我想June应该是幸运的，能够死在Johnny Cash之前，不用面对此后独自生活的岁月，而把风烛残年的孤独留给了Johnny Cash。

如果我必须从Johnny Cash的作品中挑出一首作为他的代表作，我将选择不大出名的A Boy Named Sue。这是一个关于仇恨与原谅的父子故事。故事讲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在离家前给三岁的儿子起了个女孩的名字Sue，在屈辱和嘲笑中长大的男孩不得不迅速成长为一个坚强的男人，他走遍所有的城镇终于在一个酒巴发现给他命名的父亲，复仇的机会来到了。两人从酒吧打到大街上，在拔枪最后进行生死较量时父亲笑了，然后说了这么一段话：

And he said: "Son, this world is rough
And if a man's gonna make it, he's gotta be tough
And I knew I wouldn't be there to help ya along.
So I give ya that name and I said goodbye
I knew you'd have to get tough or die
And it's the name that helped to make you strong."

He said: "Now you just fought one hell of a fight
And I know you hate me, and you got the right
To kill me now, and I wouldn't blame you if you do.
But ya ought to thank me, before I die,
For the gravel in ya guts and the spit in ya eye
Cause I'm the son-of-a-bitch that named you "Sue.'"

故事的结局是儿子扔下枪，父子相认的俗套故事，但是我依然很喜欢，因为十几年的仇恨也好，顷刻间的原谅也好，全是没有一丝做作的真实，带给人的是快意恩仇的感动。乡村歌曲有把所有的生活痛苦极简化的趋势，听着这些歌曲，你觉得生活中再大的困难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面对所有艰难困苦，你只需要咧开你的嘴，在阳光下笑一个，骂一句：“狗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