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學兄楊昆岡介紹樓寶善畫作的文章,並造訪了樓君的博客網頁,對他的銅版畫和油畫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也曾將自己的觀點電郵給昆岡兄,由他轉告 樓君,很高興樓君也認同我的觀點,並請昆岡兄將其畫作的照片郵傳給我欣賞。照片拍得佷好,畫的筆觸,線條的節奏,用色的層次,這些細節都能在照片中一一得 見,這使我對樓寶善的畫作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一直以來,都想寫篇文字談談自己的觀畫感想。卻因為趕著要完成預定出版的兩本書稿,一直都未能抽空寫。直至上 星期,兩本書的初稿殺青,於是就決定在這個星期抽空完成這個心願。 這時,樓君又傳來了一輯銅版畫新作,面對這些新作,我深受感染,居然一改初衷,把蘊釀良久的題材擱置,急不及待地想寫寫對這些新作的感想。因為,從這些新作,很高興地看到畫家的另一種新境界。 莊子《庖丁解牛》寫庖丁初解牛時雙眼所見無非全牛,三年後,未嘗見全牛,而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這是以喻養生之道,其實,我則覺得以之喻藝術創作也很是貼切。先抛開作曲、演奏不談,就以繪畫而論,畫家初期以外形、構圖、色調等表達心中所思,及至後 來,這些元素已經不是畫家所著意追求的了,只是著意於將心中所思自然地從自己的手中流出,這是不重形而重神的境界。畢加索後期的畫作,梵高的向日葵、鳶尾 蘭,表達的就是這種境界。很高興地,在樓寶善的銅版畫新作中,就很大的程度表現了這種境界。 樓寶善出生於上海,在二十歲時移居香港,七十年代曾兩次赴法留學(1971-73, 1976-79),先在巴黎市政府修讀高級藝術繪畫課程,學習人體速寫、素描、銅版畫,繼在巴黎國家美術學院進修,學習浮雕與雕塑,後在法國造幣厰學習鋼 模雕刻技術。九四年移居加拿大蒙特里爾,在那醉人的環境下專事繪畫創作,銅版畫和油畫都卓然有成,很多作品被收入了藝術館。 銅版畫在十五、十六世紀時開始在歐洲流行,它是版畫的一種,因用銅版為製作材料,故名。它是先在金屬版上塗一層防腐蠟,用刀或針刻劃,再用腐液腐 蝕,刻去防腐處即成為凹線,故稱凹版,印刷時將油墨顏料填入凹線中, 並拭去版上多餘的油墨,通過滾筒的壓力,使凹印到紙上去,形成凸起的線條,具有獨特的藝術效果。最初的銅版畫原是用以作書本的插圖用,後來,畫家將之發展 成為了一種獨具一格的畫種,除了上述的乾刻法外,又創造了腐蝕法、飛塵法及軟蠟法等技法,銅版畫遂成為一種名貴的藝術畫種。 歷代的繪畫大師都曾熱衷於銅版畫的藝術創作,從德國的丟勒、荷蘭的倫勃朗、西班牙的戈雅、法國印象派的馬奈、 莫奈,以至現代的畢加索、馬蒂斯等大師,都有十分精彩的銅版畫作品傳世。 中國的銅版畫起自清乾隆,由外國人郎世寕傳入,可惜在大陸,因政治的需要,銅版畫只淪為政治宣傳畫,較為著名的是一幅周恩來總理宣讀會議報告的作 品。反而在海外的華人畫家中,銅版畫的創作較有成績,印象中,旅法大師級畫家趙無極的銅版畫就很有成就,他的銅版畫作品近於現代水墨畫的風格。 無獨有偶,樓寶善也留學法國,他的銅版畫作未知是否也有受趙無極的影響?不過,他的銅版畫所體現的,則具有水彩畫那種通透晶瑩的效果,這與趙氏的具濃厚中國現代水墨畫的風格卻又截然不同。 我收到的樓寶善的新作有十二幅,題材全是風景,各有不同的主題。現略擇其中數幅,談談自己的觀後感。
《夜》的構圖很是大膽,正中的天上,圓月正從松梢瀉出銀輝,近處的樹,月光從正中向四處瀰漫,蒙上一層銀色的樹榦與遠處的黑松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遠 近的距離也因此而拉開了。這應是秋夜吧,樹的顏色由嫩綠至紫紅,近處的綠葉,大片的是淡綠,細碎的是略深的綠,再加樹杪的粉紅色,構成了婀娜的秋姿,這近 樹的葉子是剔透的,顯出一種風致的生氣,中景的紅葉則比較沉實,意在為前景的綠葉作鋪墊,也烘托得遠處的松樹更為幽靜飄渺,最前端的河水,浴著月光,卻又 是靜止不動,隠若映著岸的倒影,整幅畫的氣氛是靜謐甜美的。也許你會說月光不足以使畫面的樹木看得如此的清楚,從而認為這幅畫有點失實。 須知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適度的誇張以表達心中的情思正是藝術的真諦。 我對樓寶善的畫作一直有種印象,就是儘管用的是西洋畫材,畫的是旅居西方的景,但骨子裏卻仍是流出那濃濃的中國文化的味道。正如這幅《夜》,使人不禁想起王維的「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對,就是這種味道。 