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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颜色
   
风的颜色

     天上飘着细细的雨星。

      今天是父亲的七期,天公仿佛知道他的心情,特意密布了阴云来烘托悲怆的气氛。

      他在墓地已经伫立了很久,飘零的雨星竟已湿透了他的头发和上半身衣服。坟前的新土上是块青石石碑,上面嵌了张死者的照片。那是个中年人,有些发胖,慈眉善目,满脸笑意。

      这是他选的照片,当时族里的人就提醒他说,应该放他父亲最近的相片。他也知道放这张相片会给外人造成误解,以为他父亲是英年早逝,但他还是坚持放这张,因为这是他记忆中父亲的形象。

      雨星渐渐变成了雨滴,雨珠顺着他的头发淌下来,酸涩了双眼。看坟的老人举了把伞过来说:孩子,这样会生病的,你也待了好一阵了,该回啦。

      他从麻木中回过神来,伸手抹一把脸,抹去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怀中掏出一叠钞票递给看坟的老人:大爷,我家不在这里,每年只能来一次,就麻烦您以后多费心照顾一下我爸的坟,我和我爸都会感激您的。

      老人忙推辞着,:不用不用,管理费您都交过了,我会尽心的。

推让了一番后,钱还是放进了老人的兜里,他在心底涌起一丝嘲笑,难道我就是人们常说的活着不孝死了孝的人吗?

      从墓园出来,本来是应该搭车去火车站的。他和妻子早已说好,守完了七七四十九天孝就回家。可是他忽然觉得这个他以前并没有什么感情的小镇,而今竟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他仿佛能体会到为什么父亲晚年这么惦念这方土地。他改变了主意,搭了反方向的车,奔祖厝而去。

      祖厝是镇中心一个极其平常的小院,已经被远亲占据了。他和父亲回来,因为父亲手中握有房契,人家才给他们腾出个立足之地。而今父亲走了,他又不会搬回来住,远亲一家随时准备着收复失地

      离家还有一站地,他就提前下了车。走不了几步就是那间小杂货铺,是他儿时的乐园。每次父亲带他来给爷爷打酒,他总是会磨着爸爸给他买一块糖、一包米花,或是米纸饼,父亲总是先说不行,可最后总是会满足他的愿望。

      他推门走进小店,那个罗锅的老头儿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小时候他在背后总叫老头儿神仙,因为他留着一副漂亮的、长长的白胡须,牙都已经掉光了,说话时嘴瘪瘪的,胡子翘翘的。

每次都是神仙给爷爷打酒。他先掀开用白毛巾裹着的酒缸盖,一股浓郁的酒香就扑面而来,然后把漏斗放在爸爸递给他的酒瓶上,用一只长把勺舀酒。

      那个给他拿糖的大姑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总是用个很洋气的有机玻璃发卡别起来,非常漂亮,他叫她仙女

      听到他进来,有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站起来招呼他。小店早已面目全非了,酒缸没有了,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用花花绿绿的蜡纸包的水果糖也没有了。他忙退了出去,心中好生后悔,那本已模糊的记忆,又被眼前陌生的人与物磨蚀了些。终於明白为什么林海音不肯回北京,她是怕现实了中的高楼大厦毁了她记忆中的城门楼子。

族人对他带着垂危的父亲返乡极不理解,医院的医护人员更是感到莫名其妙:北京的条件那么好,医术先进,为什么不在那儿治病,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我们有病还要进京呢,你却反着来……”

妹妹至今不肯原谅他,甚至妻子都在说他是疯子。但是他不在乎,他知道父亲是闭着眼走的,老人家看到了他想看的。

父亲病了多久他并不知道,但是听到妻子的抱怨也有一年多了。他是个下海经商的文化人,大部分时间是不在家的。他听到妻子抱怨,又不愿责难父亲,只有受夹板气。妻子抱怨多了,他就会和父亲提一句,父亲总是很无辜的样子,即便他亲眼看到父亲忘了关水,或是忘了关火,父亲仍旧矢口否认,他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父亲开始出走。家里没人,父亲敞着门就走了,於是全家出动去找,最后还是派出所的民警把爸爸送回家来。

他问父亲想去哪儿?

父亲说:回家。

 这里不就是您的家吗?

父亲笑道:这是你的家!

 那您的家在哪儿?

父亲掏出那皱巴巴的房契,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祖厝,他们已经离开那里二十多年了。无论他怎样解释,父亲只是沉默不语,眼神游离,仿佛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接下来的连续出走,父亲都是被同一家派出所的民警送回来的。那里的民警都认识父亲,无论谁当班,看到父亲,搀上警车就送回家。

他出於好奇,和民警去了一趟他们的辖区,那是距他家四十里以外的城郊,倒是很像他的祖籍小镇。

父亲出走愈演愈烈,最严重的一次是开了浴盆的水走的。水从三楼他们家溢出,都流到了一楼,最后还是二楼的邻居看见房顶漏水才发现的。那一次不仅毁了家里所有的地毯和地板,还得赔偿邻居家的损失。

