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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35
   

                         第六章 爱的力量

                                     活下去

    1951年初,父亲被大邑县“请”走。父亲走了,妈没有掉一滴眼泪,而且在以后几十年,不管遇到多大的打击和灾难,妈都没有掉过眼泪;父亲走了,妈妈一如平常,平淡而冷静,但她的笑容没有了,话也变少了。我们听说,父亲一到安仁镇就被关押起来。

      父亲被带走一个月左右,一天黄昏,弟弟李国福大声啼哭着来到人世。妈孤独而衰弱地躺在床上,一脸憔悴;我和妹妹却兴奋异常。这粉红色、柔软的小东西,竟是我们的小弟弟!他那丝绸一样细嫩的皮肤上,一根根蓝色血管看得清清楚楚。我用一个指头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小脸,他动了动嘴,这算是向我打招呼吧。从此,我多了一项任务---洗尿布,妹妹总要和我抢这工作,好像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六十多岁的婆婆则迈动着小脚从早忙到晚。我们却没有办法把消息带给被关押在大邑县的父亲。

      弟弟还没有满月,土地改革运动已开始进行最后一个项目:赔偿农民损失。理由是:几千年来,农民祖祖辈辈受地主剥削,地主应该赔偿农民世世代代的损失。我幼稚地想,过去,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不会叫我们赔赏农民几千年的损失吧。可是,下达给我们的赔赏数目,简直是天文数字。现在妈妈的肩膀不仅要担起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担,还要扛起父亲偌大经额的陪赏任务。首先,妈妈被勒令交出1950年购买的公债券,然后我们上交了父亲在各公司的股票,卖掉了所有的房产及家里值钱的东西,却无法凑足那巨大的数目。

      父亲以前办的学校被说成是公益事业,按规定应无偿上交国家;父亲在西康、成都两地办的公司和工厂,早就归属了政府;转存到香港银行的钱,因为当时政府与香港的对立关系,根本就不能拿回来(而且这笔钱至今不知其下落)。没有办法,妈常抱着吃奶的弟弟,按要求去七县联合办事处报到,但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赔偿的任务很久都没有进展。

      一天,妈接到通知,又去土改工作组。

她被带进了一个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的中年男人。妈妈抱着弟弟进去,他一边慢慢喝茶一边看报纸,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进到房里。妈妈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不敢随便开口。

过了好一阵,这位干部抬起头来,身子往后一靠,直起腰板,打了一个嗝。他的眉毛嘲弄似的纠结着,目光中带着威严和不屑,拖着低沉而不耐烦声音问:“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你不来交钱?”

妈妈说:“我们只剩几间破房子了,卖掉就马上把钱交上来。”

      “先把你们藏的钱拿出来!”

      “我们没有藏钱呵。”

      他猛的站了起来,目露凶光,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桌上。

      “胡说,谁不知道你们有钱?你骗得了谁呀,没有藏,钱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敢骗你,确实没有藏呵。”

      “是吗?让我来看看。”他走过来,一记耳光甩在妈妈脸上,说:“怎么样,钱藏在哪里?”

      妈妈抬起头,说:“我不敢欺骗政府,更不敢藏钱。”并本能地把弟弟抱紧。

      “你们这些狡猾的地主婆,个个顽固不化,你还敢说没有藏!现在我来帮帮你,你就会想起来。”他一把抢过弟弟,扔在地上,弟弟“哇”的一声哭得死去活来。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怎么敢乱说啊。”

那人顺手拿起一根板子,对妈一阵乱打,妈妈不敢动一下,怕他去打弟弟。板子啪、啪地响着,妈妈木然的站着,任他发一阵威风。打累了,他扔掉棍子,气势汹汹地说:“这下想得起来了吧。”

     “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做过的事,我不敢欺骗政府。我只请求政府宽容几天,让我再去想办法。”

     “哼!我这就再给你几天回去想,你要再想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对准妈妈的额头狠狠一拳,随即扬长而去。

