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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生死纽约》--2010年10月29日更新
   

11

日月海上航行已经十来天了。他以前当过海员,这桩差事他办起来有如鱼得水,轻车熟路的感觉。这次远航选择的航线是从纽约港出发,沿东海岸至巴拿马运河,再通过巴拿马运河至太平洋,而后到亚州大陆,一路走来进程颇快。

日月每天在甲板上看日出,看日落,看月亮,数星星,看白云聚了散,散了聚;有时在船尾拿几片面包喂海鸥,有时兴致来了还要钓鱼。他时常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苍茫的大海浩渺无边,向远处望,水天一色;向近处看,碧蓝深邃。看着船尾翻溅的浪花,耳畔传来海鸥的鸣叫,他不禁回想从前。失母,丧父,中国,美国,贫穷和被欺凌一直伴随着日月的成长。是谁的错呢?海上的夜晚静得出奇,静得吓人,因为没有参照物,有时会觉得船是处于静止状态。当日月躺在寝室里,过去三十年的一幕幕就会时常地迸现在他的脑海,而身处孤独的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妮妮。在这个世界上,到目前为止,除了奶奶,妮妮是给他关爱最多的女性。

母亲在他只有十岁的时候就弃家而去,他记忆中母亲很少抱他亲他,尤其在“文革”后,爷爷和父亲都失势了,母亲更是对他父子表露出毫不掩饰的仇恨,他至今还记得母亲临走时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到美国后,他和妮妮在寄人篱下的打工生活中相识相爱,那时日月只不过是个中餐馆里的苦力。妮妮单纯善良,对日月体贴入微,是个好女人。他们是一起吃过苦的人。日月只盼着这次差事能尽快顺利办完,早一刻回到妮妮身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船已经航行到靠近菲律宾内海的海面上。这天,日月接到了欧阳文发来的指令,要他们为接洽前来购买石油的小走私船做准备。日月找到了欧阳企业远洋货运分公司的负责人----郑阿祥。郑阿祥四十来岁,瘦瘦小小的,堆满皱纹的脸就象一只干核桃壳。他的老祖先从中国大陆南方某地移民到美国,到他这辈儿已经是好几代了。他除了懂得海运业务以外,有一个很特别的专长---会讲五六种东南亚沿海地区的方言,不要小瞧了这件事,它非常有利于和地方上的人沟通,可以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日月来到船舱另一头郑阿祥的房间,他正在看录影带。

“老郑,老板来信儿了,叫咱们做好准备,买油的小船快来了。”

“我也觉得差不多了,这条线我常跑,我们快到指定海域了。”

“要不要把油桶都搬上来?”

“我已经叫人搬了。不光搬油桶,我们的船还要在这里停几天,等那些小船靠过来!”

就从这天深夜开始,在后来的几天里,果然有一些小型汽轮出没在货轮周围。这些小汽轮经过改装,成为极为隐密的走私船,船主把石油通过一个很不起眼的注入口灌入底舱和夹层中,再将注入口封闭并加以伪装掩盖,就是神仙都难以发现。这些走私船隶属与一个或多个走私集团,有的以家族为单位,有的以村镇为单位,少则十来条船,多则几百条。他们与境外的走私品提供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向欧阳企业这种黑白两道生意都作的大东家,每当手里有货要出,就会有人为他们放风,约好时间地点,当大货轮靠近中国海域时,这些走私船便蜂拥而至,在公海上完成交易,促使他们挺而走险的无疑是高额的利润。

日月站在甲板上,看着老郑和这伙人“叽哩咕噜”地用地方方言交谈,一方面收钱款,一方面指挥搬运工把一桶桶石油放到小汽轮上,忙活了几天,石油卖得差不多了,货轮启航,沿着预定的航线驶向目的地---菲律宾。老郑和日月结算这批石油的销售额。对每桶石油的售价,欧阳文已经作了规定,可老郑在这个行当里干了快半辈子,是个行家里手,在和走私船的船主门讨价还价的时候,又擅自加了价儿,比公司要求的又多卖了几千块,这些钱可以自己得和分给货轮上的弟兄们,这在公司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也是被欧阳文默许了的。

在日月房间里,日月把必须上交公司的货款锁进保险柜,又和老郑把余款点了点,两人把大头儿拿出来二一添作五,平分了。这还不算,老郑又从自己的那份里抽出两百递给日月:“这回你是上司,多操心,理应多拿。”

日月连忙推让:“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这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兄弟一场嘛!”

“好,那谢谢了,回头我请你喝酒。哎,我想起一件事,没有几天就靠岸了,手续都办好了吗?”

“这个港口我已经来过不知多少趟,闭着眼睛都走不丢,这地面上的人我都关照过,我早找人办好了,你就放心吧。”

“好!好!就依你!”

 

货轮离菲律宾越来越近了,岸上的景物已经清晰可辩,昨夜的万家灯火化作今日的楼宇街巷,山山水水,草草木木,尽在眼底。

日月走到集装箱前,踢踢这个,又敲敲那个,那“砰砰砰”的声音一声声都敲打在日月的心上。“但愿你们能闯过这关!能平安过关,是你们的福气,但愿我操心受累,耽误工夫,担惊受怕都是多余的!”为了这二十集装箱的垃圾能躲得过菲律宾海关的盘查,日月着实费了一番脑筋和工夫,他特意研究了菲律宾海关的相关法律。按法律规定,只要不是来自人类传染病疫区和动植物传染病疫区的船舶,或者没有迹象表明船舶上载有传染源,污染源或死因不明的尸体,海关及相关部门不会上船检查,可以立即卸货。欧阳企业的货单上写明是“牙膏牙刷浴液洗发液”等生活用品,按理不会节外生枝。“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愿老天爷保佑!”日月在心中祈祷。

欧阳企业的远洋货轮终于驶进港湾,抛锚停泊。船刚一停稳,郑阿祥和日月就带着有关文件上岸,找负责人接洽。这个港口不大,水深和吞吐量刚好可以容纳欧阳企业的这条船,再大一点的船根本无法停泊靠岸。也许正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不那么惹眼,管理相对松懈的港口,欧阳文才选择它作为登陆口岸。

“你去办事,我要去一下卫生间。”日月吩咐郑阿祥。

日月从卫生间出来,郑阿祥已经在指挥员工卸货了。一个个集装箱被巨大的吊车从货轮甲板上慢慢悠悠地吊起,再左摇右摆地被放到货场。集装箱晃来荡去,日月的心也跟着晃来荡去,手心里攥着两把冷汗,可表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甲板上的最后一个集装箱已经被吊在半空了,日月和郑阿祥刚要松口气,忽然负责监督卸货的一个海关工作人员的手机响了,只见他先听了一会儿,就对着手机说:“好,是,我知道了。”,而后转过身对日月和郑阿祥象传达命令一样地说:“我们关长有令,有点问题需要你们解释,先暂停卸货,请您二位跟我到货场去。”接着就对吊车司机作出了“停车”的指示。日月和郑阿祥的心里“戈登”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当日月郑阿祥等人来到货场,只见一位五十来岁,头发花白,面色黝黑,中等身材的男子正在欧阳企业的集装箱前来回踱步。

“这就是我们关长。”海关工作人员为日月和郑阿祥介绍。

“你好!”

