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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庭院,我的天堂
   

英文里有“The paradise is in your backyard”的说法,说的是天堂就在你的后院。不留意间,在美东这个家已经生活了8年, 现在很快就要永远离开了。这里曾经是我和妻子、女儿温暖的家,我的庭院,就是我的天堂。

 

家在近纽约的新泽西郊区,半个多世纪的社区,都是些老的房子, 老的树木,安静祥和。房前屋后的面积,大约合中国三亩地,不大的地面,有足够的个人空间,夜晚望见邻家依稀的灯火,也不寂寞。东向的房屋对面,是一条南北的道路,道路上偶有豪华或普通的汽车开过,低调而不嚣张,一如这小区的气氛。

 

房前屋后有十几棵大小树木,基本都靠近周边的边界,这样就有一个开阔的院落。 一年的大多时间,绿色的草地上总会有些零散的不知名的野花,和草地相对的,是枝叶间的一块蓝天,在阳台上看得清楚。大树有二十来米高,有五十多岁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几年雨后, 一棵老树倾斜,不得已伐掉了。我和妻子,仔细地一行行数过树桩的年轮。过去的有些年风调雨顺,树木生长迅速,年轮宽大,也有大概是干旱的年代,树木生长缓慢,年轮很窄。我们往回数到老本出生的那一年,刻一个记号,那一年生机盎然的小树不会知道,有个家伙刚出生在中国,现在那个家伙,就在这里,抚摸着死去老树的树桩。我和妻子一起,数一圈圈的年轮,这一年我们上大学,这一年我们认识,下一年我们结婚,这一年我们有了孩子,这一年我们来到了遥远的美国,最近的两年前,我们来到这里, 与这棵大树做邻居。当时我说,如果这树桩发新芽,我会施肥浇水,帮它长成大树,开始新一轮生命的周期。几年过去了,冬夏春秋,老树桩依然干枯,没有长出新的枝芽, 我们,却已经要永远离开了。可见生生不息,也要靠机缘。

 

前后四五棵老枫树,春天,浅绿色的种子,会飘飘摇摇飞下来,落满深绿色的草地。到了秋天,枫树的叶子就会变红,在傍晚的阳光下,闪出幽远的光泽,迷离恍若仙境。有三棵十几年的树说不上名字,不高,在大树之间委委屈屈地生存着,来往的鸟儿,很喜欢他们茂密的枝叶。

房子的前面距道路有十几米,路边的老枫树之外,路与房草地的中间有一棵碗口粗的树,枝叶扶疏,春天开满白色的花。还有一棵差不多大的青松,疏疏落落,说不上年龄,多年来几无变化。房前紧邻的小花圃,里面的常青树快有一人高了。一棵小桃花只在春天开一次,剩下的时间总是在低调的休息。我和妻载下的几棵月季,一年里有半年多的时间辛勤地开花,红色的花在绿色的背景下,赏心悦目。夏日里,月季的香气可以传很远。 妻子病重住院的时候,我把最后的几朵花剪下来带去,插在水杯里,常拿给妻子闻一闻。我永远记得妻子欣慰的表情,她微笑着说:真香。

如果忘记经常打一种气味恶劣的药水,嫩的月季花和叶子就会被土著的兔子,和来访的鹿们吃掉,这种遗憾,每年总要重复很多遍。鹿犯过的错误,还包括把我种的菊花花朵吃掉。我在家的时候,就花一些时间打理花圃。2007年我在外地工作,妻子就一直在整理花草,我回家的时候,常会有漂亮的花在盛开。

房子南北两边有两棵大橡树,每年的秋天,都会落下几十上百斤的橡子,落满草地和阳台。成熟的橡子黄褐色,有着诱人的色泽。松鼠们悠游地挑三拣四,捡起一个,丢掉一个。据说有的橡子人可以直接吃的,但这些不行,含tannin太多,涩的。2009年我把落在阳台上的橡子随便收集了一下,就有二十几斤,晾干以后,装在大纸袋里。冬天大雪的时候,妻子都拿出去放在房前的走廊上,松鼠们把纸袋底下咬了一个洞,整个冬天,他们随时来取,这包橡子就是松鼠们过冬的口粮。后院的西南角有棵大核桃树,秋天树下落满鸡蛋大的核桃,里面的核桃果只有栗子大小,果仁更小,不过松鼠们很喜欢。

五六年前女儿在林里玩耍,找到一棵只有三个分支的柏树苗,把它种在花盆里。三年前,我把柏树移栽到后院中央的低洼处,现在,小树长大有一人多高了。

 

 

这里周围一两英里的范围内,有几片断断续续的树林,那里是兴旺的鹿群的家。鹿群经常访问我们,他们喜欢享用我草地上的嫩草,心安理得,在草地上留下卧倒休息压出的痕迹,和一些肥料作为报偿。鹿群会在空旷的后院过夜,关掉灯光,透过大窗(picture window),我们可以看见十几只蓝莹莹的眼睛,鹿群也在研究屋里的主人。四年前一个母鹿在后院生下一头小鹿,天亮后母鹿离开,妻子一只注意看着,小鹿在在那里呆了两天,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不知是不是与他的妈妈顺利会合了。

庭院里大约有十来只常住的兔子,有些月季花大约是被他们吃掉的。春夏交接的时候,草地上常常可以看到成群的小兔。兔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大的,但是他们的群体并没有迅速扩大,周围有他们的敌人如浣熊一类的。有时候夜间垃圾箱被打翻,里面的鸡骨头被咬得很碎。

房前的水泥台下和房子的周围,可以见到数个花栗鼠(Chipmunk)的洞穴,这些胆小害羞的家伙,在那里传宗接代。

肚子棕色的鸟是常住的居民。春天和秋天,过路的候鸟更多姿多彩一些,常看到翠绿,湛蓝,淡红色的鸟在盘桓。到这个时候,妻子女儿和我会在窗前,指点彼此看那些色彩绚丽的过客。我们对鸟儿的态度一般是非常友好的,除了今年夏天,有只啄木鸟固执地,连续几天终于在我们家的木墙上凿出一个洞,让我非常恼火。

 

雨后草坪, 是最美的时候,我喜欢站在阳台上,流连很久。 理过草坪后的气味,真实轻松, 是我最喜欢的气味之一。庭院里要做的工作, 夏天理草,秋天收很多的落叶, 过去都有妻子帮忙的, 妻子总喜欢说,那里没有理好,这边我来帮忙。去年10月最后一次理草,病重的妻子说,我不能帮你了。我说,那你在窗前看着我干活吧。 我在忙碌,回头就可以看到窗前的妻子,在朝我挥手。 我在房后,妻子在后窗。我到房前,妻子又到了前窗。 直到今天,妻子似乎还在窗前,看着我们。

 

房子左前方的边界,是一大丛的迎春花, 每年春天, 花儿盛开烟黄一片。 去年, 我还为妻子在花前照了很多照片,照片里的妻子永远健康,年轻美丽。今年的迎春花又开了,可是我的妻子,已经永远不在了。我在同样的位置,照了照片,照片中的迎春花盛开, 烟黄一片, 去年妻子站立的地方, 已然空旷。 

寂静无声, 房前插有卖房的牌子。回望四处, 我对冥冥中的妻子说:我们就要离开了。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最后生活的地方。别了, 我的庭院,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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