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回归纪程(3)
5月19日。不到4点就早早地醒了,也许因为时差,也许因为在飞机上睡得太久。上网搜索了一下有关张家界的旅游资料,记下几个旅行社的联络电话。这次回国的主要目的,在于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目的地的选择则几经更换,原本想去张家界、凤凰城、成都、重庆、三峡,后来听人说九寨沟远胜三峡,又有人推荐云南、贵州。西南一带,柞某皆不曾涉足,只有听的份儿,难以断决。最后决定先以长沙为基地,去张家界、凤凰城、岳阳、南岳一游;再以成都为基地,去其周边览胜;九寨沟、重庆、三峡的去与否,视时间与兴致而定;至于云南、贵州,则留待下回。这样的取舍因何而决?不知是如今回想不起来了,还是当时就没搞清楚。总之,何去何从,柞某本无固定设想,所以,如何断决,当时可以不求甚解、过后更可以不予追究。
搜索过相关旅游资料,时间还早,又在网上胡乱浏览一通,发现诸多儿童不宜。出于当局无意的疏忽?还是有意的网开一面?未暇思索。明知海外中文网站不问左中右,一概惨遭封杀,还是试探了几下,自然是以不了了之,深感遗憾为结局。柞某由此妄自推测:西方固有黄祸之恐,中国之恐不在黄则无可质疑焉。
想要自由上网,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办法之一,是搞到或自己搞出突破防火墙的软件。办法之二,是搬进不受封锁的住宅区。这样的住宅区本为外商、买办而兴建,如今只要你有钱,即使与外了不相涉,亦可成为业主,从而享受到无产阶级与中产阶级皆享受不到的自由。有钱能使鬼推磨,嘿嘿!诚非虚语。英文网站如CNN、Yahoo、USA Today、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等,皆并不封锁,任人自由出入,料想其他外文网站亦如是。由此可见,学好洋文,是争取到新闻阅读自由的另一蹊径。满足于当个老实的平头国粹,那就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了。
从北京去长沙的软卧车票已经托Y 买好,发车时间在下午5时若干分。列车以Z 打头,比T 字打头的特快更快,而且也更加方便与安全。因为这类列车一概为夕发朝至,也一概中途不停。一般来说,乘坐这种列车也比乘飞机更加实惠。细数之,实惠之处有四:其一,车票比机票价钱略低。其二,夜晚的时间反正利用不了,而航班多在白昼,所以,乘车往往比乘机更省时。其三,乘车通常可以节省一日旅馆的开销。其四,车站往往在市区,机场往往在郊区,乘车因而更加便于往返目的地。
7时许,女儿醒。梳洗毕,一起盘算如何打发这一日的10个小时左右的时光,一时两人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昨晚用餐时,柞某留意到那家温州饭馆隔壁有家永和豆浆,遂建议先出去那儿喝碗豆浆、吃根油条再做计议,女儿欣然同意。虽说C在美一日三餐皆西式,去年夏天在Princeton in Beijing Program(Princeton 与北师大合办的中文暑期集训班)进修中文时,把北师大门外的种种小吃统统吃遍,印象甚佳。
永和豆浆是台商开设的连锁店,价格比一般街边摆开的小摊贵出数倍。为何能如此?究竟因为质量更高?还是因为国人崇洋心理的爱屋及乌作用所致?窃以为二者兼而有之。饮食业的质量包括卫生方面在内,永和豆浆的卫生条件显然比街边的摊位好。饮食业的质量当然也应当包括味道、餐具与服务,这方面永和豆浆却乏善可陈。豆浆一般,油条更一般,小笼包相当差劲。餐具或者塑料制品,或者粗制的陶瓷。服务更不入流,比如,餐巾纸缺如,三请四催方得。诚然,柞某只去过一家,不过,既为连锁店,应当可以收管中窥豹之效。不是么?
