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到过一次“落樱”。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我独自走在家附近的一个坡道上。天色暗淡,草木皆眠,轻柔如雾的风里尚且残留着淡淡的、阳光的温暖。坡道的一侧是整排浅褐色的油土墙,连绵不断。坡道的另一侧是一条静谧的河。河水不宽,在暗蓝的深夜里,明纯,清冽,荒凉,幽深。河沿一侧是一株株繁茂的樱花,在星空之下张着阔大轻灵的翼,用素洁的色泽把花的炫美绽放在夜色之中,梦幻一般地沉默静谧,令人沉醉。 风吹过,樱花忽地零落四散,但不肯落地,颤动着轻柔的花瓣,在空中均匀飘舞,轻弥飞扬,于空旷之中飞舞出铺天盖地的纤细、柔美。只在一刹那,世界宛如沉入海底的森林,华美单纯,韵味明晰,深情款款。一种闪电敲击头顶的美翻涌而上。静静的展开掌心,接住樱花柔缓垂落。轻柔若无的花瓣,缓缓释放出一种轻逸的神秘之力,悄然穿透掌心,用淡雅的缱绻诉说它最后的招摇。那一瞬,寂寥碰撞着充实,希望挤压着绝望,忽地盈满内心。 “倏” 一声轻响浅淡清晰的传进耳中。轻巧而洁净。舒缓而细腻。 宁静了片刻之后,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一朵樱花垂落在了河面之上。 樱花,每年三月花与叶同开,是日本的国花。关于樱花,在日本有很多流传的故事,其中一则是这样: 一株樱花在经历了岁月之后,成为了妖精(樱の花)。她艳羡人间的幸福,希望自己也能得到。于是,樱の花离开樱花树,化为人形,来到人间。时间慢慢地流过去,一天,隔着飞舞的樱花瓣,她遇到了他。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相望相恋,两处销魂。 然而,美好的恋情像春光一样无法羁留,她虽是心如蔷薇盛放,只望白首不相分。怎奈来自异国他乡的他,原不过是陌上观花者,虽心有恋意,怀揣眷恋,却还是挂牵着自己的国度和家乡,在数日之后,淡淡走上他的归乡路。独留了樱の花“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流。” 有时候,爱是坚韧的,坚韧到可以说“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但很多时候,爱只是一池碧水,一榭春花,一陌杨柳,一窗月光,只要冬近春去,夜褪昼来,就要水结冰,花凋谢,柳褪色,月消逝。短暂到,写不完“等待”二字。 樱の花回到了樱花树上,褪却法力,不观人间。据说,从那之后,樱花的花期就变为七天。七天里,心无旁骛,开尽所有的美。然后,暗淡,沉沦,只待来年。晚去一天,便错过了这一年的美,唯有散落净尽的惆怅。 然而,世间的爱总是错手。几年后,他回来了,回到初次相逢的地方,寻找她,等待她,想告诉她,在离开她的岁月里,他才知道,自己早已爱上了她。然而,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无论他如何的牵念,如何懊悔当初的薄情,思恋她曾经的深情,她终究是不能回来了。 然后,三月,樱花怒放。一天,淡烟软月中,风动花落,落于他的掌心。他知道,那是佳人的一点幽心,化作樱花,蹁跹归来。虽然,他知道,这一瞬很快就会过去。然而,每年每季,只要时间还在,花就会开,只要有风,花就飘落,飘落在他的掌心。于是,他不再离开,每天流连在樱花树下,放任她在他的心境内外徘徊,等待下一季的樱花开。 人生一世,是一份因果循环。你与周遭的一切,无论亏欠,有一天,终会以你知道或不知道,懂得或不懂得的方式,得偿亏欠。就像夜色之中的落樱声,你闻听不到,它却存在。 2011年,日本的樱花仍旧会开。由南至北,心无旁骛,狂烈怒放。因为,它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生死、起跌、得失、盛衰、希望、失望、乃至绝望,一切都过去。唯一会留存的只是,在那七日里,它曾心无旁骛的狂烈怒放。所以,即使今年此时,无人赏花。明年此时,它仍旧会如期绽放。 这是樱花的宿命。 这是人生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