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雪山历险的经历之后,我跟项峰就彻底地打成一片了。 他激动的时候,他会把一只手掌撑开重重地落在我的一个肩膀上,然后大喊一声:“大将!”他的声音充满豪情。在这一声之后,他才开始说下面的话。而每当这个时候,幸福就像山一样浩大地装满了我的心。 他说:“大将,我昨晚梦见你和我们一起踢足球了!” 我听了就忍不住地笑了。那时候在我们学校还没有过女同学踢足球的。女同学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谁能像他一样整天迷恋在操场上的驰骋?不过,他坦诚豪迈的目光告诉我或许是他真的忘记了我的性别了。这不奇怪,他本来就是一个粗心人,一个快活的八爪鱼,他只懂得在浅水里寻求简单的快乐。 我望一眼窗外厚厚的积雪,心想如果他这时说‘我们去踢足球吧’,那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去。只要跟他在一起,干什么我都愿意。 于是,我傻傻地问:“你想踢足球了?你想啥时候去踢?” “我天天都想踢!现在就想踢!可是老天爷不让。”我的话把他逗乐了,他伏在桌子上大笑起来。 而我,在他浅浅的快乐里得到深深的满足。 然而,像山上的白雪一样慷慨美丽的爱的罗曼曲,在新年来临前一天的元旦联合会上嘎然而止。 每年元旦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的下午,学校里的各个班级都会开元旦联合会。在这一天的中午放学后,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地把桌子沿着教室的四面墙围起来。等到下午来了之后,老师在每个桌子上撒上瓜子花生和糖果,一年中最开心的一个下午就开始了。 那天下午项峰来的时候,他随身带来了他的吉他。自从雪山回来那天他答应我说教我弹吉他,他还一直没有落实呢。我也没有再提起过,因为我一想起来那些豆芽菜,我的脑袋就犯晕了。 联欢会上的一个经典节目就是击鼓传花。那天的花传到了一个男同学那里,他实在赖不掉了,只好站起来说:“我什么也不会,什么节目也没有准备,所以我就想了个谜题。我给你们猜谜语,这算不算?” “那要看你这个谜语有啥说头?看大家乐不乐意猜。”马玉环说。 连着两年都是马玉环主持联欢会。我们的班主任那时快退休了,他乐得悠闲,把这档子事下放给马玉环来干,马玉环则是乐此不彼。 “好,那我就说。谜题是:‘峰水环绕’。打一地名儿,打俩儿同学名儿。” “你这是什么小儿科啊?那地名不就是‘妙儿沟’?这还用猜嘛?至于同学名儿嘛,这班里有几个峰呀水的,你这个不算,你得表演一个。”马玉环不等大家用用脑子,就武断地给出结论。 “那我啥也不会咋办呢?要不,我给你们学两声狗叫。”他无比诚恳地说。大家一听,也都被无比诚恳地逗乐了。然后,大家饶有兴致地等着看这个同学怎样过厉害的马玉环这一关。 “我来给你出个主意吧。”马玉环说。她如此一说,大家都没有料到。 “嗯,嗯。”马玉环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在一片瓜子花生‘嗑嗑’的伴奏下,扬声说起来:“既然你提到了峰呀水呀,我们就看看峰呀水的愿不愿意帮你一个忙。如果他们俩愿意一起表演一个节目呢,就算替你了,要不你还是要想一个节目,这个主意咋样?”不等大家有反应,马玉环又接着鼓动起来:“妙啊妙!峰水环绕,珠联璧合。看看,人家是咱们班的明珠和翘楚,这样的节目你们想不想看,啊?” “想……..。”大家终于明白了马玉环话里话外绕了这一大圈的良苦用心,于是会心会意地拖着长长的音附和着。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的怪音说:“想死了,想死了。”那是男同学捏着鼻子发出的怪音。 在这个气氛下,所有人的兴致都被挑动起来了,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在项峰和林若水之间跳来跳去。 马玉环这时又发话了:“项峰,男子汉大丈夫,赶紧的,你主动点儿啊。” 