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野去处也。逮袁世凯练兵，次渐喧盛。沟墙颇近京师制度，亦有九门出入，雄踞马场碱河北岸。前街乃公所衙门，坊壁森严。后街为商衢，行旅繁哗，僻围曲巷，多有勾栏。海行当已，每挥银寻欢，谓除血秽。

是夜月阑门禁，哨问谁何。海出挝索，自北墙入，迳抵后巷。褡银沉重，袖血犹濡。转角楼，观音祠后有小院落，窗灯尚萤。乃镇绅别院，宠妾所在也，与海狎属久之。海顾无人，乃舒手扣高垣，一跃而过。（盖武林之飞檐走壁实不过此，余皆武侠小说哗众笔墨尔。）小石投窗，不应。再投亦不应，颇异素约，海大疑。妾爱芳卉，后窗围小园，四季皆花，海数觅良种以慰其好。遂绕后窗，出短匕探猫道（民俗窗壁开曲洞，内外悬小帘，容家猫出入）启闩而入。海素谙路径，甫过屏风，忽听闺房语柔，似与妾言：“汝看此圈内，是大自在，最无愁。何必抱此腌臜世界不放松也？”海蹲身斜窥，见案头一灯如豆，妾华妆立案上，双手仰牵白绫，绫系梁上。梁上又语曰：“富绅最难仗，闻又待新娶。石海黑道贼，刀头舔血，避犹不及，汝又何待也...”海闻声熟，复窥梁上，乃刘招弟也：与妾同乡，素相厚，乃镇南小黄庄农家女，貌娇好，父贪聘而滕于富屠，不堪正室妒楚，自经死，已逾岁矣。细审如生，唯冷眸森然，面白唇青，发散肩背。惊愕间，妾忽探颈悬绫内，双足踏空。海急掷匕首，惶急中过绫而中梁。复拔枪连击如爆，绫始断，而梁上女已扑面至矣。海闪避不及，幸屏翻得脱。女怒气勃发，色大变，发缕缕而立，颤如蛇舞，伸十指如枯枝。海夺后窗出，女不舍，逐跃如飘。海惯匪也，亟伺树后，出双枪连击皆中，女似不觉而弹堪尽。乃绕树而走，女尾迫之，手时触颈后。海大怖，遂迳奔院门，女逼愈近，刻不容启闩，缓则指刺肩背矣。遂傍院墙奔窜不已，更无攀跃之机，汗流浃背，气渐不支。自忖必死，忽院外有声，俄院门启，镇绅归也，大醉。入，先退裈溲于树，良久乃毕，始闻追奔而怒曰：“何物男女，敢夜奔私院？此通衢乎？”女骤止，绅待逼视，突不忍酒，暴呕，酒污尽秽女身，女顿立似僵，忽渐萎坠，化朽骨散堆于地。何鬼之不畏枪弹而惧酒呕也？今俗每误出否语辄啐于地，或其由乎？绅亦醒，方查有异，见海惫卧树侧，殆死矣，救之。

入则妾泣如丝，恍如梦境。后，绅欲以妾妻海，海愧江湖名而不可，遂绝迹踪。年余，传妾终自经死，而绅已田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