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吃过晚饭,母亲点一盏煤油灯,放在小饭桌中间,我和哥哥在豆大的火苗下做作业,母亲则坐在一边纳鞋底儿,做针线活,或织布。不时给我们挑灯芯。弟弟妹妹则在一边玩。父亲常常出去做木活,帮人家打家具。煤油灯昏黄的光焰上,一缕缕黑烟随微风飘摇。第二天上学,鼻孔都被熏成黑黑的一圈。 那时候家里没有钟表,每天早上,天不亮,母亲朝窗外看,等满天的星星隐去后,或者听到鸡叫声,叫醒我和哥哥起床上学。有时后半夜来电,母亲会在凌晨一、两点起来,灯下作衣服、纳鞋底儿,一直到天快亮,叫醒我和哥哥。待我们走后,她才和衣眯一会儿眼,听到生产队的钟声响,又要赶快下地干活。因为都是估摸着时辰,有时难免太早叫醒我们。到学校后,老师没有来,教室没有开门,我们就坐在外面背书。冬天的早上,有时太早,外边冷的我们直跺脚。早来的同学大家找一个角落排成一行挤在一起,角落最里边的人被挤的受不了,就逃开,再排在最后接着挤。一会儿就忘记了寒冷。有时不小心,会将书包里尺子,铅笔挤断。 而父亲身体刚恢复不久,不能熬夜和操心,母亲做针线活时,他则躺在炕上呼呼酣睡。父亲为此过意不去,曾对我们兄妹说过一句话:“你们长大以后可以对我不好,千万不可不孝顺你们的母亲!”当时我们家养的一只羊刚生了两只小羊,小羊吃奶时都跪在躺着的母亲身边,父亲就用“小羊跪乳报母恩”来教导我们。哪知,父亲的话竟应验了,他没来得及享受儿女的孝顺就去了。 家里养了一条小花狗,白色的毛中间有几片黑色的斑点,瘦瘦的但很活泼。小花狗每天早上天不亮,我们起床,它陪我们兄弟和小姑姑上学。跟在后面一直护送我们到学校门口。我们一回头,说声:“回家去!”,它先把头一低,鼻孔嗅一下,才转身往回跑。三年级后,每天要上晚自习,漆黑一团的夜晚回家,有的同学怕黑,手里端着点着的煤油灯走路。而我一声“吆…吆吆”的召唤,小花狗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摇摇尾巴来接我,一路上围着我转,陪我回家,每天如此。 有一阵儿,据说有一位高官的亲戚下乡时,被狗咬伤,公社成立了打狗队,农民家里不让养狗。这些打狗队的人,多数是一些好吃懒做,心狠手辣的各村子里的闲人,手里拿着木棒,开着卡车在街上巡逻。村里见到狗,打狗队就要将狗抓住,关起来或打死,毒死。我们把小花狗关在家里不让它出去,可还是防不胜防,最终它偷溜出去,被人下了毒。死的时候,它还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家里,口吐白沫,眼睛无望地看着我们。最终,我们家养了7、8年的好朋友就这样惨死了。 小姑姑很伤心,把我们兄妹叫在一起,将小花狗的尸体抬到“老婆园”,挖了一个深坑,埋掉,还做了一个小坟堆,在旁边哭了好一阵子。 我自小个性很害羞,正式场合不敢大声讲话,讲起话来,好象底气不足一样。每次全校大会在礼堂门口召开,各班排成两队,或站立或坐在地上。礼堂门口放一张桌子作主席台。有时侯,优秀学生要在全校大会上发言。我成绩好,又是班干部,薛老师会派我代表我们班发言。她写好讲稿,让我照着念。轮到我发言时,我低着头走上台,站在主席台后面,不敢看台下的学生,照着稿子快速地念一遍,然后又低着头下来。我也想大大方方地表现自己,可就是克服不了害羞的毛病。 有一次更可笑,我们班在戏台上表演拍手歌。全班同学面对面站成两排,我站在第一排的边上。我喊口令,开始表演。本来有两首歌,第一首结束后,我再喊:“预备…开始!”。哪知,我一紧张,竟然忘了还有第二首。第一首结束后,我自己竟低着头往台下走。其余的同学正等我喊口令,我自己先下台,大家面面相觑,惹的台下哄堂大笑。薛老师在台下气的直摇头。下来后骂我:“没出息!” 我上二年级时,有一天,城里来了一个小女孩,叫小婷。她是我们班钻石的表妹,在永济县城上学,放假来姨妈家里玩,就跟钻石一起来学校,想必是父母让她体验一下农村学校的生活。她穿着干净漂亮的花裙子,白色塑料底系带鞋子,头上用皮筋扎着两个小辫子,个头儿跟我差不多,脸上白白静静,大眼睛,娇滴滴的。看到她进来教室,大家都眼前一亮,好像整个教室都明亮起来。 钻石的姐姐、妹妹都在学校上学,而且在我们眼里,她们都很好看。她们家有亲戚在城里工作,经常有新颖、漂亮的衣服穿,在学校里很显眼。但现在跟小婷比起来,还是小婷更好看。 特别是小婷一点儿也不怕陌生,不害羞也不忸怩。