“你好!”

寒喧过后,关长拿着欧阳企业的货物清单翻来复去地看了好几遍,用很蹩脚的英语问道:“你们买方公司所在地离这里好几百里地,为什么要到我们港口靠岸卸货呢?我知道离这家贸易公司开车半个小时就有一个海港可以入关,对他们来说交通很方便,你们这个举动有点难以理解。”

郑阿祥故做镇静地笑了笑,瞥了日月一眼,用一种地方方言向关长解释:“是买方公司要求我们把货物送到这里,他们说这批货不需要运回公司所在地,而是要就地批发转卖,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买主,过几天就来提货了。”

“咦,你是哪里人呢?美国人?菲律宾人?中国人?你从美国来怎么会说我家乡话?”关长非常惊讶。

“我刚才听出了你的口音,我们是半个老乡。”郑阿祥越发笑容可掬。“您一定是刚来这里不久,不知道我。以前那个老关长和我混得象兄弟一样,去年他女儿出嫁,我还从美国给他带来两大包巧克力呢。”郑阿祥说完往关张手里塞了几张百元美钞。

“噢!这么说你是常来常往的了。”关长的情绪比开始放松了许多。“不过我这个人喜欢公私分开,上个月海关总署刚发了一份通报,最近发现有境外船舶卸运垃圾,让我们多加防范。我看还是打开箱子让我们看一下的好。”

日月的脑子里好像有个陀螺在飞快的旋转,成千上万个火花在一瞬间迸现。让?不让?看来不让是不行的,不让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好!开箱!”日月向关长点点头,又和郑阿祥互相点了一下头。

“哗啦啦!”第一个集装箱被打开了,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个大纸箱,从底到定,摆得整整齐齐,严丝和缝,不留空隙,纸箱上的英文指明箱子里装的是牙膏。“哗啦啦!”第二个集装箱又被打开了,情况和第一个一样。关长叫几个职员搬下一个纸箱,撕开密封胶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箱牙膏。关长满意地点点头,可并不想就此放日月他们走,而是对一个海关职员说:“去,把那根最长的杆子帮我拿来。”

日月和郑阿祥的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只觉后脖颈一阵阵发凉。日月把慢慢地把手伸到裤兜里。那个职员刚走到半路,只见两百多米远处的办公楼里冒出一阵浓烟,接着就是警铃大作,就听得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办公楼里的人们迅速跑了出来,向四周散去。

关长也吃了一惊,身边的几个职员慌忙问到:“怎么办呀!着火了!关长,着火了!”关长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脸上变了颜色。他原地转了两圈,看看日月和郑阿祥,又看看集装箱,再看看正冒着滚滚浓烟的办公楼,咬咬牙对几个职员说:“好了,好了,放他们走吧。你们一个留在这里善后,其余的跟我过来。”

货轮终于缓缓驶离码头,继而全速行驶,飞也似地逃离菲律宾海域。当日月和郑阿祥一干人等已经身在公海,再也看不到大陆的一点影子的时候,才彻底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一身的冷汗被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颤。

“日月,你真是未雨酬谋,料事如神呐!”郑阿祥对日月非常佩服。早在集装箱还没装船的时候,日月就决定把货物---也就是垃圾进行伪装。他叫工匠把集装箱前四分之一的地方安装了一个活动木板,后面装垃圾,前面非常密集地挤下很多真正的货物纸箱,要不留空隙,那怕是一小点空隙。

“也巧了,要露馅儿的时候他们的办公楼着火了!”

“你以为真是巧合吗?”日月淡淡地一笑。

“怎么?是你?”

“我为什么早不上洗手间,晚不上洗手间,偏偏刚一上岸就上洗手间?”日月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打火机似的东西想郑阿祥晃了晃:“这是自动点火装置的遥控器,五百米范围内都可以使用。我在卫生间里安放了点火器,靠这玩意儿才得以脱身。”

“哎呀日月先生,不愧是欧阳大老板眼前的红人!佩服佩服!”郑阿祥的头点得象鸡啄米。

“也没什么了,小事情!”

日月一行辟波斩浪,在日夜兼程的航行中,日月对妮妮的思念有增无减。辽阔的天空,朵朵的白云,灿烂的阳光,有时在日月眼中会变幻成皎洁的月光和满天的繁星,那时纽约上空的月色,纽约上空的星光。妮妮此刻也许就在窗前眺望夜空,就象日月思念妮妮一样,妮妮也在思念日月。

 

日月走了一两个月了,他走时还是春天,现在已是夏季。妮妮每过一天,就在日历上划一道儿,掐指计算着日月返程的日期,再有这么多天就该回来了。

这天,在校园里,妮妮又碰到了欧阳明。

“妮妮姐姐,听大哥说日月又出差了?”

“是呀,你大哥告诉你了?”

“就前几天,我妈妈经常念叨你们两个,有一天说起来要请你们到到家里来玩儿,我大哥告诉我们,日月出差了,等他回来一定请你们过来玩儿。”

“好,我们一定来。欧阳明,你什么时候毕业?”

“还要一年。你呢?”

“其实我今年就可以毕业了,可我还想再等一等,日月回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

“妮妮姐姐,我有一个好消息想和你一起分享。上个星期,我妈妈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象我这样的病人,现在已经有方法可以治疗。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站起来走路了。”欧阳明说这话的时候,双眸熠熠生辉,满面红光。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你!”妮妮由衷地为他高兴,可同时心里又格外酸楚。和正常人一样走路,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对欧阳明,这个单纯,富有却又无助的人来说,是一个奢望。他人无法理解“走路”两个字对欧阳明来说意味着什么。两人正聊着,妮妮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妮妮。是你呀!日月!你现在在哪里?”是日月打来的电话。欧阳明见状,向妮妮点点头摇着轮椅走开了。

“我刚到泰国。你还好吧?”

“我还行。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身体好吗?”

“没多久就回去了。你要养好身体好好等我,留神,我都憋了这么久了。”

“去你的,谁不知道,泰国可是繁荣‘娼’盛,还是你小心点儿吧,别闹一身病回来。”

刚挂断日月的电话,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妮妮打开一看,是欧阳文的。自从日月走后,欧阳文隔三差五地就来电话,东拉西扯地说一些有用没用地东西。妮妮一边把电话放到耳边,一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欧阳明。欧阳明的轮椅迎着夕阳已经慢慢悠悠地摇到小柏油路的一端,他身边是一簇簇盛开的美人蕉,头顶是一轮如血的落日。由于逆光,他的背影犹如一道剪影,轮廓线上笼罩着一层玫瑰色。这兄弟二人的差别为何如此之大呢?一个贪婪狡猾凶残,却屡屡得手;一个正直善良单纯,却承受不幸。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妮妮吗?”手机里欧阳文那特有的极赋男人磁性的声音传进妮妮的耳朵。

