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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17
   

                                            迎接解放                    

                                           1

    从西昌回成都后, 父亲把我和妹妹送到实验小学读书。这所小学比较开

, 学生不用穿童子军军装, 如果要上童军课, 女生就在腰上扎一条带子,

把长衫下摆拉上来塞在带子上, 随便操练一下,学校不要求学生写毛笔字,

还开设劳作课;学生除了学习规定的科目外, 还参加很多活动。 在那里,

我学会了唱国歌, 认五线谱, 指挥合唱; 在那里, 我学会了制作工艺品, 使用

缝纫机;在那里, 我们用“山那边代替“解放区, 唱“山那边哟好地方, 一片

稻田黄又黄, 你要吃饭得耕地哟, 没人为你作牛羊。后来才知道这是共产

党办的学校。

  这段时间, 父亲跟共产党的关系更近了。1948年,共产党通过邹趣涛和

他结成统战关系,进而吸收他为新民主主义同志会会员,入会时要求父亲

资助银洋两百元给地下党购买枪支弹药,还要求用父亲办的培文印刷厂作

为川西地下党的秘密联络处。

    这时的成都,变化实在太大。回想抗战胜利的那天晚上,人们从每条街

巷、每个家门涌出,通霄达旦地狂欢,一起迎接安居乐业的生活。谁知道

事实并非如此,正如当时的一首歌所唱:

      抗战胜利有三年,

       全靠老百姓出力多,

      总算打的还不错,

      总算打得还不错。

      却不料胜利三年来,

      半个世界风雨飘摇,

      千万人民难过活。

    由于种种原因,全国物价飞 涨、经济衰退,成都的经济比其他地区崩

溃得更迅速,很多人在饥饿线上挣扎。一会儿是法币,一会儿又换成金元

券、银元券,过不了多久,甚至铜元、小钱也在交 替使用。西马棚前面的

长顺街上,到处都挂着花花绿绿的大减价横幅,商店老板声嘶力竭地吆

喝:“关门大拍卖啊”、“亏本大出血啊”,构成一幅幅看似热闹实则 凄凉的

图画。成都市内商店倒闭、工厂罢工、教师罢教、学潮频频,常听到集会

或游行的人群高呼“背时政府垮!垮!垮!”的口号声。

    接受中共地下党的指示,父亲拿出蒋介石发给西康省的部分省款,暗中

交给地下党。地下党再用这些钱大量制造假币,并迅速投放成都市场,成

都经济的大滑坡当然更一发不可收拾。人民生活更加不堪,反对国民党的

浪潮在共产党的组织领导下,也更加一浪高过一浪。

    实验小学的老师也罢课了, 学生会号召小学生支持教师的罢课活动。我

们排练话剧、大合唱、舞蹈等, 并组织义演, 卖票的收入全部送给因罢课而

得不到工资的老师们。当然, 买票看我们这些小孩子拙劣演出的, 都是同情

教师的开明人士。 每次演出, 父母都要陪我去, 他们也买票进入会场, 我在

台上看到他们鼓掌, 总是很高兴。 

                                          2

    1949年, 成都更是一片混乱。胡宗南部队入驻成都,全城军管。大街

小巷却到处有共产党的标语,还贴出毛泽东和朱德的油印照片。国民党当

局加强了镇压。记得有一个叫毛 英才的华西大学女生去裁缝店做衣服,只

因手提包里有一本《新民主主义论》,被特务发现后,即被逮捕。尽管查

明她不是共产党员,仍被枪杀在十二桥。当时成都 的气氛异常恐怖,稍有

差池就会丢掉性命。一天,我家后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门刚打开,一个

中年男子就慌慌张张闪身进来,原来是常到我家的邹趣涛。

    他说:“今天真危险,我刚到青年宫被特务盯上,拐来拐去始终甩不

掉‘尾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们能不能让我躲几天?”母亲赶紧叫人绕

着西马棚和后门所在的焦家巷走了几圈,没发现可疑人物,这才松了口

气。     我 家院子左边是田颂尧的住宅,右边是孙德操的寓所,这样的地方本

来是不易被特务怀疑、也不会被搜查的。但当时非比寻常,留下被特务盯

梢的邹趣涛,我家肯定要 承担很大风险。但母亲和婆婆历来笃信佛教,救

人性命是她们信仰中最重要的义务;更不忍眼看父亲的好友被逮捕、被杀

戮,尽管心里很怕,仍请他留了下来。

    母亲把邹趣涛安排在客楼佛堂后面的房间躲藏,第二天一早去看他,发

现桌上放着几本红色封面的书:《新民主主义论》、《土地法大纲》等。

母亲吓坏了,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我这里也不可能绝对安全,还是多

加小心为好吧。”