老师让她教我们唱歌,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讲台上,边唱脑袋边左右摇摆,有时单腿往前伸,脚跟着地,两只胳膊交叉,做出可爱的动作。有时摆摆手,或双手插腰。最后唱完时,双手将裙子边一拽,腿一弯,才仰着头走下讲台。就象电影中的人物一样。她说着普通话,同样的歌,唱起来就是比我们唱的好听。 而我们村里的小女孩,大都穿着粗布花衣,小脸上红扑扑的,胖敦敦的,见了生人会害羞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讲话。老师一批评就知道爬在桌子上哭。男孩子们大部分都穿着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自家做的布鞋,灰头土脸的,有的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对我们而言,小婷就象仙女一样从天而降。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 学校低年级的学生要表演跳皮筋:将一条长长的橡皮筋,两头接起来,系成环,两边各有一个小孩子,拉紧橡皮筋,蹲下,或将橡皮筋缠在腿上,距离地面一尺来高。一个或多个小孩在两根皮筋间,蹦蹦跳跳,双脚上下翻飞,可以用皮筋缠绕着脚,作出不同的花样,但不能踩着皮筋。还可以边说儿歌,边跳。钻石说小婷跳的好,薛老师就请她教我们。 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喜欢她,想跟她说话,可又不象城里的小孩会表达。只有通过一些出格的事吸引她的注意。我没有按照小婷教的步子跳,老是故意出错,小婷很不高兴,双手叉在腰间,指责我笨。我嘻皮笑脸道:“我就是笨,会跳皮筋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还抓起一把土,作势要往她裙子上仍。这下可吓坏她,也惹祸了,小婷竟然哭了。不教我们,要回家。钻石在旁边朝我比划,要揍我。 一、二年级的学生,男女生经常一起玩,打打闹闹,你追我赶,根本不分男女,打完了骂完了,最多女生一哭,老师一批评,下堂课,又和好如初,根本不知道记仇。哪知,城里来的小女孩不是这样的。 小婷回家后,第二天没有跟钻石一起来上学。可是我们都还未学会跳皮筋的动作花样。在“六一儿童节”没有办法上台表演。薛老师说:“小宏!你得罪她,你和钻石一起去请小婷。请不来,你就不要回来!”钻石在旁边说:“我不去,小宏自己去!”还威胁我:“你也不准进我家!小婷也不会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出了校门,来到钻石家门口,也不敢进门。我当班干部,平时也常常替老师叫不上课或在家睡懒觉的学生。有的小孩,嘴上跟家长说去学校,可是走在半路上,又怕老师批评,就不走了。我还要劝说,许诺将身上带的橡皮、铅笔送给他,才跟我回校。冬天时,天太冷,有的孩子家距离学校比较远,我也会偷懒或说谎:他家没有人,或者他母亲说生病啦。其实我根本没有去。这些谎话其实很容易被戳穿,因为大家都住在一个村里,老师跟家长都认识。 可小婷是城里人,肯定看不上我已用过的橡皮,铅笔之类的“贿赂”。我想:还是先把她叫出来再说。我朝她姨妈家喊:“小婷,上学了!小婷,老师请你上学校教跳皮筋!” 半天儿,小婷和她姨妈出来,我看见小婷仍穿着漂亮的衣服,身上背着漂亮的书包。窃喜:应该是没有问题啦!只听她姨妈说:“小宏,你为什么欺负小婷?她是客人,还是你们的小老师!”我羞红了脸,局促地对她姨妈说:“我就是想跟她玩,没想欺负她!”又对小婷说:“我今天一定好好跟你学,不再吓唬你!老师让我来叫你上学,你不去,我也不能回去!” 还好,小婷没有为难我,说说笑笑地跟我一起回到学校,继续教我们学跳皮筋。那一次,我们班表演了许多的花样,得到了校长的表扬。只有几天,小婷跟大家都相熟了,可也要回县城去了。 后来,我上大学,有一年暑假回家,在村里的露天电影院,又一次碰到她。还是很漂亮,更时髦,只是个头儿没我长的快,看我要仰着头,并且也不认识我。在钻石的提醒下,才稍微有些印象,害羞地朝我笑。钻石说她已经护士学校毕业,在县医院上班。 但我对她儿时的美好印象仍然很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