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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主席的炼狱》：从荒诞中拼贴出真实 |
| | 一个世纪之前的1912年，艺术大师毕加索创作出了世界上第一件精致拼贴艺术品，从此打破了艺术中的真实与幻象的区别；一个世纪之后的2011年，来自山东农村的《纽约时报》签约摄影师杜斌编出了一本拼贴式的图书《毛主席的炼狱》，坚决地划清了谎言与真相的界限
◆高伐林
一个世纪之前的1912年，毕加索创作出世界上第一件精致拼贴艺术品；一个世纪之后的2011年，一位来自山东农村、不知“拼贴”为何物的摄影师杜斌，却编出了一本拼贴式的图书《毛主席的炼狱》。
这本书，聚焦于上个世纪中期，中国最狂热又最惨痛的五年：1958年到1962年。但是，填满其编年史的框架的，却是乍看起来杂乱得无以复加的大量碎片：毛泽东的党内批示和公开讲话，粮食官员的私人笔记，寄到中南海的民间上书，内参简报，亲历者的追忆等等文字，穿插以那个年代的宣传画、农民画、报刊插图、照片，甚至还有歌曲简谱、年历、邮票……
《毛主席的炼狱》（明镜出版社）。本书的这张封面，是编著者杜斌向美国《時代》周刊買下來的，原图刊于《时代》1963年9月13日。
《纽约时报》签约摄影师、作家杜斌，堪称自学成材。他告诉我，自己没有读过多少书，当了三年兵，复员后到家乡一家工厂保卫科工作。他自己摸索写作和摄影，先后被《北京青年报》《工人日报》等媒体聘用，现在已经出版了《上访者：中国以法治国下幸存的活化石》、《上海骷髅地》、《北京的鬼》、《牙刷》等多部作品；从来没有谁教过他摄影，他拍出照片投稿，却被中国各大媒体纷纷采用；后来又被美国《纽约时报》、《时代》杂志、英国《卫报》、德国《明星》杂志等国际著名媒体发表。用他的话来说，摄影，凭的就是一份敏感，一份悟性！
在大饥荒年代结束十年之后出生的杜斌，由于中国官方对大饥荒讳莫如深，他则因为长期在外，在2004年之前竟然对这一饿死数千万人的惨剧一无所知。直到2004年通过代理服务器接触到海外互联网上海量信息，时年32岁的杜斌才愕然大惊。他被这个题目紧紧吸引住，从此专注地搜集那个年代的各种资料，包括买来《人民日报》的光盘，一天一天、一版一版地从1956读到1963年。
了解到那个年代被掩盖的实情，杜斌产生了还原历史真相的强烈冲动。怎么来反映？他想出了这样一个用当年的各种真实资料来拼贴的主意。
杜斌对我说：没有什么比《献礼》《载著我们上天堂》《夜战》《送粮路上》这些大跃进画作更虚假的了；但是，也没有什么比这些东西更真实地展现那个时代了！就说《大豆过江》这幅漫画吧：它是江苏邳县农民朱会然和漫画家华君武合作的，后来在“文革”中首先被毛泽东抛出来的“三家村”主将邓拓配诗写道：“叶作风帆荚作船，长江飞渡若云烟”。假不假？假；真不真？真！
杜斌介绍说，这本书很多图画资料，都是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这样的地方淘来的。他对我津津乐道与卖家斗智、讨价还价的种种趣事。为找到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宣传画，他不知去翻拣过多少次。终于找到两张1961年的挂历，印有这一宣传画，一张年历已经残破，只有画面还完整，他当即掏出150元人民币买下来；回去一想，不对，带年历的更珍贵！于是他再跑一趟，又花了200元。
杜斌介绍，仅仅他花在对这些资料进行高精度扫描上的费用，就有八千元。“可惜，还是有些很有意义的资料，不可能完全放进书里。”
如果说，毕加索的拼贴创作从此打破了艺术中真实与幻象的区别，那么杜斌的这本拼贴书，则正相反，坚决地划清了谎言与真相的界限。
此书中将五花八门的资料碎片集中摆放后，非现实的重组和叙述手法，否定和反讽的意味，产生了奇特的对比效果。
杜斌一一列举说：毛泽东那些美妙的高调与神州遍地饿殍的对比；宣传机器全速开动的巨大声浪与底层民众不忍卒闻的呻吟的对比；各级官员对上“逢君之恶”，对下残民以逞的对比；文人们外表豪气干云闭眼唱颂歌与内心极大恐惧的对比……他强调：这种编年体例，就是要让读者一目了然：某年某月某日，毛泽东在干什么，党中央在干什么，省里的市里的村里的干部在干什么，农民在干什么……
杜斌说过，“编辑这本书，是要为饿毙的数千万亡灵说一句话”。他特别愤怒的是，自称代表人民利益、被称颂为“人民大救星”的毛泽东，一直对造成和平年代如此惨重的饥馑、致使数千万朴实的人民无声无息地倒下，竟没有丝毫愧悔。杜斌对笔者长篇大论地朗读毛泽东如何再三训斥李富春，坚持要搞劳民伤财的三线建设，没有资金，甚至说出“用我的工资”这种蛮不讲理的话来。明明“大跃进”遭到了极其惨重的失败，毛泽东对外宾还要强词夺理：“我们所说的‘大跃进’，就是这个意思。难道这是做不到的吗？是吹牛皮、放大炮吗？不，是做得到的。既不是吹牛皮，也不是放大炮。”
杜斌在书中说：到时候了，“中共该对数千万寂灭的亡灵悔罪了”。
今年是中共建党90周年。注重形象思维、注重细节说话的杜斌，用13万字和150幅珍贵图片的一本拼贴图书，给中共90周年生日献上了一份独特的礼物。
（写于2011年4月，刊于《明镜月刊》第16期。笔者另有对杜斌的详细采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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