    从 此,邹趣涛就住在我家,母亲亲自照料他的生活,父亲经常跟他长

谈。当时,关于共产党的传言不少,什么共产共妻呀,什么杀人如麻呀,

什么富人要遭殃呀,父亲 分不清这些哪是真、哪是假,一下子思想很乱,

发现自己对共产党其实并不了解。最初,只因抗日热情与车耀先接触,后

来因对蒋介石不满才与共产党有了合作。现 在共产党马上要坐江山,突然

涌来那么多传言,他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此时两个朋友前来邀父亲同去

香港,父亲正好清理结束了济康银行的业务,就把自己的全部 动产转入香

港的银行,打算全家暫时先去香港看看,再作主张。但一家老小十几口人

搬迁异地并非易事,父亲犹豫不决。

    邹 趣涛看出了父亲的心情,一再向父亲宣传说:“那些都是国民党特务

散布的谣言,你千万不能相信。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协助刘文辉起义,共产

党对起义人员有明确的 政策,你不要害怕。”听了邹趣涛的话,父亲想,

自己和共产党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帮共产党做了那么多好事,而且跟一些

川西地下党负责人有很深的私人感情,对 共产党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

故土难离呵。

    此时,刘文辉也告诉我父亲: 我已和中共高层讲好,他们答应对我的亲

人和二十四军官员以礼相待,绝不为难大家。”父亲至此终于拿定主意,留

下来支持刘文辉起义。他还天真的想,要是共产党来了以后自己不习惯,再去香港也不迟呀。 一天晚上,我听父亲对母亲说:“好几个人都给我讲了中共对起义人员的政

策:‘既往不究’;‘保证生命安全’;‘不没收私人财产’;‘量才录用’;‘不

打、不骂、不侮辱’。 中华民族不是讲究言必信吗,共产党是说话算数

的,他们应该不会加害于我们。再说,共产党只是要打倒蒋介石,我们不

仅不是蒋介石的人,还跟蒋介石一直矛盾重重。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庸人自

扰,香港就暂时不必去了吧。”母亲当然听从父亲的决定。

父母冒险把邹趣涛掩护在家,邹趣涛不仅一直未被特务发现,还通过母亲

与外面的同志联系,他在我家躲了约一个多月才悄悄离开。临行时邹趣涛

拉着父亲的手,激动地说:“你们这次又救了我一命,你们对我已有三次救

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3

    一 天夜里,一辆卡车直接开进家门,随即大门就关上了。车上卸下

好些沉甸甸的大麻袋,夜色里,几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有人小声地

说:“快!快!”一个个袋子被抬 到后花园,那里早已摆好两张大桌子,

打开袋子,里面全是银元。所有人的神色都很紧张,父亲却镇定地指挥

着。来人和我家的仆人悄无声息地、有条不紊地干活。 先把银元十个

一叠在桌面的一边整齐地摆好,其他银元不用数,一叠一叠摆满整个桌

子。随即,以数好的那一排为标准,用一个大尺子擀过去,自然每叠都

是十个, 再把这一叠叠银元包好,放到备好的箱子里。两张桌子同时

行,母亲不停地协调大家的工作,我则在大人中间穿来穿去,好奇地

观看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所有 袋子里的银元都包好、点清,放入

