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万千扇窗户中的一个,每晚基本上都有这样一幕:床头斜躺着两个人,男的手握遥控器,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女的手捧一本书,似有若无地读—楚河汉界,互不干涉。当床头的钟摆滴答了无数下之后,男的开始打呵欠,眼睛半开未开,鼾声渐起,手中的遥控器跌落于地。女的拾起,“啪“地关掉电视,也打一呵欠,合上书,关掉床头的灯。 这幕情景里的女人是我,男人是我的那个他。一日,男人依然那个姿势,眼睛铆在电视上。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捧书夜读,而是侧身躺着,一言不发,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将他从上往下睃了一遍:肚皮隆起,像江南丘陵,虽不巍峨,但起伏有致;自然鬈曲的头发稀疏,且日趋沙漠化;下巴和脖子如山川和大地,界限模糊;几根漏网的短须,在日渐松软的皮肤上跟着电视的声响一颤一颤,只有眉眼的外景依稀尚存当年的风光…… 这就是我厮守了15年还要再厮守N个15年的男人吗? 我突发其想,如果他在5分钟内转过头看我一眼,我的眼神一定充满似水的柔情;如果10分钟内他看我一眼,我还能轻声细语;若是超过10分钟,我……我怎么觉得自己像那个被渔夫打捞上来的瓶子里的魔鬼呢? magazine.100jt.net 时间已过去10分钟,男人还不曾转过脑袋来看我一眼。酸楚爬上我的眉尖,那个字典里没有“厮守”二字的拈花男人,胡兰成曾说:“女子一旦爱上人,是会有这种委屈的。”有这句话的支撑,我似乎找到了委屈的理由,于是任由伤心蔓延,从心底往上升,眼中漫溢出了雾气。当我用鼻孔夸张地制造出异样的声音后,他老人家终于诧异地说:“咦,你还没睡?” magazine.100jt.net “哼,我睡不睡,你才不关心呢!” 终于找到了导火索。 “又怎么啦?谁惹你了,同事还是纳税人?” 他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超然。 “为什么一定要别人惹我才能不开心?你以为你不会惹我?你现在可真是熟视无睹。我注视你已经13分钟了,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泪水越发地模糊了。 “我又不知道你在看我。” 他倒委屈起来。 “你怎么不能知道我在看你,你现在对我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我知道 ,这句话只能用来做一时的发泄,以他狡辩的才能,只须一个回合即可把我顶回来。果然,他一下子扣给我许多帽子:神经过敏! 更年期提前! 我踹过去一脚,他一声“哎哟”。我决定用实质性问题对他进行灵魂拷问:“那天我在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前,你心里怎么想的?” 这一次,他端正了表情说:“如果是那样,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医治好病。” 这话虽没有抹蜜,听了也还受用,耳朵一受用,脑袋就犯傻,来了句千古一问:“那你还爱我吗?” magazine.100jt.net “都老夫老妻了,还问这种话。” 他的语气很不屑,好像我很白痴。 “请正面回答。” magazine.100jt.net “爱,爱,爱!” 话语里明显有敷衍的成分,可至少没有迟缓,不像屈打成招,没有逼供的嫌疑,聊胜于无。我决定不再让那句“说得这么溜,是不是经常练呀”滑出嘴去。在婚姻里,我有时是清醒的,知道婚姻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很多时候我能适可而止,对他的政策宽松有度,欲擒故纵,放飞他,却又让他离不得我。在现代婚姻的悬崖上,营造的这一泥巴小巢,竟然风雨无恙。 可我时常是糊涂的,总忘了爱情的年龄。我一边希望他是一棵伟岸的树,风雨来时可以高枕无忧;另一边,又要求他不失去苗时的嫩叶,在我发小儿女情时,像不竭的泉水一样能永远哄着我。于是,我明目张胆地吵架,明码标价地计较,变本加厉地抬杠,上纲上线地挑刺儿……在婚姻成长的快乐与烦恼中,我埋怨“爱情”这两个字眼儿被他弄丢了。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让他转手送给了别人。他没有当成老板,却长出了老板肚,粗略一看是很显风采的,对不知他钱袋内情的女人有几分杀伤力。可是,这个男人说梦话时,从没有叫错名字,至今也不曾有生异心的征象。 在无数次辗转后,我端视着他,端视着我们的婚姻,于是明白,爱情熟了,婚姻才能成长,爱情破茧而出,化蛹成蝶,才能远飞。这“飞”不是梁祝的两只蝴蝶,也不是孔雀东南飞,只是手中的那只风筝,在视线之外,又在手心之中。 再往前走,时间老了我们的容颜,爱情也会老去,隐在了苍山斜阳里,黄昏暮雨里,隐在了我们两鬓的白发和越来越深的皱纹里。他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即便爱情老得只剩了皮和骨头,让我们再也张不了嘴,再也说不动,还有亲情,并且此刻得以厮守。我不再总是暗地忧惴,有一天无论他被动还是主动地可能离去,至少今天,此刻,他正端坐在我的面前,满心欢喜地喝着我费了好大力气熬出的黑米粥。 “太稠了。” 他说。 “还挑三拣四的!” 我怒斥。 他撇撇嘴,继续喝得稀里哗啦。说实话,晚上的米粥确实水放得太少了些。他于我,我于他,是桌子和凳子,茶壶和茶杯,谁也离不得谁,可以随时用来呵斥、捶背、挠痒的人。苏轼南贬,朝云相随。朝云原是歌扇舞袖的女子,而在惠州时她只烧茶煮饭,做做针线。苏轼作她的墓志铭,只短短的百字:这朝云几岁来我家,15年来待我尽心尽意,是个知礼的人,云云。 人世多少悲欢离合,亦只是这样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爱情熟了,婚姻才能长成。多少浮花浪蕊都尽,惟有性命相知,互相倚靠,夫妻一场也无悔了。 转自《祝你幸福·知心》西 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