从那以后,家里没人时,除了要把浴室和厨房锁起来,还要把父亲反锁在屋里。

当演员的妹妹从外地演出回来,买了很多东西去看父亲。父亲从里面打不开门,哭着说儿子不孝,每天都把他锁在屋里,不给他自由,虐待他。小妹顿时火了,一通电话把他从一个重要的投标会议中叫了回来。

他赶回来时,出去买菜的妻子也正好回来。还没来得及跟妹妹解释,父亲就抓起妹妹给他买的点心,蜷缩到床上。好像怕人和他抢一样,紧紧的抱着,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真好吃,他们一星期没给我吃饭了,饿死我了。

妹妹愤怒了,眼里含着泪,瞪视着他吼道:哥,你们就这样对待父亲!不容分说,妹妹把桌上的花瓶抄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你们都不是人吗?你们都不会老吗?你们也有儿子,老天有眼,早晚会报应的。”

面对老父的饥饿相,听着妹妹责骂,他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立在原地。

妻子闻声冲了进来,与妹妹吵了起来:“你一年才来几次?我们要是饿着他,他不早就饿死了?爸,你说你这么大岁数,说话也不亏心?中午刚吃的两碗面条,碗我还没刷呢,就在厨房水池子里。你闺女儿子都不在家,我成天伺候你,你竟然撒谎说我饿着你,我冤枉不冤枉?”

“你用不着恼羞成怒,怎么对爸爸说话呢?就凭你现在说话这种态度,就没办法让我相信你会孝敬我爸!”妹妹冲嫂子嚷嚷道。

“好,你好,你孝顺,那你把他接走呀!我还别不告诉你,我也受够了。儿子、闺女都是他养的,也没有谁规定赡养老人的只能是儿子,你也该尽尽义务了。”

“你说什么废话!”他忙推了妻子一把。

妻子没有料到他会动手推她,顿时委屈的大哭起来。一边和他吵闹,一边挥起拳头,象雨点一样打到他身上。父亲一直面无表情的狼吞虎咽着手中的点心,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眼前的吵闹声。

妹妹回身到厨房为父亲倒了杯水,走到父亲身边,递给父亲。父亲忙不迭地接过水,一饮而尽。

妹妹说:“您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带您走!”

父亲用袖子抹了抹嘴,忙起身下床,笑了,说:“你是谁家的姑娘呀,又漂亮,心眼儿又好,你真带我走?谢谢你呀!”

他和妻子全都住了声,妹妹也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就是那一天,他们才意识到父亲病了。

医院的诊断很快出来了:老年痴呆症。

脑断层扫描发现大脑萎缩并出现数个明显的软化灶。医生说记忆力丧失只是其中一个症状,小脑也有萎缩迹象。如果症状出现只是一年内的事,怕是进展很快。目前也没有什么治疗方法,如果老人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吧。

从医院回到家里,爸爸说困了,要进屋睡觉。妻铺好被子,伺候老人睡下。妻一出来,妹妹忙着给嫂子道歉。

嫂子也非常自责,说:“妹子,嫂子不怪你,真的没有想到爸爸有病,你看爸爸的体格多好,四十里地走起来跟玩似的,我只是觉得他是老了,记忆力差,谁知道病得这么厉害,是我们做儿女的对他关心不够,是嫂子做的不好”妻也哭了。

他默默地走进爸爸的屋,看到爸爸蜷缩着睡在床上,被子却盖在地下。他弯身拾起被子,想给爸爸重新盖好,却闻到一股臭味。地上,在被子下面竟然是一滩大便。

他不由得惊叫一声,爸爸被惊醒,妹妹和妻子也跑了进来。爸爸坐在床上,大声说:“越来越不拿我当人了,你竟然跑到我屋里拉屎!我的被子也脏了,我还怎么盖?”

他连声说着:“对不起,爸,我马上收拾干净,回头给你买新被子。”老人不再说什么,倒头又睡。

妻拿着塑料袋和拖布进来,他想伸手拿过来。妻忙说:“还是我来吧,儿子的屎尿你都从来不肯沾手。”

见妻执意要清理。他也就没有勉强。告诉妹妹去烧些热水,爸爸的内裤肯定也是脏的,他要给爸爸洗洗澡,换身新衣服。

妹妹应声出去,妻在忙着收拾地下的秽物,他抱了床毯子盖在父亲的身上,眼眶酸酸的。忽然想起以前妈妈曾经多次绘声绘色讲起过的他小时候的事。

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总是哭。因为小,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爸爸、妈妈哄了他好半天也哄不好。

因为他一向最喜欢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爸爸就把他放在脖子上驮着来回走。听说弄堂口有杂耍,父亲就驮着他去看,不料进了弄堂他就开始泻肚,稀屎顺着父亲的脖子往下流。结果杂耍没看成,倒让整个弄堂里的人看了他们父子的热闹。

父亲一向很爱干净,喜欢泡澡,而且喜欢家里没人时,自己痛痛快快的泡。但是从那次‘水漫金山’以后;就不敢再让爸爸自己洗澡。

每周他带父亲去一次楼下的洗浴中心,买一个全程服务,从搓澡到修脚全都有人管,他去五楼做按摩。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亲自为父亲洗过一次澡。

