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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惑 21 正本清源
   

21.正本清源

 

银杏终于躺倒了,她病了,就在那天她看见堂弟根子在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哭的时候,她刹那间仿佛是看到了亲人似的,一把抱住弟弟,伏在他的肩膀上失声地哭了起来。想起多少年来她都是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一切,所有的艰难和困苦她都得独自一个去面对,一个人去努力,没有任何人可以依赖,可以指望。甚至在哭泣的时候也没有一个肩膀可以用来依靠。此刻,她拥抱着堂弟,伏在他的肩头,似乎满腹的委屈在刹那间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汹涌奔出。感情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可以遏制。尤其是在这个她感到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弟弟的出现,似乎给了她一点安慰,也给了她一个可以倾诉的空间。所以根子此刻劝她,不仅没有作用,反而更加剧了她感情的渲泻,她更是不顾一切地放声痛苦着。根子此刻对她来说,则是最亲的亲人了。所以她就什么也不顾地伏在他的肩头上失声痛苦着。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软弱的动物,对于银杏来说,一个无助的人在这样一种压力下,她所有的精神支柱在刹那间都倾垲了,她那根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全部跨掉了。我想,此刻,若不是根了,她的弟弟,而是任何一个人走近她,安慰她,向她表示友好和亲近,她都会向一个快要淹死的溺水的人一样,象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样紧紧地抓住他。根子任她在自己的怀里肆意地哭着,他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嫂了的后背,嘴里轻轻地说着,好了,好了。可就在她刚要止住悲声,略微抬起头来,她看到自己门口的那棵古槐树上,用红绸布悬挂着一柄木剑,冬天,古槐已经落叶,整个树看上去光秃秃的,稀疏的树枝桠桠杈杈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太阳依然毫无生气地挂在天上,而那把木剑,在微风中摇晃着,红色的绸缎布是那样的刺眼,她仿佛觉得那把木剑正在变成一把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的宝剑,朝她飞剌过来,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用手指着她口木剑,眼里含着无限的恐惧和期盼,望着弟弟,然后身子一软,便向后倒了下去。

根子猛的觉得嫂子的身了一沉,象要向下滑去,他连忙用一只胳膊将她从后腰揽起,他看见嫂了最后的眼神,嫂子的另一只手还在向空中指着。他顺着嫂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根小小的木剑正在象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晃荡着,冬天的阳光里只有那根系剑用的红绸布在空中是那样的刺目。他在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嫂子是在看了那只木剑才倒下去的,一时间,他象一只暴怒的狮子,愤怒地向人群吼到,这是谁干的!那声音象一声霹雳炸在空中,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心惊肉跳。孟家集的人们从来还没有看见他们的支书象今天这样狂怒的样子,只见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他的眼仁发红了,有人看见根子狂怒的眼神,连忙向后退缩。根子此刻已经血贯瞳仁,狂怒不已,就象是一堆炸药,任何一点火星都会使它訇然炸开。“二虎在那里!”他向人群怒吼道。孟家集生产大队民兵连长孟二虎此刻向一只豹子一样,一下子就蹦到了支书的面前,他看见支书眼里冒着火,但也流着泪,只是那泪珠没有掉下来,在眼窝里打着旋儿。二虎的眼里也噙着泪水,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银杏的哭声就象一把锋利的尖刀,曾一刀一声刀地剜在他的心上。他无法忍受这哭声对他心灵的冲击。谁把这口破木剑挂在银杏嫂门前的这株古槐上,这明明就是告诉人们银杏就是妖狐。这怎么可能呢?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狐狸精,银杏嫂也不会,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怎么会是妖狐呢?银杏嫂每次见人都会微微一笑,那种微笑的样子便会象用刀子一样刻在你的心上而使你无法忘掉,尤其是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在她微笑的时候就象两颗灿烂的太阳那么明亮,象朵鲜花那么美丽,那太阳灿烂在她的脸上,却开放在年轻人的心里。二虎来到根子的面前,只见根子指着那棵古槐说,“看见了吗,把它给我拿掉,连那棵槐树也给我砍掉!”