“我是。”妮妮的语调缓慢低沉。

“你今天有空吗?”。。。。

几个小时后,妮妮终于出现在欧阳文约她见面的法国餐馆。

这是一间很高级的法国餐馆,位于寸土寸金的第五大道,与在同一大道上的洛克菲勒中心,纽约公共图书馆,帝国大厦等世界著名建筑交相辉映。它之所以高级,之所以与众不同,一是因为它出色的美味佳肴,琼浆玉液,随季节变化而变化的菜单;一是它别具匠心的室内装修,垂地的天鹅绒窗帘,造价昂贵的水晶雕塑,栩栩如生的插花盆景,古香古色的壁画,在就餐区中央,还别出心裁地安装了一个透明双面壁炉,客人从两则都能看到火焰,还有一点使这间餐馆出名的是,工作在这里的服务生一律都是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年轻小生,各个都堪称美男子。

正是由于这种种原因,这间餐馆总是食客云集,高朋满座。它中午时间不开门,只在下午四点以后才营业,只经营高档法国晚宴。客人喜爱这间餐馆,餐馆对客人也很挑剔,要求就餐前必须预订座位,而且前来就餐时,必须穿着正式晚礼服。如果客人着装不合要求,餐馆方面会以“影响其他客人就餐”为由谢绝其入内。吃惯了小摊子上的羊肉串担担面的妮妮今天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绅士淑女大阔佬富寡妇们的挥金如土,一掷千金让妮妮瞠目结舌。

“妮妮,你今天真漂亮!”欧阳文的夸奖是由衷的。妮妮今天的确很漂亮,虽然她穿的还是那套碧霞送给她的衣裙,佩戴也是碧霞送给她的那套并不昂贵的首饰,可妮妮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或者说是韵味,它不是脂粉堆砌出来的矫揉造作。这种气质或者韵味儿的来源不是单一的,是多种元素在多种境遇多种条件下,长时间相互渗透,相互作用下形成的一种结果,有那么点儿学生的清纯,少妇的娇憨,还有那么点儿,就一丁丁点儿,风尘女的放荡不羁,不,说放荡不羁有点过分,还不到放荡不羁的程度,应当是妩媚,是奔放,象火又象冰,苦中有乐,乐中有苦,笑中有泪,泪中有笑。

“欧阳老板,有什么我能帮您的,让您这么破费。”今天下午在电话里,欧阳文说有一个经济管理上的理论问题要请教妮妮,因为他再三重申是工作上的事,又碍于日月是他的部下,妮妮才同意赴约。“就为了一个名词解释,要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

“这还算破费?知识学问是无价之宝,我最喜欢和知识女性打交道。你今天千万不要客气。”欧阳文抬手招呼服务生:“点菜!”

转眼之间,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一场虚假浮华的包藏着不可告人目的的晚宴就要结束了。欧阳文掏出支票本“唰唰唰”,飞快地开了一张支票递给妮妮:“妮妮呀,噢,是日月太太,这是你今天的劳务费,以后恐怕还要经常麻烦你!”

妮妮接过支票一看,不禁咋舌:两千美金!她有心说:“这么多,我可不敢当。”,可又怕被欧阳文笑话:真是穷光蛋,两千美金就算多啦!欧阳文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用调侃的眼神盯着妮妮。妮妮一时有点发窘,要吧!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我又没让他占什么便宜!我老公为他两肋插刀,这点钱还不够呢!

从餐厅出来,欧阳文送妮妮回家。这次欧阳文没有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而是径直进了卧室,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妮妮站在窗户边,随时准备防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欧阳文色迷迷的盯著妮妮看了一会儿,刚要抬手拉妮妮,无意中一眼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镜框。这个陈旧的镜框和里边的照片一下引起了他的兴趣。欧阳文拿起镜框端详了片刻,见是一张被撕的残缺不全的照片,照片下方的字也不全了,一个“宝”字被撕掉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妮妮:“这是谁的照片?”

“日月小时候和他父亲。”

“那一半照片呢?”

“那一半照片上是他母亲,已经去世了。”

欧阳文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他对妮妮也不那么在意了,而是站起身对妮妮说:“天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欧阳文走了,妮妮看着那个镜框发愣:这张照片对欧阳文还有什么含义吗?

欧阳文飞快地架车回家,飞奔上楼。刚好父亲和张佩兰的大卧室里没人。那个镜框里的照片让欧阳文想起了一件事,他模糊记得,很久以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是张佩兰刚嫁进欧阳家的时候,他从外边回来,在大客厅的沙发上,他曾经看到过张佩兰和衣而眠,一个小皮夹掉落在身边的地毯上,他走上前一看,里边有半张黑白照片,是从一张照片上撕下来的,照片下方的小字是“爸爸妈妈祝”,还有半个“宝”字。

欧阳文轻手轻脚走进父亲的卧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思忖了一会儿,又探头往窗外张望,见欧阳俊儒,张佩兰正推著欧阳明带著游泳用品走进后花园里的室内游泳池,就大著胆子翻找起来。梳妆台,衣橱。。。最终在张佩兰的枕头下,找到了那个皮夹子。翻开一看,欧阳文可以肯定,这张照片和日月里的那张本应是同一张照片,那个“宝”字刚好可以对上。难道这个“日月”就是张佩兰和她前夫的儿子?要是这样的话,我欧阳文岂不是引狼入室?不行!不能再让多一个人来分欧阳家的财产!欧阳文在昏暗中咬了咬牙。

 

12

欧阳企业的货轮已经在泰国曼谷靠岸了。按欧阳文交待的,日月和郑阿祥在曼谷港上一批纺织品后,等到天黑再到芭堤雅海滩接偷渡人蛇上船。

“日月,离装货还有大半天,我们正好可以上街逛逛。”郑阿祥到日月的房间招呼他。

“好,我也是好久没来泰国了。”

“你以前来过泰国?”郑阿祥好生奇怪。

“老郑,别忘了,我干过海员。”日月一边换衣服一边和郑阿祥打趣。

“对呀!瞧我这脑子!”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在了泰国曼谷的大街上。泰国,是世界佛教圣地,僧侣打扮的人遍地都是。公路上经常堵车,一堵就是几个小时。首都曼谷,号称东方威尼斯,城市里河流纵横交错,人们以船代车,河面上满载五颜六色热带水果的大小船只堪称一大奇观。曼谷还有一个闻名世界的特点,就是色情业发达,曾有人说,泰国是靠牺牲一代妇女的贞操换来了经济的繁荣,也就是繁荣‘娼’盛。不过这正迎合了货轮上员工们的口味,他们在船上一憋就是几个月,到了曼谷这样的地方,刚好痛快痛快,可以纵情声色。日月和郑阿祥还在慢步闲逛的时候,早有员工按捺不住,到路边的酒吧按摩院小旅店找女人去了。

“日月,怎么样?想不想找个妞尝尝鲜?这儿的女人床上功夫一个比一个能,不留神会要了你的命,不过也真让人回味无穷,一想起来心里就痒痒!”郑阿祥诡秘地向日月挤挤眼,看那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要去尽管去,我可怕染上病。”日月的话不无道理,泰国的艾滋病发病率之高在全世界首屈一指。