一个个箱子中。在包银元时,父亲已派人在花园里挖了一个大坑,箱子

全被放入坑中,再用泥土把坑填平,最后整理好地面,让花 园恢复原

状,一点不露痕迹。一切都是在静悄悄中进行,汽车离去后,父母才长

长地嘘了一口气。

  原来那是国民党政府发给西康省的最后一笔省款。大概蒋介石想以此

来稳住二十四军,让二十四军不致走上起义之路。父亲深知这笔巨款的

意义和随之而来的危险,所以要亲自保护好它们。建政后,父亲派原宁

属屯委会主任秘书伍柳村把这批银元如数交给了成都市军管会。

    194911月, 二十四军的起义正在密锣紧鼓地准备。刘文辉和刘元瑄

的家都在国民党特务监视之下,父亲就担负起与西康省政府、二十四军

各级官员,及四川各路军阀联系的任 务,他总是忙忙碌碌,早出晚

归。十一月底的一天,熊克武率几个随从,全部长衫、礼帽,一色商人

打扮,来到我们北通顺的家,通过父亲的安排,由雅安派一连人 接

应,悄悄离开成都,安全到达约定的起义地点。

    与此同时,蒋介石突然来到成都。刘文辉、邓锡侯等随即逃出胡宗南戒

备森严的成都市,于128日通电率部起义,父亲也以西康省财政厅长

和二十四军唯一的少将级文职官员身分随同起义。蒋介石看到大势已

去,匆匆离开成都去了台湾。    父 亲料定胡宗南会报复,我们北通顺

和西马棚的家已不安全,他给全家拿回假身份证,我们都改了名、换了

姓。大姐住在西郊的大学里,妹妹和婆婆留守西马棚家中, 五哥被送

到城外的寺庙躲藏,母亲和我躲到婆婆娘家的亲戚家。另外,刘家派两

辆吉普车接大哥大嫂和他们的母亲直奔雅安,他们化装成农民,从抗战

时期跑警报的 城墙缺口逃出。车到新津河,看到有胡军阻挡,马上转

道安仁镇,原本想躲进刘家。但刘家目标太大,一行三人又跑到二爸李

育滋家。这时二爸家已成地下党的指挥 中心,如胡宗南队伍追来,更

要酿出大祸。三人只得去崇庆县大哥的外婆家住下,那是一户贫农,不

惹眼。  父亲遣散了北通顺家的全部佣人,让那里成一户空院。他自己

则不断变化行踪,他在西马棚住宿时,靠孙德操家的墙边摆好长梯,孙

德操家与另一家邻居的墙边也摆好梯子,一旦有情况,父亲随时翻墙可

以逃走。

    12日晚,胡宗南以一个师的兵力,动用重武器攻打城南武侯祠二十四

军刘元瑄部的一个团,大炮彻夜轰鸣。刘军寡不敌众,大败,下级军官

的头颅均被胡军割下,挂于树上。次日拂晓,胡宗南二五四师用大炮摧

新玉沙街刘文辉公馆的大门, 抄了刘文辉和刘元瑄的家,极尽破坏

和抢劫之能事。次日,胡宗南又派两卡车军人抄我们北通顺街的家。待

胡部离开成都,哥哥姐姐返家之际,只见家中狼籍一片,所有物品悉被

打坏,值钱之物全被抢光。然全家无人员伤亡和被掳,已是大幸。

    19491224日,由国民党行政院106次会议下令,免去父亲西康

省财政厅长之职。

经 过紧张的工作,西康省政府和二十四军的起义终于大功告成,父母的心

轻松下来。他们觉得一切艰难和危险都已随之过去,等待自己的将是一

种全新的生活。二十几 年来父亲艰苦奋斗努力工作,现在终于可以远

离勾心斗角、远离尔虞我诈,有希望过上安宁的日子。他们抑制不住内

心的热情,急切地盼望为新中国效力。

第四章 燃燒的歲月

保衛紅色政權

19491230日,劉鄧大軍開進成都。大軍進城,征用了我家前院的客樓,我們修了竹

籬笆把前院和后院隔開。

出於對“兵”一貫的印象,父母惴惴不安。為了安全起見,他們想出一個簡單的辦法:宴請

駐軍領導。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和解放軍的紀律,又不敢貿然行動,就由媽媽出面,繞著