     妈妈被打得晕头转向,仰面倒地,弟弟那嘶哑而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使几乎丧失知觉的妈妈警觉起来,恍惚中只觉得头很晕。妈妈忍着全身剧烈的疼痛顺着哭声爬到弟弟身边,伸手抱过弟弟,赶快给他喂奶。不停地说:“宝贝,不要怕,妈来了,妈在这里。”弟弟吃着奶,仍在不停地抽咽。母子倆就这样躺在地上,过了好久,妈妈忍痛站起来,抱着弟弟一步一步走出工作组。

     下午,原屯委会民政厅秘书长、父亲的朋友李静轩伯伯到学校找我。去到他家,李伯母正在为妈擦洗脸上的血迹,妈妈脸上毫无表情,任由李伯母为她拭擦,只有在酒精擦到伤口上时,她才不由自主地倒嘘一口气。妈妈满身的血痕可以遮住,但脸上的伤必须擦洗干净,尽量显得不太严重。妈不想让婆婆知道她被打。我看见妈妈耳朵后,脸上和额头上都有伤痕;耳朵后的伤还好,不容易被发现,脸上和额上的伤只好向婆婆撒慌了。

     这时,弟弟早哭得精疲力竭昏睡过去,我走到床边,迷糊中的小弟弟还在不停地抽泣。弱小的孩子呵,来到人世还不到两个月!我抚摸他稚嫩的小脸,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以后,妈妈仍不时被工作组叫去,每次回家总是疲惫不堪。一天,妈妈带着弟弟又去了土地改革工作组,他们就没有再回家。黄昏时,工作组来人告诉我们:大邑县来人了,我们如再拿不出钱来,明天就把妈妈和弟弟送到大邑县去。

      婆婆顿时吓得倒在地上,我和妹妹也哭了。来的人不耐烦地吼道:“嚎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我知道,妈这一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可能会象父亲一样再也回不来。弟弟那么小,他怎么经受得住路途的艰难和牢狱生活的苦难?但我们哪有抗争的权利,只好哭着为妈妈和弟弟整理行装。

      我鼓足勇气,说:“我去把弟弟抱回家吧,他才只有几个月啊。”

       “不行!必须带上他。”

      “那么,让我来拿这些东西,顺便去和他们告个别吧。”

      “少给我说那么多,你要去就一起回大邑。”

     他们拿着东西匆匆走了,我和妹妹再也忍不住,嚎淘大哭起来,直到哭得声音嘶哑,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我越哭越怕,越哭越觉得没有出路。我一边哭,一边心里翻滚着无数后悔:后悔平时不够乖,后悔没有好好听妈的话,后悔太贪玩,没有多帮妈做事,后悔没有多亲弟弟几口……。所有的后悔又汇成泪水,哭得昏天黑地。

     婆婆一直倒在床上,睁大眼睛,一声也不吭。我和妹妹在哭得没有力气之后,也哀哀地躺在婆婆身边,绝望象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黑夜降临了,我们没有开灯,黑暗中,谁也睡不着觉。快半夜了,突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我们吓得直往婆婆身边挤;这时听到妈在叫我,我跳起来去开门,呵!妈抱着弟弟挎着行李站在门口。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我们破啼为笑,我拉着妈转来转去地看,妈平静地说:“不用看了,我没有什么,他们把我留到这么晚,仍不见你们送钱去,就把我放回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此,妈再也不带弟弟去了。

     经过这件事,我每天虔诚地向菩萨祈祷,求菩萨保佑我们,给我们变一大堆钱出来。只要有了钱,我们就一分不剩全交上去,完成“赔偿”任务,妈妈就不用经常去报到,我们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甚至我还幻想着,或许父亲也能回来……。

     现实却是残酷的,我们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了,而且房主龚趣良(音)在一个月前被大邑县抓回去,这房子也要卖了。但房子还没有卖出去,龚伯伯就被大邑县枪杀了,他的两个女儿送走大邑县来拿钱的人,屋子里就传出压抑着的悲戚而哽咽的哭声。听着她们的哭声,我又想起关押在大邑县的父亲,对父亲的担心折磨着我,但我不敢向妈妈说,只好把这份牵肠挂肚的思念藏在心里。