“没关系,咱有这个。”郑阿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盒,是一盒安全套。

“我靠!你要干几回呀!带一盒安全套!快去吧,我看你也快憋不住了。”日月话音未落,郑阿祥早就一溜烟似地钻进了路边的一家酒吧。

日月看着郑阿祥的背影摇摇头,暗自笑了笑,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忽然,他觉得一样东西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扭头一看,是一只纤纤玉手,粉白细嫩,五个手指甲染得鲜红欲滴,小拇指还微微翘起。这只手顺势在他的肩头捏了两下,又揉了揉。只这么几秒钟的工夫,日月就觉得两条腿有点挪不动了,后背还冒出一股凉气。这只手稍稍用力一扳,日月的身体就转了过来,他终于看到了手的主人:一个极标致的年轻女子,东南亚人特有的大眼睛里放射出的光可以勾走无数人的魂魄,被化得血红的双唇就象蛇信子,乳房高耸,诱人的乳沟可以夹住一只铅笔,一双看似柔嫩的小手不知揉碎过多少钢筋铁骨!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蕴涵着万种风情,这是一个让人血脉喷张的女人,是一个可以让男人“热”起来的女人。

这女子向日月扬了扬眉毛,又抬了抬下巴,嘴角边掠过一丝妖冶的笑意,好像在说:你看我怎么样?想不想‘上’我?日月此刻就象被缴械的士兵,不,不是被缴械,是主动投降!他没办法不投降,被这个女子连拉带推地进了一栋房子。进门之前,日月倒不忘在裤兜里摸了两摸,掏出了两个纸盒----敢情他早有准备,比郑阿祥还多一盒!

几个钟头过后,日月,郑阿祥和员工们一个个春色满面,心满意足地陆陆续续回船,傍晚时分,几十个集装箱也被搬运到甲板上,货装好,货轮起锚,全速驶向最后一个停靠点,完成此次出海的最后一个任务-----接偷渡人蛇上船。

日月在甲板上巡视,耳边是一些员工的高声谈笑,不时夹杂一些淫秽的字眼,无非是在描述嫖娼的经历。这些人也够可怜的,日月心想。这些员工中,除极个别人是通过合法途经移民来美国,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合法身份的非法移民,和很多中餐馆里的打工仔一样,结了婚的抛妻别子,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没结婚的孤苦伶仃,有些人一辈子没结婚,因为在美国几乎没有寻得伴侣成家立业的可能性。精神的郁闷,心灵的空虚,使他们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最原始的人性----对性的渴望,干脆说就是对“性交”行为的迫切需要,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女人想疯了”。日月不禁想到了曾是自己邻居的上海阿俊和沈阳小张,这样出于人类最基本需求而临时组建的畸形家庭,我们还能用正常的道德伦理标准去求全责备吗?也不知这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日月在心里默默念叨。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海面,波光粼粼;深邃的夜空如巨大的幕布,璀璨的繁星如颗颗宝石,闪闪发光。日月忽然想到了从前当海员的日子,竟想起了一首曾流行一时耳熟能详的歌曲----“军港之夜”: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我们的战舰又要起锚。。。。

“我们的战舰又要起锚。。。”日月情不自禁地唱出了声。

“日月先生,还有雅兴唱歌?”是郑阿祥。郑阿祥嘴里斜叼着一颗烟,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两只小眼睛在夜色中一亮一亮的。

“看你这样,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开心?”日月说话的时候故意使劲盯着郑阿祥。

“哪里,我是说快回家了。哎,这么好的机会,你没去爽一把?”

“我对这事儿可没兴趣。”日月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不由自主地回味起刚才的那场艳遇,心里叫到:好厉害!好痛快!整得我死去活来,怪不得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嫖。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一个员工跑过来报信:约定接应偷渡人蛇的芭堤雅海滩就要到了。芭堤雅,位于泰国南部,地方不大,却世界驰名。来这里的游客不仅是为了看秀美的风景,更重要的是来这里看“人妖”和“人妖表演”。所谓“人妖”,其实就是男子在幼年被阉割后,再长时间大剂量服用雌激素,使其外表酷似女子,且着女装为客人进行歌舞表演。来泰人员不看人妖表演,似乎是没有来泰国一般。在芭堤雅,到处可见能容纳几百人的"人妖大剧院",一场接一场地表演歌舞,格外火爆。舞台上,"美女"如云,个个秀腿颀长,双乳高耸,性感十足,艳丽绝伦,真能迷惑住人。可"美女"的外表,其高喉结,粗嗓音,窄胯的特征,又掩盖不住男儿真身。 这是一种残酷的畸形的变态的生活娱乐方式,这些“人妖”几乎全部来自穷困家庭,他们的晚年也极为悲惨。

大货轮到达预定海域,因为吨位的关系,货轮只停留在深海区,一丛丛礁石从岸边和浅海向深海蔓延,没有亮光,也没有人声。这里即非旅游区,也没有居民,乱石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在这种地方接送偷渡人蛇,不易被人发现,是一个安全的去处。

郑阿祥通过无线电装置和岸上组织偷渡的“蛇头”取得了联系,“乌哩哇啦”用的是方言,日月听着好像是福州话,同时也告知了远在美国的欧阳文。不多久,一阵“嘟嘟嘟”的马达的声音由远而近,日月从了望台放眼望去,一个小亮点渐渐驶向货轮,越靠越近时,货轮上的人都看清,那是一艘小汽艇,从它的吃水线可以看出,汽艇严重超载。汽艇上拥挤不堪地坐着几十个面色疲惫,惊恐万状的中国人,个个禁若寒蝉,如临大敌。当小汽艇驶到货轮船舷下方,坐在方向盘旁边的一个领头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向货轮上喊话,用的还是方言,郑阿祥同样用方言回了几句,就回头对日月说:“暗号都对上了,可以上船。”

日月和郑阿祥让员工放下旋梯,那个领头的中年男子,应当是蛇头,指挥偷渡客依次上船。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在蛇头的催促下,偷渡客们战战兢兢,手握脚踩地沿扶梯攀援而上,上一个人的脚就踩着下一个人的头。

“不敢上?连扶梯都不敢上还怎么去美国?”面对胆小的女孩子,蛇头发出了低声而严厉的呵斥。“上不上?不上?你不上?”话音未落,蛇头手中的皮带“啪啪”地打在了女孩的后背。

一阵强烈的海风吹来,旋梯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随着风力的加强,旋梯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旋梯上的人一边使劲抓住旋梯,一边发出撕肝裂肺的尖叫,在寂静的黑夜里,在苍茫的大海上,传得很远很远,格外恐怖。旋梯荡回船舷时,由于摆动猛烈,和船体发生了碰撞,当人体和船身相撞,响亮的“咚咚”声回荡在海面,几个回合之后,就听得“哗啦”一声,有人落水了!又是“哗啦”一声,又一个偷渡客落水了!