从永和豆浆出来,大栅栏已经成了选定的下一目标。去夏C 在北京跑过很多地方,包括柞某这老北京不曾去过的去处,比如西郊的植物园,东郊的夜总会等等,却不曾去过大栅栏。这地方,柞某也是久违了。截到一辆出租车,报上大栅栏的地名,司机却有些茫然。如今北京出租车司机大多本是郊外农民,对于北京老地名不甚了了,不足为奇。前门总知道吧?得了这提示,车开动了。时间还早,兼因是星期六,交通还过得去。不移时,车早已到了前门外,大栅栏却不见踪影。惊讶中忽然想起:好像在网上看到过大栅栏正在拆除重建的过程中。可不,路南木板围起的背后,不正是已成明日黄花的大栅栏么! 大栅栏没了,只好叫司机把车在前门西侧停下,把大栅栏一游改为天安门漫步。
前门,大名正阳门。一般人说起前门,也大体包括正阳门南面的箭楼。北京的城门楼子拆了不少,如今又因遭受抨击而重新修复了不少。正阳门与箭楼却未曾被推土机碰过,前明遗留给前清、前清遗留给前民国、前民国遗留给共和国,一脉相承,有源可溯。涂脂抹粉,添砖补瓦,则自不可免。箭楼东南侧,是北京旧火车站遗址所在。50年前柞某初次进京,正在此下车。如今车站的钟楼依然无恙,大概是作为文物保留了。
远眺正阳门及箭楼
正阳门近景。高房子见多了,这类城门楼子并不予人以雄伟壮观的感觉。
拆城墙、拆城门楼、以至拆胡同里的陈旧四合院,都招致不少诘难与非议。窃以为不拆城墙,无以解决日益繁忙的交通。城墙既拆,留着门楼何用?徒徒碍事而已。况且,全国的城墙、门楼,大同小异。倘若一定要留一两个做历史的见证,也犯不着留北京的。南京城不是比北京城更悠久么?即使就观赏而言,亦更有价值,因南京城为实际防御而筑,曲折而高峻,不像北京城,几乎只是个样子货,四平八稳,乏味之极。至于北京胡同里的四合院,大都室内既无上水亦无下水,院内亦无厕所。对于那些反对拆除者,只消效仿请君入瓮之法,叫这帮人于数九寒天搬进去住上一两个星期,尝尝零下十来度夜半跑公共厕所的滋味,体验一下烧开水浇开冻实心的水龙头的生活,保管一个个洗心革面,成为举双手赞同拆除的拆除鼓吹派。
其实,不仅北京的城墙、门楼、四合院应当拆,就连故宫也该拆。拆了,就地修两条斜穿市区而过的高速公路,再把路边铺上草皮、种上常青乔木,既能解决北京公路环而又环却始终不能解决的交通堵塞,又能改善空气质量,一举而两得之,功莫大焉。
柞里子绝非数点忘祖、唯洋是崇之辈。如此这般建议,不过是以为:一,值得保留的华夏文明传统,主要在先秦,汉唐已不足论,宋以下无足观者。对于宋元明清遗留之残渣,正当大刀阔斧,伐之而后快,何珍惜保留之有?二,华夏文明在的精神方面的成就远在物质方面之上,而建筑又恰好是华夏物质文明中之最下者。以明代故宫的建筑为例,形象傻大笨粗,用料非土即木。既不坚固,亦不实用;既不典雅,亦不壮观。较之西方古代建筑,逊色远矣。珍之、重之,唯恐失之,徒徒贻笑方家而已。
顺人大会堂东侧穿越天安门,看到对面历史博物馆正在翻修扩建。好像已经拆得只剩下外表的壳子,里面全空了。衡之以柞里子的审美观,最难看的其实正是外壳。人大会堂的外观也不敢恭维,与历史博物馆同一色调与形式。记得当年人大会堂施工之时,柞某曾经充当过义务劳力。作为犒劳,落成之后曾恩准入内参观。那次参观都见着了些什么?浑然忘却,依稀残存在记忆中的只有去盥洗室小便时闻到的那种薰香与尿臭的混合味道。如何令抽水马桶不翻恶味?据说是中国建筑史上的老大难。如今这问题好像已经解决,却也还有不少历史问题遗留未决。比如,一些老建筑的盥洗室,依旧令人不得不掩鼻。
人大会堂西侧的国家剧院尚未完工,只能从施工围墙外一撇。后来驱车从北海前门的桥上过,隔中南海眺望剧院,借水为景,蔚为壮观,远胜近观,可惜来不及取出相机。国家剧院的设计曾引发不少批评,无非是以为与人大会堂等建筑不相协调。窃以为倘如此,则解决方案当不是阻止国家剧院的兴建,而当是拆除人大会堂重建。当时人大会堂、历史博物馆,以及为十周年大庆而建的其他建筑之所以会盖成那付寒碜模样,一来因为囊中羞涩,二来因为眼界狭小。如今既然有的是钱,又已经大开眼界,何必仍然抱残守缺?