银杏被送到了公社卫生院。孟家集民兵连八个精壮的小伙子,用一块门板,一路小跑,轮流着把银杏抬到了卫生院。邓院长亲自出来给银杏作了全身的检查,然后把根子叫了过去,问他是怎么回事?根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讲了一遍,邓医生听后,骂了一句“乱弹琴,真他妈瞎鸡巴乱搞!”,然后又指着根子说道:“你这个支书是怎么当的,下面这样乱搞你也不管?她还是你嫂子呢,我看出了事你怎么收拾?”根子连忙点头, 一幅既后悔又懊恼的样子 ,就象一个作错了的孩子面对家长或老师。看上去怪可怜的。他连忙问邓医生,“我嫂子怎么样?要紧吗?”

邓医生看了根子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她是由于一过性的脑缺血所产生的晕厥,现在已经已经醒了过来,不过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期间要尽量避免不必要刺激,否则会引起精神方面病变,那就很麻烦了。”根子听见后,略微有些放心,但仍然忍不住问道:“有这么严重?这是怎么回事呢?”邓医生听见根子的话,说道,“我还想问你呢,你嫂子的情况原因很明显,也很复杂,她是一个比较要强的人,喜子媳妇公社里机关的人下过乡的或是没有下过乡的差不多都知道,那是一个很艰的媳妇,只可惜命不好,喜子早早就死了,留下三个孩子,她又这么年轻,长得也不差,据说身上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香味。这就更使她惹人眼目。这样一个人,在喜子死后却没有改嫁,还一直守着寡,这个我不明白其中的就里,但是从你刚才的介绍中,我已经猜出她这次发病的原因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或是一件东西,一直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超负荷地运转着,一旦什么原因,突然之间崩溃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根子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邓医生,“崩溃?”他有点不解地问道。

