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比较二,时间比较水,我想写一个正式的中国纪行的长篇愣是静不下心来。这一个多月见过的一百多号人在脑子里旋转,定不了位,成不了形,在渥村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昨夜秋雨倾盆的失眠之后。或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没有逻辑,没有定位,活蹦乱跳的悬在那里。浮光掠影,蜻蜓点水,先把散淡的记忆码成符号,免得连散淡都被时光冲跑了。 I。 五年 五年能干什么?在渥村儿,可以开几十次市政会议,但还在研究一根电线杆是不是应该搬家。在重庆,文老大弄死了,立交桥多了几十座了,小偷都被追到外地去了,几个老朋友又结婚了,生孩儿了,一起吃饭的几个老同学胖得不成样子了。在我30年前的村子里,老房子给推完了,高速路建起来了,老老少少拿着拆迁费坐茶馆搓麻将了,县城刚刚装上红绿灯但谁都还不认了。从重庆去成都的和谐号只要两个小时了,江北飞机场也看上去接轨国际了。在北京,奥运看来至少给市民贴金了,道路宽了,树多了,天也蓝了,地铁都十来条线了,要进地铁都得刷卡了,寸土寸金的中关村居然弄出了一个步行街,还弄了个面积不小的广场了。人民币看上去要升值,但200人民刀只够买一些水果了。到中关村家乐福买菜刀要身份证了,我没身份证就不卖给我了。 II。 初中 我没有读过幼儿园,小学同学又找不到,所以最开始的同学会就从初中折腾。第一回在著名的杨家坪步行街上,街上是满目的山城酸雨和晨雾泡大的美女们,楼底有KFC和PIZZA HUT。从毕业之后就没见过的几个人,如果在街上碰到,也就是擦肩而过的事儿了。有当学生处长的了,讲了他少年时候戳壁偷光的故事,不过不是读书,是看隔壁女人洗澡,在我们那个小镇上。有的在厂子里当中干,大大小小管一些事情,说现在的大学生惨了,分来都不要,不如技校的,电焊什么的,来一个抢一个,月薪3000多。以前跟我同桌的,现在在解放碑开了窗帘城。老朋友当了老板,一天忙得团团转,说前两天接一电话,以前的两个手下,活活给累死了,倒下去就不起来了。 第二波初中同学聚会,阵仗就更大了。这回是在县城,辗转好几个酒楼和娱乐城。我从中午喝到晚上两点,喝过的酒估计相当于整个出国11年的总和。我自己在县城瞎转了一上午,找不到北,到处是人,红绿灯刚刚装上,老百姓当没这么个摆设一样该穿马路穿马路。我摸出一个小灵通,试着拨一个号,传说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如今当了教委主任。我说我是那谁谁,还记得吗?电话居然通了,那头说正开会呢,你等着,中午吃饭,找人接你去。一会儿车来了,我坐上去一看,此人眼熟啊,但肯定不是主任。车里设备很先进,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先进的仪表盘和通讯设备了,包括北京的和北美的,后来才知道花了一百万的宝马,估计是全县城最牛B之一了。 那位说,你估计不认识我了,我在二班,当时读书不得行。午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天付帐的几个老板,都是读书不灵光但脑袋很灵光的。一个盘了地,开了机械厂,就在原来的乡政府的地皮上,还把女儿送到川大国际交流班,准备去英国还是澳大利亚。我说英国好点儿吧,澳大利亚天远地荒的就算了,来加拿大也行。一个搞装修,办公室开在一个比较讲究的商业设施里,里面放了藤椅,乒乓球桌,当然里间还有麻将桌,有服务给你泡绿茶还是红茶。 装修老板也是二班的,找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当然是二婚。席间的主要话题之一就是他昨天新买的卡迪拉克。教委主任把我推到主席上,少不了回忆一把当年的往事。主任说,闹革命那年在乡场上碰到你我劝你留北京留校吧,那年下来的都不能重用。我挨着同乡一个上校团长坐在一起,他从西藏转业回来,据说现在拿着月薪1万人民刀天天专业钓鱼。下午聊天之中,上校突然起身去拿来一个桶,说这是钓鱼的虾子,这边停水了,我要出去喂一下,明天去北渡钓鱼。晚上,主任居然把县城附近甚至市里的人都召来了,说:这就是我们全部那波从乡里出来的精英了,各行各业都有。于是喝酒,一个一个喝。我代表加拿大3000万人民喝了很多。 晚饭从5点吃到11点,期间有同学不断地从各地赶来,手机起伏不断。老朋友连夜从市里开车过来,说开到一百六给交警拦在高速上了,让我在桌子上吼一嗓子找人。我心说这他妈都行啊,于是说那谁给拦在那里了,哪位能帮一下?立马有三个人在问车牌号。三分钟后,那边打电话过来了,说车开了,没事儿了。谁说中国官方没效率? 11点,说要去唱歌,又坐上宝马,我昏头昏脑被拉到了一个装璜精致的娱乐场所。