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肥豬也有敬意
我特愛吃肉,特別是帶皮的豬肘子、五花肉,不論是紅燒還是乾菜燉,或者是鹵,只要是看見飯桌上有肉就心情舒暢,吃個沒完沒了。什麼高血壓、心臟病都嚇唬不住咱。如今體重接近兩百磅。這對一位一米六五的小個子是什麼樣的負擔可想而知。敝人是越來越朝豬八戒的形像挺進(雖然咱喜歡天蓬元帥的憨,但長成那樣卻也難堪),但吃肉還是雷打不動。不過這不是我對肥豬--它提供我什麼時候都吃不膩的美食--報有敬意的原因。
肥豬的形像憨態可掬。我的桌子上擺着幾隻小肥豬瓷器和一個布玩具小豬。我會順手畫出可愛的、各種姿勢的肥豬,以至我畫的魚、鹿、馬等動物都很胖,被冠以“肥豬魚”、“肥豬鹿”和“肥豬馬”的頭銜。然而喜歡還是不能和敬意畫等號。
對肥豬一下子有點“肅然起敬”,要追朔到在“北大荒”的農場“上山下鄉”期間。過春節分場裡都要殺養豬場的肥豬。有一次我和另外幾個“知青”被派去協助抓豬。養豬場的肥豬都圈養在一個很大的豬圈裡,有大約七、八十隻,體重在將近二百斤到三百斤出頭不等。我們的任務是幫助殺豬師傅抓五隻最大的肥豬。
這是件令人興奮的事,不言而喻,又要有肉吃了,而且是美美的吃。但對肥豬來說這是再悲慘不過的事情了。據說豬的智商在哺乳動物中並不低下,它們大概知道以往身邊的夥伴被捆綁着四蹄,嚎叫着被抬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從那哀聲中應該明白不幸者嚷得是什麼。所以我們幾個小伙子隨着殺豬師傅進入大肥豬圈時,所有的肥豬們都恐懼起來,都哼哼唧唧地擠在豬圈的一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不幸落到中間。
我們衝上去了。有兩個人各拿一個三米長的結實杆子,杆子頭上用結實的麻繩拴個活套。拿杆子者站在豬們的前邊,沒有杆子的青年拿着小木棍子趕豬,把它們趕向拿杆子的人。
豬群騷動起來,它們大聲嚎着向“埋伏地方”衝去。我們不是見豬就套,當然要找那最肥最大的豬。這種選擇為我們抓豬增加了一點點難度,同時也增添了樂趣。塵土飛揚中豬群沖了過來,拿杆子的人瞄準個頭兒最大的肥豬套去。不會一次成功的,那就多來幾次。終於,一頭大肥豬鑽到套子裡,它拼命地掙扎、嘶叫。我們大笑着立刻撲上去,有的人幫助拿杆者死死地拽着,有的人幫着殺豬師傅按着豬,並迅速地捆綁。
剩下的豬呢?它們都重新逃回豬圈的一端,氣喘吁吁,驚恐不安,嘴裡流着沫子,一起望着倒霉的同伴被抓、長嚎,四蹄被捆綁在一起,嘴巴也捆住,絕望地倒在地上風箱似的喘。它們會不會前來解救呀?不會的,它們是豬,傻吃悶睡,被人類馴化了的,只會長肉的豬。不過殺豬師傅讓我們把捉住捆好的豬抬出豬圈,他說別的豬到時候會來搗亂。“那還是豬嗎?”我們幾個青年都一笑,誰也沒在意。
可沒想到真讓殺豬師傅說中了!在我們抓好五口大肥豬,正準備把它們一個個抬出豬圈時,圈裡那群恐懼的豬們忽然轉變了態度。它們看着自己五個同伴被捆在地上悲慘地長嚎,先是互相看着,短促地哼着,像是商量着什麼,接着就一起轉身,哼叫着朝被捆好的五口大肥豬走來。看來真的聽得懂那倒霉的五口大肥豬的求救,並展開了救援行動。
見此情景我們幾個青年先是一愣,倒是殺豬師傅着急地嚷嚷“快把豬抬走”。可眼前的景像太逗了,六、七十口大肥豬竟然大搖大擺地前來解救它們的同伴,這是和人類對抗!徒勞。你要說大自然中的野獸會相互救助我相信。可眼前是被人類馴化的肥豬呀!它們早就失去了獨立生存於自然的能力。看它們的樣子吧,哪還有它們祖先--野豬的模樣,肥頭大耳,短短的腿,圓圓的屁股,肚子胖得要垂在地上,一跑動就累得喘個不停。另外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它們都是沒有生殖器官的“太監”,應該是沒有一點血性。它們怎麼敢朝着我們氣哼哼地走過來?我們又爆發出一陣狂笑,拿着手裡的棍子迎上去,照着那些小眼睛的肥臉沒命地亂揍抽打,想着它們該是“鳥獸散”了吧?
沒有!“劈劈啪啪”的棍棒沒有一點作用。肥豬們堅定不移地逼近不可一世的我們,同仇敵愾的樣子,齜牙咧嘴,氣勢洶洶,甚至真的咬到一位離它們太近的青年的褲腿,並狠狠地扯破。
慌啦!再也沒人笑了,棍棒更狠命地打向這些“太監”們。肥豬不為所動,步步進逼。有人摔倒了,跟着是“全線潰退”。先是殺豬師傅轉身逃走,飛身跳過豬圈的柵欄,我們也紛紛跳出柵欄。這回輪到我們驚恐地看着暫時得勝的肥豬們了。它們圍攏被捆在地上的五口大肥豬,並用嘴輕輕地拱它們,安慰它們,並希望它們能站起來。可惜豬還沒那麼高的智慧去咬斷麻繩。
怎麼辦?有人提議打開豬圈的門,讓很久都沒有到過自由天地的肥豬們出來,然後把它們趕得遠遠的。這時我們好去抬豬。但豬圈門打開了,肥豬們竟沒有一隻出來,它們的耳朵都動了動,並一起舉起長鼻子朝那自由的空氣聞了聞,但根本不為所動,只是圍着那五口被捆上的肥豬。此刻我們都膽怯了,誰也不敢進圈轟趕它們。又有人出主意,說拿很多精飼料引誘肥豬出圈。這下分化了肥豬們。當幾隻意志不夠堅定的“叛徒”出圈大吃特吃精飼料後,別的豬便忍耐不住,都爭先恐後地衝出來爭搶。
看,肥豬貪吃的弱點被狡猾的人類利用,它們只成功了一會兒。五口被捆好的肥豬最終成為我們的美餐佳餚。不過這富有戲劇性的事情讓我產生了對肥豬們的某種敬意。人類對它們上萬年的馴化也未能徹底消除它們的互救意識。或許這是種本能吧?
|