“救命啊!救命!”落水者在冰凉的海水中挣扎求救。一个浪头打来,落水者被卷得远离了货轮。

无论是偷渡客,还是蛇头,都面无表情,麻木不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落水者在水中挣扎哭喊,一起一落,直到筋疲力尽,渐渐沉了下去。

正当旋梯上的人哭爹喊娘,小汽艇上的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啪”,一个大救生圈落在落水者旁边的海面上,又“哗啦”一声,一个矫健的人影跃出货轮甲板,跳进水中。他飞快地游到落水者沉下去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一会儿浮出水面,换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几分钟过后,他腋窝下夹着一个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把救生圈套在落水者身上,又赶忙一个猛子扎下水寻找另一个落水者。这个下海救人的人正是日月,他几经奋战却无功而返,这第二个落水者没有第一个那么幸运,只能认可葬身鱼腹的命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美国,就死在了偷渡的路上。

日月仰头向甲板上探头观看的郑阿祥和员工们喊了一嗓子:“放个救生筏下来!”。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让郑阿祥,员工,蛇头,乃至偷渡客们都目瞪口呆。一个小橡皮救生筏被缓缓牵引下放到日月身边,日月把昏迷不醒的落水者放到筏子上,自己也一跃身跳了上去。虽然已是夏天,可一到了晚上,海水仍然凉得刺骨,日月连打了几个喷嚏。在橡皮筏被向上牵拉的过程中,日月借着月光打量着落水者。这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头发浓密,天庭饱满,额头高且宽。因为两条眉毛相距很近,所以眉心很窄,也许是因为溺水的痛苦,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两腮消瘦,可皮肤白皙,不象干体力活儿的,象个城里人。日月把落水人衬衫领口的钮扣解开,要实施抢救,无意中发现这个人穿的是法国制高级名牌进口衬衣,一个旅行包紧紧系在胸前。“就这个旅行包在美国也要一,两千美金,是意大利名牌。这样的偷渡客倒不多见。”日月心里说。

海风减弱了,偷渡客们都上了大货轮,小汽艇回去又拉来了几十人,至此,欧阳企业的货轮上容留的偷渡客已达近百人。所有的偷渡客都被锁进货轮底舱,每人每天一小瓶水,两个拳头大的干面包。底舱里拥挤污秽,肮脏不堪,无异于清朝末年的“猪仔船”。日月和郑阿祥和蛇头进行人钱交割,为了偷渡到美国,每个偷渡客要交纳将近七八万美金的偷渡费,如此高额的利润是引诱很多人挺而走险,从事世界性贩卖人口的犯罪活动的原因。结清账目之后,经过通报欧阳文,大货轮全速驶上航线,开始了返航的征程。然而,无论日月,还是郑阿祥,或是货轮上的员工,底舱里的偷渡客,甚至欧阳文,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次返航之旅,竟是一次死亡之旅。

经过一夜的忙乱,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欧阳企业的货轮,载着几十集装箱的货物,几桶没卖掉的石油和近百名偷渡客,卯足了劲儿在太平洋上飞驶,早已不见亚洲大陆的踪影。灿烂的阳光把海面映照得银光闪烁,恍得人头晕目眩。日月,郑阿祥,和所有的员工都归心似箭,恨不能一眨眼的功夫就回到美国,回到纽约。

日月把他救上来的那个落水人安排在自己房间的一张空床上,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想和这个人交谈交往的欲望,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不简单,他的背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故事。紧挨着驾驶舱的是郑阿祥的房间,因为他主管远洋货运,所以他的房间是长期固定的。日月的房间在郑阿祥房间隔壁,放货款的保险柜就在这个房间,但日月和郑阿祥每人一把钥匙,必须两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保险柜。两个房间合用一个卫生间,只要同时把卫生间的两个门都打开,就可以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日月和郑阿祥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先要从外侧锁好自己这边卫生间的门,再锁房间门;而在使用卫生间时,虽然不必一定从里侧锁好自己这边卫生间的门,却要检查对方卫生间的门是否锁好。剩下的十来个员工则分住在其余的四五个房间里,他们要使用一个公共卫生间。

“你救了我?”落水的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可精神还是有点恍惚,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是我救的。”日月说着递给他一杯咖啡:“你先喝点咖啡吧,再吃碗方便面。”日月说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一次性纸碗。

“你叫什么名字?往后我到了美国一定要重谢你。”那人对日月感激涕零,他本来躺在床上,说到这儿,竟支撑着坐起来,扶着床沿要下地。

“不用言谢,见死不救的不是人,是畜牲!不是我多有能耐,是你走运,可另一个就没你这么好运,我只把你捞起来了,没找着他。不过既然你问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日月。”

“日月?好新奇的名字。”

“你贵姓?”

“我姓‘林’,你叫我‘老林’就可以了。”老林喘了几口粗气。

“你干嘛要偷渡去美国?你这把年纪也要和那些福州仔一样去餐馆卖苦力,打黑工?”

“不是不是,我到美国是为了看女儿。”

“看女儿?”

“对!看女儿。我女儿在美国留学,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孩子。我想她,她是我的心头肉,是我和她妈妈的掌上明珠,更是我的骄傲和希望。”老林说到这里竟流下两道混浊的老泪。

日月似乎被感染了,他看到了一种至深至爱的亲情,他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自缢身亡的父亲,想到抛夫弃子的母亲,现为欧阳企业皇太后的张佩兰。可他还是有点大惑不解:“那也不用偷渡呀!”

老林怔了一下,沉吟片刻,换了个话题:“日月!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一到美国我就会拿一大笔钱给你。你的救命之恩我永世不忘。”他讲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颇具感染力。日月觉得不是在聊天,好像是在听领导干部作报告。

日月见他不愿多谈,也就没再开口问。老林“稀里呼噜”地吃面,瞧那架势,不知饿了几天了。日月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琢磨着老林可能的身世。他端详着老林,瞧着瞧着,忽然觉得有点面熟,那眼眉,那鼻子,那嘴,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几天过去了,船上的生活就象太平洋的海面,风平浪静。日月每天要么例行公事地在甲板上巡视,要么和郑阿祥,员工们插科打诨,讲讲“带色儿”的笑话,要么就检查检查员工们的工作,或让他们打开底舱盖子,往里扔点面包和瓶装水,或者瞧瞧偷渡客有没有闹瘟疫,搞哗变。每次打开底舱盖子后弥散上来的那股恶臭逆着海风都能传出十里远,有时把日月熏得趴在船栏杆上一通狂吐。

“我真服了这帮人了,他们居然在里头一呆就是好几十天!”日月对老林说。老林真是幸运,在鬼门关走一遭,让日月救了回来,又被日月安排在自己房间,每天和日月吃小灶,和底舱里的人一比,真是天上地下。经过十几天的调养,老林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胖了少许,脸上见了红光,就是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提。他越是这样,就越激发了日月的好奇心。

“老林,你女儿在美国那个城市?”一天,两人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日月冷不丁地问老林。

“在纽约。”和日月相处这一段时间,老林的戒备心理没那么强了。

“纽约?那个区?那条街?我也住纽约,说不定还认识呢。”日月一下来了情绪。

“我这里有她的电话和地址,等一到纽约上了岸,我就给她打电话,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老林说起女儿来总是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这是世界上所有父亲共有的对女儿的一种特殊的怜爱。

“她还在上学?还是已经工作了?”