只听一个人在说:要最大的,最好的房间。歌倒都是歌颂同学朋友情谊长之类的,同桌的你什么的。我除了N年前吼几嗓子一无所有之外很多年没有声色犬马了,被逼无奈整了个北国之春故乡的云什么的,显得很游子。再逼的时候,我就问:有京剧吗?我给你们整这才是人生难预料空城计林海雪原,大家只好说没有。一个县城的娱乐城,服务小姐不停地给你上红酒,其间还有小片儿的西瓜,精装的水果。一首唱毕,男女同学敬酒献花,弄得跟真的似的,很港台了。一兄弟说,应该跟你们那边接轨了吧?我说,嗯嗯,接得都过了,错开了。 III 高中 在石油校对面的一个露天火锅店,我见到了黎教授、彭总、何班长和老赵。见到他们我就知道什么叫年富力强。四十多岁了吧,时代把我们推倒风口浪尖儿, 你不想在社会上当栋梁都不成。大家都稳重了许多,教授除外。教授照样每天喝小酒,建几个挖石油的数学模型。火锅是满街了,红汤白汤鸳鸯汤,红的我早就不敢了,白的吧。好像班长是当年唯一读过我单相思诗歌的一位,如今正在给人民理赔。彭总和老赵却提到了当年革命的往事,说我如何如何给他们写信写单子鼓噪,他们保存了多年终于烧掉了,而我早就忘了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了。 像八荣八耻戴三个表一样,口号最好都要有个数字打头。铺满山城大街的,是“五个重庆”。其中的平安和森林我是看到了。所有的老百姓都说,小偷没有了,还挺怀念的。但也有人抱怨,到外省比如成都就要注意了,小偷都被追到云贵川了;还有平时没防范,出去以后就少了心眼儿,所以被偷的可能性反而增加了。政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钱,到处都在栽高大的法国梧桐,为保证梧桐移栽成活,每颗树上吊了一个输液瓶子,老百姓说:一颗一万块,还带医保的。我在县城的路上也看到梧桐吊盐水的情景,我爸说:加拿大的树没这么金贵吧。 我就这些问题询问了在城里的同学,大家都说现在的政府真有钱啊,不知道是不是像米国一样天天生产货币。但水涨确实船高了,市里的房子,动不动就得50万以上了;号称的义务教育,如果你想择一下校,小学初中高中,没有几十万是下不来的;买个停车位吧,11万,在小区里。所以你假如是个百万的主儿,你能说你是中产阶级么?买了房,买了车,买了车位,还交了儿女的教育乱七八糟的费用,你就归零了。 IV 传奇 文老板弄死后,王老板成了传奇。重庆整了个交巡警制度,重要路段警察露天设点儿现场搭棚子办公。到处都警灯闪烁,小偷自然要跑光。喝酒开车逮起来就关15天,所以无醇啤酒开始流行。江湖上关于王老板的传说很多,我就听来下面的一段。说各区县整顿公安队伍,几乎所有的区县大大小小都揪出了一些,换汤的换汤,换药的换药。就那个南岸,滴水不漏,居然就铁板一块没什么坏人坏事。王老板说这个好办。一天晚上突然通知这个局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开会,带到一大会议厅,突然把每人的手机全都收起,在前排桌面上一字排开。这时从外县调来的干警突击该区辖下的歌舞场所。几分钟后,手机次第响起,宛若挽歌。老王瓮中捉鳖,一一逮个正着。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正在南岸的南滨路边上的陶然居吃饭。高中同学来了20多人,这回有一波是从县城赶过来的。风华真的正茂,女生的风华比男生还茂。我虽然20多年没见到其中的大部分,但那时候的一些小故事都还记忆犹新。其中之一就是当年那个同排的你,我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结果高中的墙更漏风,好像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好在那个女生没有参加,我就可以直接表态了。我说,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比山楂树还纯呐。我还记得支书教我们唱歌:问候你朋友,黄叶离枝头,一年又一年春去又是秋。支书就坐在我的边上。这回大家都不怎么喝酒了,改喝豆浆。 网上流传着这样的歌谣: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算一对。我们那个地方比较纯,好像没有这种迹象发生。大家认认真真地选了会长,选了秘书,决定了下次会议的地方和议程。会议认为,现在全国都在讲平台,搭个台子唱其他的戏。比如我就是个平台,他们发邀请,说加拿大专家不远万里回来了,大家再忙也要来,台子搭好了,主要就是吃喝,就是交流了。 陶然居之前,在长江边上喝茶。长江水浪打浪,对岸就是著名的朝天门。山城的多少故事,从朝天门顺流而下。川音浓重之中,20年前的柔情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