“是的。”邓医生肯定答道:“任何东西,包括人在内,他的生理承受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都有一个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就会产生整个系统的崩溃。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一台水泵,你如果超负荷地使用它,最后会产生什么结果?水泵的叶片可能会断掉,马达也可能会烧掉。当然,人不是机器,你是看不出这些机械性的表面的损害现象,人体也有一定的代偿能力,但这些都是有限的,而不是无限的,有一定的生理上的极限,你超过了这个极限,那机体就无法再为你工作,身体则是由无数个不同的器官单元组成的,它们共同协调工作,才能保证整个身体的正常运转,当然也有一个中枢系统来统一调控着。”说到这里,邓医生看着一脸茫然的根子,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说得有些太专业,太高深了,便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我可能说的太专业了一点,你听不明白,换个说法,就象你们生产大队种庄稼,每一道工序都会影响下一道,耕地的人没有耕好地,播种的人可能就播种不了,就是这个道理,当然这个总协调人就是你们单位的头儿。”根子连忙点头,“这个我明白。”邓医生接着说,“你嫂子的情况就是她心理上承爱不了如此大的压力而产生的。你想想,作为一个年轻的寡妇,还带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那么,唯一能使她生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把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这在生活上就无形地给了她一种极大的压力,但是这些她都是可以克服的,只不过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努力而已,再说,现在毕竟是新社会,我们还有政府,也成立了人民公社,她还觉得有点依靠,尤其是你,作为她的堂弟,又是大队书记,她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安全感,起码没有人敢公开地欺负她们孤儿寡女,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只所以能苦苦支撑下来的理由。但无论如何,生活对她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她在心理上承受的能力就远远超出一般人所能达到的那种压力。但是长期处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必定会对她的心理健康产生一些坏的作用。她是生活在一种小心翼翼,胆颤心惊的状态下,处处都留心和提防会有任何有损于她的危险的降临。心理负担已经达到期极致。这次清风的事本来对她的打击就非常大,当然,清风的事很奇怪,很大程度上这孩子可能是产生了某种幻觉,或是有夜游症的病,但在文化素质低下,科学教育比较薄弱的农村,人们不能理解这一切,也无法理解这些,种种的猜测和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出来,这并不奇怪。你嫂子也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受这些封建迷信的影响也不会少,疑神疑鬼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在心理上又使她产生一极大的恐惧感,对她来说,清风可能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所在,谁要是把清风从她身边夺走,那几乎就是要了她的命。在这种极度恐惧的心态下,外界的任何不利于她的流言蜚语对她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她的神经可以说是绷紧到了极点。而事情的发展却恰恰就是这样,人们又把她和所谓狐狸精又联系在一起。这简直就是要杀了她。据说早年你们村有个叫百岁奶奶的疯老婆子就曾说过这类话,这在心理上对她就产生了一种暗示作用,或许你嫂子她本人也是半信半疑的,心里也没有个底。说被狐狸精缠上是农村许多人都相信的事,要不蒲松龄笔下怎么能写出那么多的有关狐仙的故事。可是现在事情却有了质的变化,人们又在你们村所请来的那个道士的嘴里更加证实了这一点,而且还采取了种种消灭狐狸精的措施。你可以想象,当你嫂子感到人们都把目标对准她时,她会怎样呢?她是一个寡妇,没有一点保护能力,是一个完全无助的人,你知道人们在一种无助和绝望的状态下,她的心理防线会是怎能样的呢?那把悬在她门前的大槐树上的木剑就是压断骆驼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知道这木剑是否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挂在她家的门前,但云中子木剑除妖的故事在乡下谁都知道,因为封神演义里有这个故事,戏文里也有这出戏。我怀疑那个道士真是个蹩脚的演员,竟把这种把戏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邓医生这一段话分析的头头是道,根子仿佛明白了一些。他关切地问道:“那我嫂子目前的状况危险不,怎么办呢?”邓医生说道,“目前病人不会产生太大的生命危险,但是精神状态十分差,她再也不能受任何刺激,不然的话,极有可能诱发精神病,我觉得她现在患有一些轻微的精神病如恐怖性神经症,强迫性神经症,癔症等。对了,上次公社里的武装干事小王还到我这里说了你向他提及的有关调查驻队干部小胡的事。”根子一听,连忙问道,“是呀,我还正要问你,这件事很蹊跷,嫂子说有这么个小胡天天晚上到她那里吃饭,聊天,差不多快半年了,但奇怪的是,她家的孩子竟然都不知道,我也多方打听,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邓医生笑了笑,“对了,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他上你嫂子想象出来的一个人?”根子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医生,邓医生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嫂子可能幻有一些轻型的精神病的原因。”说着,他打开抽屉,拿出王干事画的那张人头象,对根子说道:“你来看,这个人的面容,有什么特征没有?远远看上去有点象喜子,也有点象你,但更多的则是象戏台上的人。你看,还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你什么时候见过有驻队干部下乡有这套打扮?且不要说驻队干部,就是本地的人,有没有穿蓑衣,戴斗笠的习惯?所以这是非常荒诞的。所以我认为这个人是你嫂子幻想出来的。你可能会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作呢?我可以告诉你,她患有妄想型精神病。”

此言一出,根子真的是惊呆了,“我怎么没有看出呢?”根子说道:“我看她平常很正常,没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怎么会是这样?”