彎子講話,看對方態度再做決定。誰知媽媽一開口,對方就熱烈回應,毫不費力就請到了

幾位軍官。席間歡聲笑語,雞鴨魚肉被客人一掃而空。晚宴后媽媽回來輕鬆地說:“我們

可以放心了。”而駐軍對我們確實秋毫無犯。

我每天上學放學都要經過駐軍營地,有時看到一個人在教大家唱歌,我遠遠站在大門邊悄

悄跟著他們唱,沒過多久我也學會了,歌詞是:

嘹亮的鐘聲在天空中振蕩,

東方出現黎明的曙光,

鐘聲喚起了年青的一群,

我們合著鐘聲一起歌唱。

這嘹亮的鐘聲響得更嘹亮,

叫四面八方發出回響,

全國的青年向我們走來,

我們團結一起,

奔向前方!

歌聲讓我這個十歲的小姑娘熱血沸騰,也想飛奔向前去擁抱全新的美好生活。

父親又開始忙起來,他被任命為川西行政公署委員,經常被請去開會或參加一些大型的慶

祝活動。一次,他還帶我坐在主席台上觀看成都市人民慶祝解放的秧歌表演。

1950年初,人民政府政務院宣布發放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次公債——人民勝利折實工債。

這次公債推銷的主要對象是工商業界和殷實富戶。周恩來簽署的政務院關於《發行第一期

人民勝利折實公債的指示》明文規定:“必須貫徹民主精神,做到公平合理,反對強行攤

派。”但成都市政府的辦法是,先每家認購,如認購的數目與他們內定的不合,就由政府

強行攤派。給我家下達的公債數目大得驚人,由於父親已把全部動產轉到香港,我們一時

籌措不到那麼多錢,不能立即完成購買任務。

一天,來了幾個警察,不由分說就把父親抓到派出所關起來。

我在學校聽老師講發放公債的意義,怎麼也弄不懂為什麼國家向人民借錢,借不出錢來就

要關人!一天下課后跟媽媽去“探監”,我自認為有政策撐腰,雄糾糾地走過去想和他們講

理。可面對警察凶狠的眼光,馬上就矮了半截似的,想說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裡。我們被帶

到一間反鎖著的門前,打開房門,下幾級石階,看見父親被關在用粗木柱做成的牢房里,

心一下就冰涼了,所有的勇氣不翼而飛。我扑過去抓住木欄杆把手臂伸過去拉父親的手,

眼淚像噴泉一樣涌出。

父親抓着我的手,說:“乖女兒,別哭,爹不用幾天就會回去。”

我說:“爹,這是什么政府呀?為什麼他們向老百姓借錢,還要把人關起來呀?”

媽媽趕快捂住我的嘴,拉著我走了出來。

當時因為買公債,大哥也一度被關押,放了出來。他去探監時父親提醒他:你老丈人

(劉元瑄)一次就交了90多條黃金,是由你丈母娘在安仁鎮交的。省上說:劉元瑄表現很

好,起義立功,返回兩條作為獎金。

大哥馬上就去安仁找丈母娘要。說:“我家困難,買不起公債,把你們的兩根金條給我,

我交上去也減輕點我們的罪惡,減輕點壓力。我關在牢裡等著它救命呢。”他讓丈母娘

寫了個條子,說這兩條黃金是支援他的。他妻子劉巽謙有首飾30兩,她也同意拿來買公

債。 大哥在二爸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個人騎車回成都。走到溫江,城門處要檢查,打

開他的包,裡面盡是黃金和首飾,當場就把他扣留了。他說明情况,又折回大邑,找到區

公所,全部交給了國家。

,父親獲釋回家。全家人的心從此罩上一層厚厚的陰雲。來才知道,整個西南地區

竟被攤派七百萬兩,為完成任務,亂抓人就不奇怪了。

1950年秋天,土地改革开始了。父親在家的時候多了。

過去跟父親經常接觸的共產黨員,成都一解放全都杳無蹤影。父母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他

們,他們卻再也沒有一個人來過我家。父母越來越緊張,成天提心掉膽。

土改還沒有結束,“鎮反”狂飆又拔地而起。成都也不例外,警車尖銳刺耳地鳴叫著到處抓

人,對“反革命”的斗爭會天天都有,槍斃“反革命”的公審會三天兩頭地開,會前會后反革

命分子被五花大綁著游街,以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曾經是槍殺“反革命”的刑場之一,著名佛教勝地文殊院后院,到了晚上,一車車“反革

