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水家很好玩,她家有六个孩子。林若水的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语文老师,特别有才。她家孩子的名字是按照“万水千山同有”来排序的,中间加一个“若”字。林若水是老二,她的姐姐叫林若万,她家最小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呢,上面五个都是女孩,只有最小的这个是个男孩,叫林若有。 石婆婆常说林若水的爸爸妈妈是神仙眷侣,是人间的董永和七仙女,他们注定是要生七个孩子的。 林若水说每天晚上锁门前,她的爸爸就会点名看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她爸就喊:“万,水,千,山。”除了最小的两个还不会应声,其他的都会应的。如果谁没有应声,她爸就一直喊,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应声为止。她爸的声音洪亮又动听,若水说她和她姐有时就是听见了,也假装听不见。她们为的就是爸爸能多喊几遍自己的名字。 我还没有上学时就经常地来若水家玩。每天下午放学后就是收音机里的“小喇叭广播”时间了,很多时候我就是跟她们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一起收听“小喇叭广播”的。 若水家有一张很大的床,若水她妈和几个小的就睡在这张床上。 如果若水她妈在家,我就乖乖地坐在床沿上听广播。也不是说若水她妈有多凶,而是有大人在,总觉得放不开。 若水她妈不在的时候,我就疯起来了。我去了她家后,就把书包往床边的地上一扔,把两只鞋后跟互相一蹭,然后就光着脚上床了。跟若水的弟弟妹妹们在床上滚在一起的感觉痛快极了。有时候我的裤腰带松了,我都不知道,我露出大半个臀的时候,若水就在一边乐得前仰后合的。她是不和我们一起玩的,因为她要装斯文。 如果若万在,我也不敢造次,因为她会训人的。可能当老大的人都喜欢摆摆威风吧。 我还喜欢在床上翻跟头和在床上玩倒立,这也能把那些小的们逗得开心不已。可是有时候我翻跟头的时候翻得不漂亮,不小心砸在了哪个小的的身上,于是小的就哭起来,怎么也哄不住。 若水就急了,大声地责问我:“你为什么不注意一点?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我也没办法。那些小的刚才还跟我玩得很亲,可是一哭闹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一点也不给我面子。于是我疯玩的心从巅峰跌到谷底。我无声地溜下床,把双脚蹭进鞋子里,捡起地上的书包,灰溜溜地离开她家。 可我还不想回家,于是我出了若水家一扭身就进了何黎家。她们两家住隔壁。 我们这里家家户户只要大门上没有挂“茄子”,也就是锁子,就说明家里有人。大门通常都是虚掩着的,推门可入。 何黎家就她一个孩子,她家很安静。我推开院门的时候,何黎就会从屋子里临窗的桌子上望我一眼。我进了她家的门,径直走到桌子的一边坐下来,她也不说话。我就自己掏出书本,默默地和她一起做作业。 何黎长得很丑,平常不怎么有人跟她玩,我却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自在的时候。就算我一分钟前还狼狈不堪过,可是坐在她面前的时候,我就安然了。 何黎从不取笑我有个傻哥哥。不知道是因为她是个不爱取笑人的人,还是因为她自己特殊的情况。有时候我觉得她有一点点难以捉摸。 何黎她妈跟他爸离婚了,她跟着她爸过。在那个年代,谁家的父母离婚了,那么谁的家就出名了,一说起来谁都知道。 何黎她妈很少回来这个家看何黎,她爸也好像总是忙到很晚才回家似的。何黎家经常就她一个人。 我们俩各自写着作业。我估摸着我妈该把饭做好了,就收拾书本回家。我离开的时候,何黎总是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地继续写她的作业。 我就沿着马路边刚才的来路往回走。不几分钟就到家了。 我们家的门也是虚掩着的。我踢踢踏踏地回到家,“咣当”一声推开我家的院门,马上我就能听见里屋的动静。那是我哥慌慌张张地从饭桌上站起来的动静,慌乱中他有可能又踢倒了某个凳子。他半倾着身子就朝我迎过来了。他走路的时候,也许是太激动吧,他的头永远比他的身子先到人面前,所以他看起来永远就是前倾着身子。 离着还有几米呢,他就直直地伸出一只胳膊来,在他胳膊的末端总是挂着一个他的小拇指弯成的勾勾。只要是他认识的人,他都会握紧拳头伸出他的小拇指勾勾执著地与人拉勾勾,那是他跟人打招呼示好的方式。 一想起他在学校门口做过的那么肮脏的事,我就厌恶。我厌恶他伸出来的手,就是我妈把它洗得再干净,我都觉得它脏。等他激动地窜到我面前时,我很想伸手打开他伸出的手臂。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妈这时正在屋里坐着呢,也许正在窗口看着呢,要是她看见我欺负这个傻小子了,她就又该朝我瞪眼睛了。 尽管我厌恶着,我还是敷衍地碰一下他的小指勾,他这才肯放过我,跟着我屁颠屁颠地回到饭桌上。 在饭桌上,我妈接着给我哥喂饭吃,可是我哥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一直紧盯着我。他冲着我无邪地笑着,完全忘记了放学那会儿我把他踢得哭了。 我拿个碗去锅里盛饭,心里在恨着:“勺子,勺子,真是个勺子!” 注:‘勺子’是新疆话,就是‘傻子’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