邓医生笑道:“这都是环境造成的。象你嫂子这样的人,她的性格比较内向,不是那种善于张扬的人,你哥喜子好歹也是一个台面上的人,在孟家集农业合作化运动中,也可以说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嫂子和他结婚,内心当然也觉得很风光,很高兴,可是好景不长,遭遇了那样的意外,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无论从那个方面都是难以承受的,但她还是挺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改变的,她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主要的还有三个孩子,尤其是喜子死时,她肚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孩子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她明天的希望和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了死去的喜子,她拼死拼活也得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她有没有想过改嫁呢,肯定想过,但是现实状况却使得她改以实现这个愿望,先是有三个孩子,带着孩子改嫁得找上一个好人家,否则的话孩子是会遭罪的,但是好人家谁肯会接受象她这样带三个孩子的寡妇?差一点的人家她自己心里也不乐意,因为她曾是喜子的媳妇。再加上后来婆婆又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去世了,那她就变得更孤独,更无依无靠,有事连个说话帮她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娘家人也可能也帮不上忙,在关中这个地方,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人也是无能为力的,尤其是改嫁这样的大事上,娘家家人更无法掺乎,只能听天由命了。想想在这种情况下,你嫂子无论是在性格上,心理上都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还可能在下意识里寄托于你会帮她,她总不会向一个弟弟,注意,堂弟,小叔子,还不是亲弟弟来讨论她的未来。而你只是在孟家集带头人这个位置上替代了孟喜子,在其它方面,你是不可能替代你哥哥的。一个孤独的女人,承受着生活的巨大压力,在一种无助的情况下,她还指望着你看在侄子清风的面上。能保护她一家大小,是的你作到了,这也就是这些年来,你一直觉得她还好好的,没有发重生什么事的原因。平常,人们在生活上抓不到她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因为你是她的堂弟,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在这一点上,你是在无形中用你的威望和手中的权力保护了她。虽然说有些无聊的闲言碎语,但终究是私下的,没有人敢把它拿到台面上来。你嫂子她当然也不会再乎。但是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也有正常的生理需要,除了能在生活上帮助她干一些本应该是男人才应该干的事,诸如打水,操持自留地的农务,收获,播种,还有等等其它一些家务,原来这些都是喜子干的,现在她都得自己干,除此之处,她生理上的需要又根本无法满足。在这种情况下,她产生一些幻想也是可能的,譬如她会幻想某个人能来帮她干这些活。总是这样幻想着,就会陷入一种精神上的病态之中去。这样她患上妄想型精神病就不足为奇了。譬如她说第一次见到小胡是在去年秋天一个下雨的傍晚,她挑水回家的路上,小胡帮她把水挑了回去,突然之间,雨也住了,满天的彩霞,把大地照得一片金色,你看这就是典型的幻想型精神症状。她把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混淆了起来,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了。她幻想小胡来家里,她给小胡作好吃的,她也可能真的会作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幻想世界中的小胡吃,还可能从内心爱上这个虚幻的人物。可是,谁也没有见过小胡是什么样的,就连和她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孩子,也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小胡是什么人,因为不可能见到,这个人只生活在你嫂子的幻想世界里。你再看小胡的这个画象,有喜子的影子,也有你的影子,但同时也有戏剧里的人物的造型,说明什么?说明她理想中的爱人,能帮助她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你看这画像,多象《游龟山》里的田玉川的画像,说明她可能在什么地方看过这出戏而对戏中的主人公有较深的印象,于是就拿这个人物作为她自己的梦中人。”

邓医生这一通长篇大论,使根子听得如醉如痴,他心里暗暗佩服邓医生的学识是如此的渊博,“哎呀,邓医生,你咋啥都知道呢?入情入理。”邓医生嗬嗬笑了一声:“这没有什么,我就是干的这一行,就象你熟悉你的庄稼一样。没有啥稀奇的。”根子又问:“那这病还有治没有?”邓医生答到,“当然有,只不过要特殊一些,常言道心病还要心医来治。首先,要改变她生活的环境,脱离这些对她能造成伤害的恶性刺激。”“这好办,出院后,先让她回娘家住些日子。”根子说道。“这不是根本的办法,最好还是让她改嫁。彻底脱离眼下的这种环境。”根子一听,可有点犯难,心想这事那能那么容易,那能找到她自己可意的人,而又对孩子又好。不太好办呀。邓医生看出了根子的难色,说道:“这事儿,让她自己找,是不好办,她只能等,但那儿就能撞上如意的人呢?但是若是大家帮她,就会容易的多了,你也有不少的好朋友,让他们帮你留心一下,看看什么地方有合适的,还是不难解决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吗。”没想到邓医生在这里用上了这个谚语,惹得根子不由自主地笑了。

“那除了改嫁之处,还有什么事情要作的呢?”根子不禁又问道。邓医生说:“还有一个重的事情就是让她明白没有小胡这个人,是她想象出来的。不过,这个稍微有些难。人呀,一旦先入为主,钻进牛角尖,是很难拨出来的。而且,你还要让她明白,小胡是幻想的人物,但绝对不是什么狐狸精,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狐狸精,都是骗人的。我想她可能会给小胡送一些小物件,象鞋垫,香囊,荷包什么的,她可能认为是送给了小胡,但我可以肯定,这些东西肯定会在屋子里什么地方,若是能找到,则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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