命”拉過去。前一批人被槍斃后,尸體馬上送走,鏟幾鏟泥土蓋住死者的鮮血,接著槍斃

第二批。如此每天一批又一批,不知槍斃了多少人,直到那一大片土地被鮮血浸透,變成

軟軟的。

我家對面,住著一對新婚夫妻。小伙子在街道辦事處工作。前一天他還積極地跑上跑下干

革命,第二天就被宣布為“反革命”。一批軍警擁進家門把他抓走,妻子哭得死去活來,拼

命抓著丈夫的衣服不肯放手。時至今日,此事已過去半個多世紀,我仍忘不了那青年被架

出門時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和他妻子呼天搶地的哭聲。

一次公審會,幾個即將被槍殺的“反革命”胸前挂著個大牌子在車上游街示眾。突然從一

條小巷飛奔出一家老小,他們扶老攜幼,不停地叫:“快!快!晚了就看不到了。”他們不

顧一切沖向刑車,高喊著親人的名字。我看不清刑車上那些人的面孔,看見挂著大牌子

被摁得很低的一個個人頭,牌子上是很粗的紅色大叉劃了的名字;還看見這群置生死於度

外奔去見親人最后一面、並為其“送行”的一家老小。

這段時間,老師曾帶我們去鄉下參加斗爭大會,我們遠遠地看見一個人被五花大綁,跪在

台上。有人不斷地上去哭、喊、踢、打,最宣布槍決。幾個人把他拖到離我們不遠的田

裡跪下,槍聲響處,腦漿混著血水飛濺。我嚇得蒙住眼睛,蹲在地上,把頭躲在腿彎裡。

此后幾天,每到吃飯的時候,眼前便出現那白花花的腦漿,就惡心、嘔吐。

離成都不遠的夾江縣人口不到十七萬,那時處理的反革命案件就有九百五十四件,有的一

個案件牽連的還不止一兩個人,但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案件未經任何部門批准,即使是經過

批准的,又有不少是毫無根據的冤案。

那時,宗教也劃成了反動組織,天主教、基督教的外國傳教士,全被驅逐出境。我們幾個

學校的一大群中學生由老師組織起來,每天下午輪番去對著附近教堂反復唱:

赫馬雷(音),滾出去!

馮道元(音),滾出去!

我們今天認得你,

認得你是老虎身上披羊皮,

你借著傳教組織聖母軍,

你一心和中國人民來為敵,

陰谋破坏样样你都干

你是個凶惡的帝國主義!

大家越唱越氣,覺得外國人都是無惡不作的壞蛋,把他們驅逐出境,簡直是太便宜了他

們。

這種陸續實施的有計劃的大逮捕和槍決行動,造成極具震撼性的效果。毛澤東說:“比下

一場透雨還痛快。”

在這狂熱而血腥的氣氛裡,父母極度惶恐,要有敲門聲就心驚膽顫。父親很多問題都想

不明白了自己既是國民黨執政時期的政府官員,又曾為共產黨做過很多好事;既有田產

收租,又是實業家、金融家;既跟隨劉文輝起義,被任命為川西行政公署委員,政府又沒

有安排他的具體工作。到底共產黨會怎樣給自己定位?風暴會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方式

降臨到自己身上?父母天天為此揪心。

記得父親曾說:“周鼎文現在當了大邑縣的副縣長,老二那邊我就不擔心了,他要是能到

我這裡來一趟,我也好問問他我該怎麼辦。”

鄒趣濤離開我家的時候,信誓旦旦說不會忘記我們,怎麼現在就不來我家了呢?他在

哪裡工作呵?哎,我這次如早去了香港,也就天下本無事了,現在才真正成了庸人自擾

之。”母親卻沉默不語。抱有很大的期待,那些老地下黨員總不致於人人撒謊吧,或許忙

過了這一陣子,他們會來自己這裡拜會?父母多麼希望是自己誤會了他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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