     我们再也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窄巷子街靠同仁路的街口,我家曾经修建了六间木板墙的简陋房屋,用来廉价租给穷困的城市贫民。五十七号是最后一间,前面有一口井,所以房子一边是斜面,拐角处成120度角,而且木板墙的每一块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因为实在太简陋,自修成后,从来没有租出去过。现在,里面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霉臭味,它正好成为我们的安身之处。

房子楼下是一间泥地屋,旁边的屋檐下搭了个小棚子,当作厨房。小棚子只遮住灶台,下雨天厨房地下就全是稀泥,我们只得踏着稀泥、淋着雨跑着把做好的饭菜端着进屋。

楼梯就在房间内,楼梯的木板大小不一,破烂不堪,有的还松动,而且楼梯很陡峭,即使小心翼翼的地踏上去,它立刻就吱吱呀呀叫起来;楼上只铺了一半楼板,且没有栏杆,每块楼板之间都有缝隙,楼上走路,灰尘就直往下掉。屋顶没有天花板,抬头就看到房梁和破瓦;屋顶较陡,大风吹过,瓦往下滑,通过一处处缝隙,我们可以看到点点蓝天。遇到下雨,到处都漏,天上大下屋里小下,楼板上无处不是水,水又从楼上漏到楼下,床上地上都是水。所以,夜里只要有雨声,全家都会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洗澡盆、桶、脸盆、甚至锅、碗等,凡是可以盛水的东西,全拿上楼接雨,还要不停地倒掉接满的水。于是,楼梯便叽叽嘎嘎地呻吟,有时整夜下雨,我们就整夜跑上跑下。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蔽天下寒士俱欢颜”来。

楼下摆了两张床,因为一面墙是斜面,靠墙的床后就留下一个斜三棱形的空间,正好放一些杂物,也成了我不愿见人时躲藏的地方。除了一个矮小的饭桌,屋里没有其他家俱,五个人住在楼下不觉得挤。

这房子当西晒,夏天,吃过午饭,火辣辣的阳光从每一个墙板间的大缝隙里照进屋,给屋里画上一根根宽宽的平行红条。屋内热得象蒸笼,懊热难耐,我们全身腻着粘糊糊热汗,只好拿着小竹凳去街对面的墙脚下坐。靠这段短墙的一点阴影,多少得到一点凉意。然汽车就在面前过来过去,扬起一阵阵尘土;那欺负人的灰尘迷进眼睛、钻进鼻孔,别有一番苦味。冬天,寒风呼呼地地往房内灌,屋里更显得阴冷。夜里,油灯在风中摇曳、跳跃,在闪闪的昏暗灯光下,我们挤在被窝里干活,又思念起被大邑县关押起来的父亲。

     搬到这里,我们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家”,邻居们都很好,他们之中有卖汤圆的、拉人力车的、捡破烂的、也有工人。这些善良的城市贫民,“解放”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变化,他们仍和过去一样每天从早到晚忙着挣钱,整日操心维持自己家最简单生活的油、盐、柴、米,他们没有瞧不起我们,在我们困难的时候还给过很多关心和帮助。说实话,他们好多家的生活一点不比我们强。

最后,我们卖掉窄巷子其他五间房子,因为房子太简陋,买房的又是原住户,房价很低。终于一贫如洗了,工作组看着在饥饿线上苦苦挣扎的我们,知道再也挤不出什么油水,那永远没法完成的“赔偿”任务也就不了了之。

这时,刘文辉的侄儿刘元瑭已经被枪毙,全家扫地出门,他的二太太伍碧容找不到地方住,妈妈让她带着女儿住到我们楼上。我们多少可以收一点房租,她们也觉得房租特便宜,这叫两全其美。伍碧容的女儿比我大几岁,我叫她刘姐姐,她读高中,很要求进步,坚决和她的父亲划清界限,经过派出所同意,改性伍,我就改叫她伍姐姐。一天她叫我出去,路上问我: “你知道你妈妈把钱藏在什么地方吗?”我随口答道:“我们没有藏钱呀。”话一出口,我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套我的话啊!看来,政府仍然不相信我们,还想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身上打开缺口。妈妈叫我不要怪伍姐姐,说她有她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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