即将完工的国家大剧院
自西向东横过天安门广场,远远望见北京饭店。60年代北京饭店本有三幢,最东者最旧,最西者最新。虽然均为欧式,亦有别焉。最旧者当是49年以前所建,仿英式;其余两幢为50年代建,仿俄式。当时只有最东最旧那一幢的餐厅对外开放,其中除设有说不上什么特色但口味不错的餐厅外,还设有谭家菜。谭家菜馆,柞某不曾尝试过。那家普通餐厅,则时有造访。柞某素不喜猪肉,对那家餐厅的猪肉包子却情有独钟。包子馅嫰而鲜,皮薄而韧,即使在饭馆汗牛充拣之今日,亦不可多得。文革后期,将最旧的那一幢拆除,兴建楼高12层、在当时为北京最高建筑的新北京饭店。记得当年施工之时,工地上悬挂着“百年大计,精心施工”的标语,也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观赏。可见在当时,兴建一幢区区12层的楼房,于官于民,皆是何等的大事。如今回想起来,不禁莞尔。
那年代国内木材与外汇皆奇缺,自己不产,又没钱买,于是有高人献策:在浇注水泥墙壁时,用塑料板代替木板。结果,水泥墙面太光滑,抹不上石灰。于是又有高人献策:使用数千工人,夜以继日,用凿子榔头把光滑的墙面敲打成“群众观点”。“群众观点”是当时流行的俏皮话之一,意思是“麻子”。这典故是从一个亲自参与打造麻子的朋友处听说的,应当可信。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看来,也应当属于天方夜谭了。前几年,两幢旧的北京饭店都更换了玻璃门窗。12层的新楼也做了点儿整容手术,好像是改建了楼顶,比原先好看多了。
从天安门远眺北京饭店。最高的是文革时兴建、数年前翻新的那一幢。后面路东的建筑群,属于李嘉诚的产业。
从天安门广场步行至王府井步行街。路面正在施工,电钻把石头路面钻得震天响。看看正在翻修的石头路面,并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可能只是色泽有些旧了,唯恐明年奥运会时在众多洋人面前有失体面。真是钱太多了,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大概出于同一原因,东安市场的外墙与内部也都在翻修。早年的东安市场,本是一个由一群大大小小的商店、餐馆,外加一两个剧场以及少数住宅联合而成的区域。内有胡同若干条,皆有顶盖,无风雨之虞。小时候在这些胡同里窜来窜去,觉得趣味无穷。文革时拆除,改建为一单层的简易商场,原有的意趣一扫而空。商场用半透明的塑料板为瓦,刚刚盖好即被百年不见的巨大冰雹砸个稀巴烂,大有遭天报应之意。如今的东安市场,是在拆除文革那简易商场之后重新兴建的。虽然相当现代化,就意境而论,去往日的旧东安市场甚远。
时近中午,路过东华门大街一家打著香港旗号的广东餐馆。餐馆的位置似乎就是以前的集邮公司所在地,上中学时,时来集邮公司买卖邮票。如今集邮公司何在?无从问津。这家餐馆贵而差,前几年上过一次当。路过时门口有服务小姐拉客,当然是不会再上当了。马路对面原本有一家叫做脯五坊的熟食店,所做酱鸭甚好,如今店铺下落亦不明。腹中虽不饥渴,却早已走得满头大汗,急于找个地方歇脚。想起数年前曾在东安市场底层稻香村茶室饮茶,于是折回东安市场,寻觅稻香村不见,却见到一家星巴克。C 意欲往,柞某正犹豫之时,瞥见星巴克旁边有一家“一茶一座”。也是家连锁店,一年前在上海尝试过一回,感觉不错。遂舍星巴克而就一茶一座。毕竟,咱是在中国,要去星巴克,等回美国不晚。叫了一壶碧螺春,冲水四五回,消磨掉近两小时。结账时用VISA, 回美国才知¥30 元的一壶茶,竟然让银行加手续费与兑换折扣等等,敲诈成两倍以上。
返回下处冲凉、更衣。4时许前往北京西客站。这车站的外观不错,虽然也属于中西结合那一类,比梁思成50年代搞的那些玩意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不过,据说施工时偷工减料,不数年内部就显得陈旧不堪了。准时登车,同车厢的上铺是两位年轻女性,大约24、5上下,皆来自长沙,一经商,一为小学教师。如此年轻就有钱或者有资格公费坐软卧,亦非柞某在国内那年头可以想像。
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