我盯着项峰,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划过一丝羞涩。不过,很快地,他甩了甩头发,然后把他面前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和糖果往两边拢了拢,然后抱着吉他坐在桌子上,再然后一个旋转就跳到桌子外边,来到了教室的中央。他手拨弄着吉他转了一圈,对着大家说:“要不,我来唱一首歌吧。” 这时,同学们在马玉环的带领下,拍着手嚷着:“林若水,二重唱,林若水,二重唱。”只见林若水在座位上扭捏了几下。时不时地端端架子,那是林若水的常态。项峰继续站在那里拨弄着吉他,但是他的眼睛却也对林若水流露出期许。 林若水终于站了起来,她说:“唱就唱,又不是没唱过。”然后她从一排同学们的身后出来,到了教室中央,站在了项峰的边上。 项峰轻声地问林若水:“你想唱什么歌?” “你会什么歌?”林若水问。 “要不唱‘请跟我来’?”项峰问。 “那就‘请跟我来’吧。”林若水点点头。 在项峰的吉他伴奏下,项峰先唱起来: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 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同学们忘记了嗑瓜子剥花生。那歌声唤起的梦幻情境吸引了所有人。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事前排练过了似的,唱得那么契合。他们的目光偶尔交集,项峰的音色仿佛入戏般的满含深情,林若水则流溢似梦似幻的如水情怀,他们两个人把这一首歌所表达的意境推到了极致。 歌曲结束了,可是那旋律和意蕴似乎还在项峰和林若水之间激荡。项峰的眼睛似乎更加清澈明亮,他头发上的一撮慢慢地耷拉下来,像是想要亲吻他的眼睛。项峰甩一甩头把眼睛前面的头发赶走。似乎是在甩头的瞬间,他顺势看了林若水一眼。那眼神,他看林若水的那个眼神,我太熟悉了。我看到了不一样的眼神。那是用心,用热情在看。就像我每次偷偷地看他一样。 联欢会在马玉环的倾力主持下,进行得有声有色,笑声不断。 联欢会结束后,我却揣上了越来越沉重的情绪。 那天我是和林若水下午一起来的学校,说好了联欢会结束后,一起回家。 联合会结束了,大多数同学相互说过“明年见”之后就离开了教室。我环顾教室,看见林若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项峰的边上。 我听见她说:“我听我爸说想要学乐器,比如像钢琴,吉他这样的,就得要先学会五线谱。我爸不会五线谱,所以我还没有机会学五线谱呢。” “你想学五线谱?好说啊!我教你!很好学。你这么聪明,我保准你很快就能学会。”项峰盯着林若水热诚地说。 “要不,你来弹一弹,先找一下感觉。”项峰又热忱地把吉他推到林若水面前:“你就试试么,有什么关系?弹不好也不罚你钻桌子。” “是这样吗?”林若水接过了吉他,做了个怀抱吉他的姿势。 项峰俯身上前,稍稍扶了扶吉他,像是在纠正林若水的姿势。 这时,林若水披在肩上的红围巾落到了吉他上,项峰用手轻轻地把红围巾抓起来,他有些出神地盯着林若水,忘记了把红围巾放下来。林若水看见他的样子就娇笑起来,并用手掩住了嘴,她的半张脸只剩下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那一刻,我跟项峰一样,看见的是黑头发,红围巾,乌黑水汪的眼睛,秋水盈盈的目光,桃花般粉嫩的脸庞。像一幅图画。 那一刹,我好像也会醉了,迷了,忘不掉了,刻在心上了。 用手掩嘴笑,那是林若水的拿手好戏,我怎么都学不会。我感到我完蛋了! 马玉环带着几个人在整理桌子。 我感到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教室里的空气都好像被项峰和林若水吸引去了。我感到窒息。我快步地走出教室。 教室外面又是灰蒙蒙的天空。雪来了,又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啊,像是肆虐的嘲讽劈头盖脸地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