他亲自为父亲放好了洗澡水,试好了水温,替父亲脱去衣服。他很仔细、很耐心的做着这一切,仿佛角色对换,他又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家乡的公共浴池里,爸爸也是这么仔细、耐心地照料着自己。

他把父亲搀进浴盆,轻轻为父亲洗着背。父亲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有力的臂膀,他的肩胛骨和肩峰高耸,双臂肌肉萎缩、皮肤松弛、皱褶,已经是典型的老人的样子。他看着父亲的侧影,抚摸着父亲佝偻的背,视线模糊了。

“爸,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我最想吃油塌咸鱼煎饼。”父亲咂嘛着嘴,眯缝着眼,一脸向往的神情。

那是他们家乡的小吃,几乎家家都会做。咸鲜的小银鱼和面糊和在一起,也可以加个鸡蛋,锅里刷薄薄的一层油,滩成两面焦黄的煎饼,趁热吃很香。住进这座大都市里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那么好吃的咸鱼煎饼了。首先是这里买不到家乡的那种鲜咸鱼,超市里只有鱼干。煎咸鱼干的味道就如同炸臭虾酱,久久难以去除,而且做的煎饼也不伦不类。

“爸,那你现在最想的人是谁?”

“你奶奶和你妈。”奶奶和妈妈都葬在家乡了。

“那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回家!”用不着再问,父亲心中的家是那个遥远的渔港小镇。

“好,爸爸,明天我们就回家!”

父亲回过头,盯视着他,眼睛发出亮光:“你是说真的?”

他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们这次换一条路走,要不然那些警察一看到我,架着我就上车,然后就又回到这儿了。”父亲诡秘的凑近他说。

“这次不会了,我们坐火车走,他们的汽车追不上我们!”

爸爸听后,兴奋得像个孩子,用手使劲拍打着水,水花溅了他一身一脸,和他的泪水一起流淌。

就这样决定了,他要带父亲回家。妹妹哭得很伤心,她觉得父亲只是病态,人已经糊涂了,怎么能听他的呢?家乡的医疗条件和北京有着天壤之别,即便父亲时日不多了,但是在北京肯定要比回到那偏远小镇活得久。但是他意已决,妹妹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他给公司打电话请长假,总经理显然很不高兴,说现在正是公司投标的关键时刻,很多材料都要靠他准备,这个时候请长假,实在让公司为难。

他没有解释什么,冷冷地告诉总经理,请长假不行,就辞职,然后就挂了电话。

妻子在旁边听着,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是疯了!”但是说归说,她还是默默地起身为他和父亲收拾行囊。

他和父亲长途跋涉,凭着那一纸房契,找回阔别二十年的家乡。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祖厝是熟悉的,可是里面已经住进了别人,应该是本家的亲戚吧。乡政府出面,凭着房契,亲戚才腾出一间房给他们父子住。

父亲终于吃到了他最想吃的油塌咸鱼煎饼。二十多年没有回来,奶奶和妈妈的坟地已经被铲平了,并建起了民居。他和爸爸只好来到海边摆了些买来的水果点心,烧了些缗币,祭奠奶奶和母亲。

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弱下去,走路已经不稳,脑子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但是父亲始终认得他。当地的医生面对父亲病情的急速进展束手无策。

他每天都会背着父亲出去散步。相对于日新月异的北京来说,家乡小镇却是少有变化。那些儿时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慢慢地被身边的景物重新勾勒出来,感觉好熟悉,甚至家乡空气的气味,都可以牵来遥远的记忆。

夕阳穿过树林,将他们父子的身影投射在落叶缤纷的街道上。落日的余晖染红天际,也染红了秋林。

“儿子,风是什么颜色的?”父亲是学美术的,喜欢颜色。

“风是看不见的,怎么会有颜色?”

“那树叶为什么会动呢?”

“风吹得呗!”

“所以风是看得见的!”

“那你说风是什么颜色的?”

“在我们这里,春天时,风是淡绿色的;夏天时,风是五颜六色的;秋天时,风是橘色,红色的和棕色的……

“冬天时,风是灰色的!”他大声说。

“儿子真聪明!那么,风在南极和北极是什么颜色的呢?”……

到给爷爷打酒的小店要走一站地,爸爸每次都会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问他一些美丽的问题。快到小店时,要经过一片桑树林。

“爸爸,再举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父亲将他举过头顶,让他骑到脖子上。他伸着小手,够食桑树上结出的紫色的桑椹。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很喜欢用手揉搓父亲浓密的黑发,爸爸总是说:“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好像刚从鸡窝里爬出来似的。”

这时他就会顽皮的大笑,同时把父亲的头发弄得更乱。他好像还能听到自己童稚的笑声和爸爸的恳求声,那场景转瞬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

脚踏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父亲的两只手臂无力的在他胸前晃荡。他听到父亲异样的呼吸声,忙在路边的长椅上放下父亲。父亲已经气若游丝,断断续续。手已经变凉了。

他把父亲抱在怀里,晚霞晕染了父亲苍白的脸,他走了,走得很安详。双眼踏实的闭着,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是一抹满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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