“工作了,她来信说是在一家特别有名的美国大公司,就在世贸大厦。老板是美国首富,对她很器重,给她办绿卡,还要培养她做部门主管,她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从窗户可以看到大海。同事们对她也很好。我女儿说她已经买了大房子,三层小楼,好几个卧室,前后都有大花园,就等我和她妈妈过来享福喽!她还说她已经谈好了男朋友,她男朋友对她也很好,什么都舍不得让她做,每天把她像宝贝一样供起来。我和她妈妈看了女儿的来信,不知有多高兴!”老林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日月一边为老林的心情所动,可一边心里又有点疑惑:世贸大厦?欧阳企业在世贸大厦北楼,而且我敢肯定,世贸大厦两栋楼里没有哪一间公司的老板是美国首富,不管美国首富还是世界首富的公司也不在世贸大厦,她女儿这是。。。噢!日月猛然间想明白了,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绝大多数来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不想让家人担心着急,总是报喜不报忧,根本不把在美国的实情告诉家里,甚至乱编一气,什么好听说什么,以慰藉父母苍老操劳的心。然而,有谁知道,无论在美国的哪个角落,只要有中国留学生,只要有中国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父母不知道,讲出来会让他们心碎的故事。日月的心中一阵酸楚,他实在不想揭穿这个美丽的谎言,他竟然希望这些都是真的。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距离美国内海越来越近了,虽然气象台预报,最近可能有一场台风要和货轮航线交汇,可日月推算了一下,等台风到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区域。

这天深夜,除了驾驶员和按值班安排表应当值班的员工外,货轮上的人都在酣睡。日月正在梦里和妮妮相会,他向妮妮求欢,可妮妮不肯,还一脚把他踹下床。“哎哟!”日月一下子疼醒了,睁眼一看,没有妮妮,还在船舱里,可确确实实没在床上,而是在地板上。桌子,椅子全倒了,老林也摔倒在地板上,正试图翻身爬起来。日月感到船身在做剧烈的颠簸和震颤。“是急煞车!为什么会急煞车呢?”以当过海员的经验,日月马上意识到,有紧急情况发生了!他首先想到了妮妮,在日月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妮妮,我还能见到你吗?日月抓起一件衣服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对老林说:“你好好呆在房间里,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事,我不叫你你千万不要出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13

日月跑出房间,混沌的头脑被冷嗖嗖的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许多,睡意全无,身上连打了几个寒战。当他冲到驾驶舱门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驾驶舱里的三名员工全部戴着手铐,嘴上贴着胶带,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们脸上身上都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海盗!”日月的大脑中刚刚闪现出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只觉得耳后一股凉风,后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两眼一黑,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日月慢慢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脑后的伤钻心地疼痛。想动动身体,可动不了,手腕上戴着手铐;想喊,嘴被胶带封住了。他举目四望,欧阳企业货轮上的所有员工,包括郑阿祥,已经全部被囚禁在驾驶舱里,有的蹲着,有的昏迷不醒躺在地上。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被带上了手铐,嘴上贴着胶带,有的人鼻青脸肿,满脸是血。日月把所有人仔细端详了一边,同时在心里数着人数,努力回忆他们的名字。不错,都在这儿了。哎?老林呢?再往上看,日月终于见到了这场灾难的制造者-----一群大约有三十来人,个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海盗。

在这些海盗中,几乎包含了地球上所有的肤色人种,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渣汇聚在此,干着这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他们中有的已经五十岁开外,有的才二十岁出头,有的体格彪悍,杀气腾腾,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有的身材瘦小,文质彬彬,难以和“海盗”划等号。有的剃大光头,有的留络腮胡子,有的从身体裸露的部分可以看到图案怪异的纹身,有的脸上带着丑陋骇人的疤痕,有一个人的一只耳朵少了半截,还有一个人是独眼龙。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天要亮了。员工们几乎全部清醒过来,驾驶舱里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由于事情发生在深夜,又很突然,绝大多数员工只穿着内衣内裤。欧阳企业的货轮完全停了下来,在海面上随着一波一波的海浪上下起伏。

“老板,我们已经把船上的人都抓来了,按照他们的值班安排表,我想应当有十八个,一个不少都在这儿!那几间宿舍里我们都搜了一遍,没剩下的。您看是不是先把管事儿的找出来,好问明白钱在哪儿。”独眼龙指着一地的员工对一个坐在皮椅里的大胡子说。看起来那个大胡子象海盗头儿。

大胡子做了个手势,独眼龙和几个偻逻在人群四周来回来去踱着方步,日月和员工们屏住了呼吸。驾驶舱里除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外,就是偶尔传进来的海鸥的鸣叫。

“你们谁是老板?谁知道钱在哪儿?只要告诉我们钱放哪儿,我们拿了钱就走人,不动你们一跟汗毛。”

死一样的沉寂。

“不说?看我怎么叫你们开口!”独眼龙一把抓起一个离他最近的员工:“看你这副窝囊样儿就不是老板,你想不想告诉我谁是老板?”

员工吓得体若筛糠,面无血色,结结吧吧地说:“不,不,不知道!”

“不说?”独眼龙举枪对准他的太阳穴就是一枪。“砰”的一声,一股鲜红的热血从员工的太阳穴喷涌而出,他两腿一软,倒在地板上,嘴里冒出一串血沫子,浑身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独眼龙又抓起一个员工,这次刚好抓住的是郑阿祥。独眼龙用枪口对着郑阿祥的太阳穴冲着众人大吼:“谁是管事儿的?站出来!不出来他马上没命!”独眼龙要扣动扳机,枪“喀啦”响了一声,郑阿祥的脸煞白,毫无血色。

“住手!我是,我是老板!”是日月。

“我也是!”郑阿祥也随声说到。

“好!好!好!终于出来了!快说吧,钱在哪儿?快说!免得受皮肉之苦!”独眼龙在旁边威胁。

“我们没钱,只有那些集装箱里的货物,你们觉得好就拿去!”日月想拖延搪塞。

“没钱?不会吧?那底舱里的百十来号人是什么人?还是说出来吧!要不。。。”

“糟糕!那些偷渡客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日月心中暗叫不好,可表面上还保持沉默。

“不说,是不是?”独眼龙和几个打手绕到日月和郑阿祥身后,用枪托猛击日月和郑阿祥的前胸后背和小腹,郑阿祥和日月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翻滚。沉闷巨大的硬物撞击声,伴随着人的惨叫声,从驾驶舱里传来,回荡在整个甲板。

“别打了!我告诉你们!”日月厉声喝道:“不过你们要说话算话,拿了钱就放过我们!”

“当然!别看我们是海盗,可我们讲规矩,一诺千金,从不食言。可你也别想玩儿什么花招,任何‘英雄行为’都是愚蠢和徒劳的!懂吗?”大胡子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的,面目狰狞,阴森可怖。

郑阿祥和日月被大胡子和几个海盗押着走出驾驶舱,现在日月方才看清,就在货轮船舷一侧,停着一艘中型铁壳船,船身上锈迹斑斑,伤痕累累,油漆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几个留守的海盗正在狭窄的甲板上走动巡视。在通往底舱的门口,还有几个海盗把守。来到郑阿祥的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钥匙在墙上的衣兜里。”郑阿祥朝一面墙上挂着的几件衣服望去:“就是那件蓝色衬衫。”他刚被用过刑,说话有气无力,要两个人架着才能勉强站住,否则就会瘫倒。

日月随着郑阿祥和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心里“戈登”一下,这面挂衣服的墙实际是他们俩公用卫生间开在郑阿祥房间这侧的门,门和墙壁贴这一色的壁纸,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又加上挂了好几件长衣长裤,还有风衣,除了郑阿祥和日月,大胡子和海盗们只顾赶紧找钱,竟没人看出这是一扇小门。日月又想到了老林,他在哪儿呢?

