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何黎不对劲儿了。

很快地来到了初夏。何黎开始频繁地来我家找我。过去的十年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两个月她来到我家的次数多。我觉得很纳闷，又有些受宠若惊。自从雪山历险那天收获了何黎的友谊之后，我的确受到很大的鼓舞。尤其是当我发现项峰真正喜欢的人是林若水之后，何黎的友谊对我来说更加珍贵。就好像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之后，她的心里还有一道不移的光，她就在那里，不用费疑猜。

可是，她突然这样频繁地来到我家，我就觉得是哪里不对了。

更加奇怪的是，她虽然是人在我家，可是心思又好像不是在我家，更不在我身上。她还是那样，并不多说话，但是她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里面有了一种细腻温软的东西。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就是我问了，她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只能默默地感受她的心情。

初夏的天，早上还需要穿毛衣，到了中午就烈日当头，恨不能立即换上短袖才爽快。

中午一放学回来，我就去我妈的大立柜里翻找夏天穿的衣服。无意中我看见了那条花裙子。是我妈年轻时穿过的花裙子，也是我去年暑假时穿着去找项峰的那条裙子。这条裙子一下点醒了我，我明白了何黎的心事。

就像是我去年抑制不住地想要去项峰家附近转悠，只为一个梦想中的相遇。没想到的是，何黎居然也是在做着相同的事！她来我家，只是为了能够多一些机会看见石新子！好在我在她之前有了这样的经历，要不然，让我如何猜透？

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换上了一件短袖，那是我妈的，式样陈旧，深蓝色，有一种刺眼的冷感，它符合我的心情。

我妈一见我，就又看不顺眼起来，嚷道：“你就没有自己的衣服穿？看你整体穿成啥样？”

“我的衣服都小了。”我懒懒地说了一句。我的心思还在我的新发现上，我默默地琢磨着。

然而，琢磨的结果是，我的意外发现并没有让我开心。

自从有了这个发现，我就用格外认真的眼光重新打量起何黎。这么些年过去了，何黎长大的唯一特征是她的个头长高了，比我高。她的身体像一块平板，是我以前羡慕的胸前平平的那种人。她的脸没有少女所特有的光洁，反而有些粗糙。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黄那么稀疏，还是单眼皮，塌鼻子，斜斜眼，当你觉得她在看旁边时，她其实在盯着你呢，当她的眼珠对着你时，其实她并没有看你。

小时候我最喜欢去石婆婆家，何黎的爸爸走石婆婆家也走得很勤，可是何黎却并不跟进。没想到，现在何黎来到我们家，她的心思其实是在隔壁的院子里。只是，她现在是个大孩子了，桃子姐姐又不在了，她没有任何理由直接地跑到隔壁的院子里去看她想看的人。

我现在对爱情有了一些理解。对我来说，没有林若水那样的资质样貌才学，就没有爱情。我看看何黎，我就觉得何黎更加可怜了。想一想项峰吧，唉！我自己还在九尺冰窟窿里痛不欲生呢，何黎怎么也这么傻呢？

我多么希望我的这个发现是错误的！

也许是为了印证，也许是我自身的好奇。何黎在我家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开着院门，这样就可以在石新子路过的时候看到他。然而，我观察的结果是，我在何黎的眼中看见了我不想看见的眼神！我的发现是真的！

在我家，隔着院墙，也能听到隔壁石新子沉闷的说话声。石新子在那边打个喷嚏，我仿佛也能感到何黎的快乐。我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在说：“等待是值得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放学后，何黎会跟我一起回我们家呆上一会儿。

我们偶尔就会遇上石新子。可是，石新子看见我们时，就跟没看见没有区别。其实自从桃子姐姐走了之后，他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但是，那时我丝毫也不以为意。然而，现在再看见他那样的神情，我的心却感到悲凉，是因为何黎吗？肯定是的。

我不奢望他主动打招呼，起码他能用眼睛看一眼我们，看一眼何黎，表示他看见了这个人也好。可是，他的眼睛里只有冷漠。

我就想何黎是怎么喜欢上石新子的？

我猜，石新子打久生的时候，他的彪悍和无畏的形象打动了何黎。想我小时候曾经那么崇拜石新子，如果不是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项峰，我想我也会被他打动，从而产生一种更深的情感吧。从小到大，石新子一直就把“男人”这个词紧紧地绑在他的身上，把“男人”这个概念发扬到极致。

我和何黎还是默默地在一起，越来越像是一对孪生姐妹。而事实上，我们的命运竟是如此地相似！我们一同成为差点就不能出生的人。又一同爱上一个根本就不爱我们的人。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更会一同体验爱的伤痛。

夏天的一个礼拜天，我陪何黎去街上的书店。正巧碰见一辆车拉了些带鱼来到街上。新疆地处内陆，吃鱼的机会很少。那时虽然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商店里的货品比以前丰富多了，但是鱼这种东西一般还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商店里才会有卖。所以，那辆车在街上一停下来，诱人的鱼腥味儿就勾住了人们的脚步。

我吸了一下鼻子，感受诱人的鱼味儿。我马上想到回家通知我妈来买带鱼。可是又一想，我爸不在家，我哥又不会吃鱼，我就是告诉了我妈，她也肯定不会来买的。于是，我失望地正想喊上何黎一起离开，却没有想到，她撇下了我，已经跑到汽车跟前去了。

那是一辆带后车斗的汽车，车斗的一面已经打开，车斗上有人收钱，有人称重，很快车斗前就挤了很多人。何黎凭着她个头比其他婆婆妈妈们高，她很快就拎着一捆带鱼出来了。我很羡慕何黎，她总是随身揣着钱，她爸给她的钱好像总也花不完。

她朝我走过来，她手上拎着鱼，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我心想，她家里就她跟她爸，吃得了这么多鱼？

何黎手上拎着鱼，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了，所以就回家。走到了我家的巷子口，何黎继续跟着我。我说：“你把鱼放回家去呀。”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石婆婆家？”何黎用她的斜眼珠盯着我低声地问，并同时向我示意了一下她手上的带鱼。

“去石婆婆家？你是说把这些都送给石婆婆家？”我吃惊极了。

何黎没有说话，她只是羞涩地笑了一下，还露出了牙齿。何黎的牙齿长得很好看，那是她脸上唯一的亮色。只可惜这样的美丽只能在她笑的时候才能看见，更加可惜的是她笑的时候很少。何黎的笑跟她的哭一样稀罕，又是那么羞涩的笑，我望着她，我的心不由得被拨动了一下。

那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