在繪畫中,最難表現的題材應是風,一般的畫家多著眼於寫風吹葉動,樹榦的逆風而擺的姿態以示風力的強勁。樓寶善的這一幅《風》 則另闢蹊徑,主體的四棵樹榦,在風的吹襲下雖仍能挺立,但樹榦的反光面的不固定,正表示了風力的強勁,致使樹榦也扭動了。 樹上的葉子糢糊一片,再也分不清葉子的形狀了,這是風太強勁的表象。 天色是濃紫帶黑,這是在北美夏秋黄昏時常見的天色,天空游動的白色線條,正是被風吹得凌亂狂舞的枝條。樹葉與小丘一色,而左下角的松樹已失去了它的蒼綠, 只餘一片糢糊的淡青影,狂風似虎,風不息而樹狂搖的景象由此而出。 作者意猶未盡,再由水中的倒影進一步顯示風的狂虐。看,那松樹的倒影扭著腰,那四棵樹的主榦扭成一團,那小丘的石頭輪廓糢糊。這些水中的倒影,在在說明狂 風擊水,水也在風中蕩漾不息的景象。 中國人歷來對風的印象總是不怎樣好的,「春風狂似虎」,「風蕭蕭兮易水寒」,「秋風秋雨愁煞人」….這些總不能說是對風的贊美吧。 樓寶善的這一幅《風》,表達的卻又是另一種的情調,畫中的色調全是暖的,表的雖是大自然的威力,但情調不是陰冷恐怖,反而是一種泰然處之的欣賞,予人以樂 觀向上的精神。
住在北美的人,當能感受那種山清水秀,清淨無塵的風光,樓寶善移居於蒙特里爾,那如仙如畫的風光,常是他的畫題。 這幅《林》表達的是那春意盎然的風味。 在這幅畫裏,我看到了在異國的風光中,隠含了中國畫構圖的踪迹。 一水傍一岸,岸上奇樹高聳,逶迤而上,遠處高山如蓋, 這是中國山水畫的傳統構圖。 《林》的畫面沒有遠山,但那高與天接的綠樹,予人的感覺就是那逶迤而上的山坡,那鬱鬱䓤䓤的高山隠在其中。這是我很喜愛的一幅畫,它有銅版畫那種樸實的風範,有中國山水畫的那種高昂逼人的氣勢, 有春日的那種盎然的生氣。 畫的前方是清澈的流水,流水映著岸上的清草綠樹,使水也成了綠油油的。 岸上的樹高得出奇,那挺拔的主榦高疑與天接,蒼綠、淡綠、 嫩綠的樹葉渾成一體,與樹下的青草相輝映。濃密的樹林一直向上蔓莚,高入天際。 那濃得化不開的綠葉,使人驚異於那樹林的濃密與廣闊無際,也使人感受到那山的高拔險峻。 那鋪天蓋地的綠,不禁使我想起朱自清在《綠》中的描寫: 「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實可愛。她鬆鬆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塗了「明油」一般,有 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這雖是描寫潭水的,但 拿來比喻樓寶善這幅畫不也很貼切嗎? 不,這幅畫中的情韻還不只於此,看,右下角的一株紅花,為這綠添上了一層潑辣的生氣,也使這滿盈春意的樹林添了一重熱情、樂觀的情調。 在這幅春意逼人的《林》中,那逼得令人驚呼的綠林,那油油的綠水,直教人沉醉在這春的禮贊中。 我突然想起了唐代杜審言的詩句: 「淑氣催黄鳥,晴光轉綠苹。」(杜審言《春日京中有懷》)畫中雖沒有黄鸝,但面對一個濃蔭處處,層林叠嶂的深林,那千廻百囀,群鳥共鳴的景象,自然不在話 下。
也許是蒙特里爾的河流太美了吧,在十二幅新作中,以河為題材的就佔了四幅, 我最愛的就是這一幅。 在這幅畫中,景物的客觀形體已不是畫家的重點,反而是那如幻如真的氣圍,那熣燦炫麗的景致,才是畫家想表達的重點。兩年前,我也曾醉心於擁有一間湖 邊小屋,那景致就如畫中一般,可惜當我實地去觀察時,景致是太美了,但眼見那濃密的樹木,那廣闊的草地,想到春夏刈草,秋天掃落葉,冬天剷雪時的工程浩 大,也就打消了擁有的衝動。 如今,觀看著這一幅畫,頗有望梅止渴之感。 河畔的小屋被濃密的樹叢包圍著,這應是春天,萬紫千紅的花朵正開得歡,屋角的那一叢粉紅,是桃花?是櫻花?鋪天蓋地,綽約多姿,亂紅飄雨,為這春日 添了一重夢幻的思緒。旁邊的淡紫深紫,加強了層次感,把這紅花推得更前更突出。後面旳一片叢林,嫩綠深青,淡黄金黄,融成一片,成為小屋的一面天然屏風。 花樹邊木欄柵後的尖頂小屋,屋頂的煙囟白煙裊裊上升,隨風擴散,稀薄而半透明的炊煙,若隠若現地映出背後綠樹的輪廓,這炊煙化成數縷,在空中飄蕩著,增添了飄渺的感覺。太美了,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見。 不,在北美,這景致比比皆是,實教人有戀戀不盡之歎。 畫的下面佔四分一的是河面,清澈的河水,映著紅花、綠樹、藍天的倒影,加重了那如幻如真的氣氛。 藝術欣賞往往帶有很濃厚的主觀性,但也是欣賞者與作者精神的溝通,希望我的這篇文章能為讀者帶出一個藝術探討的開端。 如果想對樓寶善的畫作有較全面的了解,可以到他的網址觀賞他的大部分作品。 網址如下:
http://poshinlau.blogspot.com/
2010年10月15日脫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