一个偻逻从蓝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在郑阿祥面前晃了两晃:“是这个?”

“正是,就是那把钥匙把儿上有红绳子的。”

一伙人又来到日月的房间,日月的房间早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两张床都成了光板儿,被褥全扔在地下。日月瞥了一眼卫生间的小门,紧闭着,一张桌子四脚朝天,正好倒在卫生间门口。

日月向床底下努努嘴:“在那里。”

一个海盗看了看大胡子,见大胡子点头同意,就小心翼翼地来到床边,探身往下一看,果然有一个小保险柜。海盗把保险柜搬出来,放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转身盯着日月和郑阿祥:“怎么着,打开看看吧。”

 “钥匙在我身上,还有密码。。。。”

海盗们一看保险柜,都红了眼,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把保险柜抬到甲板上打开,一个个垂涎三尺,迫不及待。日月看着他们正忙着点钱分赃,忽然感到从远方吹来了一股湿漉漉的海风,重重的水气沁人心脾,而且越来越湿,脚下的货轮抖动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猛烈,却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内力。凭借丰富的海上经验,日月预感到,台风要来了!郑阿祥好象也觉察到了什么,和日月对视了一下。再看独眼龙,大胡子和海盗们,他们都为这次出海捞到了一条大鱼而欣喜若狂,对金钱的贪婪毫无遮掩地写在脸上,对将要到来的台风毫无察觉。

几分钟的工夫,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乌云密布。海风越来越强烈,海浪越来越高,货轮开始猛烈地颠簸。台风到了!如果货轮没有被劫持,按预定的时间和航线行驶,就会避开这场台风。这场台风来得是如此突然和迅猛,海盗们也始料不及。“快把钱装好,回船,走了!”大胡子招呼他的虾兵蟹将们。可他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在船身上摔得粉碎,雷鸣般的声响吞没了他讲话的声音,伴随着船身愈演愈烈的颠簸,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几个海盗也摔倒在地上。

海浪,带着响彻云霄的呐喊,一个接一个地朝船身扑打而来,瞬间被庞然大物般的货轮击得粉身碎骨,带著痛苦的呻吟,变成一束浪花败下阵来。它们似乎不甘服输,像一队征 战沙场的勇士,又一次地组织冲锋,又一次以粉身碎骨而告终,一次又一次地 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冲锋,这就是大海的柔韧,这就是大海的力量。日月和郑阿祥为了保持平衡,来回移动着脚步,他们只企望这帮海盗能遵守诺言,拿了钱赶快回到他们自己的铁壳船上去。

风浪越来越大,船在风口浪尖上时沉时浮,时而被推上浪尖,时而被抛入浪谷,象失控的秋千,飞速的转椅,更象一架停不下来的过山车,直摇得人天昏地转,几乎要把人的 五藏六腑摇荡出来。日月,郑阿祥,货轮上的员工和海盗,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晕船,那滋味难受极了,脑袋像裂开似的疼痛, 翻江倒海地呕吐不止,肚子里的东西吐光了,最后吐出来的是黄水是胆汁。人像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地上,承受著痛苦的煎熬。海盗也顾不得看管员工,有的扶着货轮的护栏呕吐,有的趴在甲板上动弹不得,员工们从驾驶舱里被抛了出来,有的连滚带爬,有的勉强刚刚站起来,又一下子跌倒了。一霎那间,甲板上哭爹喊娘,东倒西歪,苦涩的海水拍打在人们的脸上,眼睛难以睁开,分不清谁是员工,谁是海盗。郑阿祥在大风中跌倒在倾斜的甲板上,一连几个翻滚,差一点掉进海里,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日月抱住了。

大胡子还在向他的下属们发号施令:“快给船上的人发信号!让他把船靠近点,我们要回船了!”

“怎么没人接听电话!”独眼龙冲着对讲机一边一边地怒吼:“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快过来接我们回船!”

“老板!你们看!”突然,一个小偻逻声音颤抖地指着他们的铁壳船惊恐万状地对大胡子和独眼龙说。

大胡子,独眼龙,包括日月和郑阿祥,顺着小偻逻的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地惊呆了:在强烈的台风作用下,货轮和铁壳船早已偏离了原先停下的位置,中间拉开了一段相当长得距离,而且越来越远,隔水相望,铁壳船在滔天巨浪中,就象一片随时会被大海吞没的树叶。盯了铁壳船几秒钟之后,大胡子一下子拿枪定住了站在他旁边的日月的太阳穴:“我命令你,开船,追上我们的船!快!必须追上我们的船!”

日月的手铐被解开了,他驾驶着大货轮飞速向海盗的铁壳船追去。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日月的衬衣早被冷汗湿透了,他的脑子仿佛被掏空了,支配他行为的是潜在的本能。

“再近点!再近点!”大胡子催促着日月,他的枪始终没有离开日月的太阳穴。

在距离铁壳船十几米远的地方,货轮停驶。此时台风突然减弱,大胡子急忙向铁驳船上的留守海盗发出信号,让他们把船靠过来。可日月知道,台风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减弱,并不是什么好事,它预示着更强烈的台风马上就要到来。果然,几分钟后,就在铁壳船即将靠近货轮的瞬间,一阵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的台风骤然而至,货轮剧烈的颠簸,被台风吹得在海面上漂移,被货轮船体犁开的海沟顿时形成一个汹涌的漩涡。铁壳船身不由己地掉进漩涡里,船头直捣货 轮船底。铁壳船已经失去控制,“轰隆隆”!两船相撞!小铁壳船和大货轮相撞,犹如鸡蛋碰石头。在人们惊愕,恐惧,绝望的目光中,铁壳船迅速地沉没,消失在视野中,只在海面上留下一堆破碎的气泡。

同一个念头闪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只剩一条船了!从此,欧阳企业的员工要和海盗同舟共济了!而最终这条货轮只能属于一方!这条船上的每个人都面临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我们的航海图和驾驶员都在铁壳船上,老板,这下可怎么办?”独眼龙急得脑门上青筋直蹦。货船上的人们,无声地互相注视,员工海盗的界线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在这场可能没顶的灾难面前,都变成了无助的弃儿。在呼啸的巨浪衬托下,更显出了令人恐惧的死亡即将来临前的寂静。

不知过来多久,大胡子挪移到日月面前,脸色铁青,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日月:“你开船!你送我们回去!”随后,大胡子说出了一个地名。这是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国,早年在日月还作海员的时候,他就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听人家说过,这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岛国,居民没有耕地可种,也不懂得从事商业活动,长年累月灾害饥荒不断,很多人竟以“海盗”为职业。一次出海,运气好的话,比如这回,够吃几年。想不到,今天真碰上了。

“我从来没去过,不知道走哪条航线。”

“你必须要开!能开也得开!不能开也得开!还要安安全全地开回去!”大胡子声色俱厉地咆哮。

“我可以为你们开船,不过我能不能提一个条件?”日月的语调很深沉缓慢。

“什么条件?”

“给我们饭吃!底舱里的偷渡客也要吃饭!还有,你们必须保证我们和偷渡客的人身安全!”

“哈哈,这没问题!只要你肯开船!我来告诉你我们国家的大致方位。”

已经和这伙海盗折腾快一天一夜了,在紧张疲惫恐惧之余,有一个问题始终徘徊在日月的脑子里:老林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呢?

其实老林还在欧阳企业的大货轮上,就藏在日月房间里。海盗逐个搜查房间时,由于他们不知道日月和郑阿祥房间的特殊结构,又加上按值班安排表上的人数,十八个员工都抓到了,才使老林躲在卫生间里得以侥幸逃生。事后证明,老林的逃生对后来日月的脱险起了决定性作用。

老林就是琳达的父亲,公安刑侦出身,是所在市主管公检法的副市长,因为有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等重大犯罪嫌疑被监控调查,国内银行里的部分存款被冻结。这就是前一段时间为什么连续几个月没有给琳达汇钱的原因。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在他老婆和几个铁杆儿朋友的帮助下,乔装改扮,连夜逃出了监察人员的视线,隐姓埋名踏上了九死一生的偷渡之路,他要来美国找女儿。被日月救上来以后,他相信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他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除了一大笔美金现钞和一些值钱物件外,还有一把小手枪和几十发子弹。年轻时,他也曾是公安系统有名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虽然在领导岗位上多年,可去射击场玩枪依然是他最大的爱好。日月看他眼熟,是因为他和他爱女琳达长得很像,只是日月一时没想起来。

昨晚日月刚从房间跑出去不久,他就意识到“出事”了!十有八九是海盗。日月和隔壁的郑阿祥一去不返,紧接着传来殴打叫骂之声,偶尔还有一两声枪响。他听得有人进了郑阿祥的房间,一阵“乒乒乓乓”之后,脚步声又来到日月门前。老林抱起旅行包躲进卫生间,锁好两个小门,屏住呼吸,一边祈祷一边等待,等待白天快点过去,等待夜晚快点来临。

经历一番台风晕船的折腾,老林早已精 疲力竭,他不知不觉地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感到头重脚轻,饥肠辘辘,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中,他在身边摸了摸,旅行包还在,从包里掏出手枪,非常娴熟地上好子弹,又把剩下的子弹放进衣兜。在满地的杂物中,找到点充饥的食物。凭他的感觉,台风已经过去了,货轮在飞快地航行,除了偶尔有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整个货轮静悄悄的,他断定,海盗还在船上,这艘船被海盗所控制。“我们的人凶多吉少。”老林在心里默念。

事实证明,老林的预料是完全准确的。海盗有什么信义可言呢?当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近时,海盗决定要抢占欧阳企业的货轮和货轮上的价值几百万美金的货物,他们怎么回让这么大一块到嘴边肥肉再跑掉呢?海盗要杀人了。海盗的屠杀从手无寸铁,没有什么用途,数量较少的员工开始,然后是偷渡客,最后是日月和郑阿祥,因为这两个人对他们有用,要等到上岸时在杀掉。

天完全黑了,老林蹑手蹑脚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虽然已经五十上下,可干公安出身的他训练有素,身体依然敏捷。房门关得严严的,老林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向外翘首望去,他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拉到甲板上去,动作要快,一个一个来。”一个粗重的声音催促着,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之后,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海盗一手提著一根铁棍一手推搡着一个戴手铐,嘴被胶带封住的员工杀气腾腾地从驾驶舱来到甲板。在海盗举起铁棍的一瞬,老林惊愕地瞪大双眼。“啪!”海盗的铁棍直 击员工的脑门!员工脑浆崩裂, 那鲜红的脑浆溅了海盗一脸一身。 员工痛苦地嘶叫。“咕咚!”人体倒地了,倒地后继续嚎叫、挣扎,那是生命的最后呐喊,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啪,啪!” 铁棍连连出击,直到哪个可怕的声音渐渐地消失,海盗把员工的尸体抛进了大海。

不能再等了!不拼一定死,拼说不定还能活!老林趁海盗回驾驶舱的空隙,手握枪,猫腰而又无声地快跑到驾驶舱门外,就象当年在刑侦大队,只身深入虎穴,解救人质,抓捕坏人一样,和海盗展开了力量相差悬殊的殊死决战。

老林从背后瞄准海盗,屏住呼吸,向海盗开了两枪。立时,海盗们放开了船员,有的转身寻找枪声来源,有的四下胡乱开枪。日月听到枪响,立即意识到是老林!日月就地十八滚躲开了海盗的射程,从一个海盗手里抢了一只枪。员工们和海盗进行了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有的抢枪抢刀,有的互相开手铐,整个甲板上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成了人间地狱!

搏斗中,日月发现有一个海盗正用枪瞄准郑阿祥,他一枪击毙了那个海盗。郑阿祥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紧接著是一连串的爆炸,一块铁皮嵌入了郑阿祥的脑袋。由于受致命伤,命若游丝,奄奄一息的郑阿祥躺在日月怀中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日月老弟,我快死了,可死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两三天前,我收到欧阳文的秘密来电,他让我回到美国前把你杀死,扔到海里,原因他没讲,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两万美金。我看你是条汉子,救过我,我才告诉你,反正我要死了,也算我为来世积点德。假如你能活着回去,要提防他!如果见到我老婆,告诉她,我除了出海的时候找过几个小妞以外,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阿祥!阿祥!”日月摇晃著郑阿祥的尸体,想著刚才他的话。日月相信,郑阿祥死前讲的那些话是真的。日月眼里冒著怒火,咬著牙说出三个字:“欧阳文!”

日月一路杀到通往底舱的通道口,两枪放到看守底舱的海盗,刚要打开底舱盖,只听得一声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货轮在地动山摇般的晃动,一股强烈的滚烫的气浪把他掀翻在地。“不好,是那几桶剩下的汽油!”日月的心“忽悠”一下,他回头一看,甲板另一头火光冲天,爆炸声接连不断。

日月打开底舱盖冲里大喊:“快出来!船要沉了!”他喊了四五声,除了传出阵阵回声,底舱里居然没有人回应,这两天没给底舱里的偷渡客送水送饭,没给开舱盖透气,再加上台风颠簸,莫不是这些偷渡客非死即病?要不怎么没有声音?日月曾有听说,由于生活条件恶劣,没有通风换气而导致偷渡客在船上窒息而死的事件历来并不罕见。日月的心头无限悲凉。

老林抱着两个救生圈从后面跑上来:“日月,快跳海吧!船马上就要沉了!”老林话音未落,一次更大的爆炸发生了,甲板上一片火海,整个货轮成了一个大火球!货轮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员工,海盗纷纷跳海逃生。眼看日月和老林就要被大火吞噬了,老林猛推了一把日月:“快走吧!”说时迟,那时快,老林和日月一人套一个救生圈,纵身跳入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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